费奥多尔缓缓转回了头，原本温和的表情看上去似乎也冷了下来。他垂着唇角，除此之外，脸上再没有什么更多的表情。
我的心思也随着他的神情一并沉了下来。
“告诉我。”我向前迈了半步，却不敢更靠近他：“你是不是一早就知道另一个世界的事情？”
“你是不是一早就知道，在另一个世界的我拿着‘书’做了什么？”
“你知道我脑海当中拥有关于‘书’的记忆，你知道我可以轻而易举地拿到那本‘书’，你是因为知道这一切才会靠近我的是吗？”
一连串的诘问像是密密麻麻锤砸下来的钝击一样，一下一下地砸在了我的心底，反而让我几乎无法呼吸。
视线愈发模糊，可我还是努力想要分辨费奥多尔的表情，我想听到他的辩白，我想听到他的反驳，我想听他说“不是这样的”——
但他没有挣扎，也没有辩解。
听完了我一连串的发问之后，他只是静静地看着我，过了好久，才用波澜不惊的平静调子轻轻吐出了一个字。
带着酒气。
“是。”
那个男人承认得实在太过干脆了，甚至没有留给我一丁点逃避或者缓冲的余地。
面对着他摊开在我面前的所谓真相，我无法思考，无法行动，无法呼吸，就好像一瞬间被定格成了没有意识的雕塑，唯一能感知到的，是那双平静的，没有一丁点情绪的紫红色眼睛。
他的眼中毫无波澜，甚至连映在其中的我的影子也显得格外木然。
我们这样僵硬地在原地对视了不知道多久，直到费奥多尔的嘴唇再次轻轻颤动了起来：
“‘特异点’出现的时候，我就在旁边。”
他的声音有一点干涩，但依然格外平静。
“就算是我也不知道‘书’究竟会把世界变成什么样子，而我也没能拥有见证的机会。当时的你被‘书’的力量完全吞噬了，而离得过近的我也受到了波及。”
“等我再回过神来，时间已经回到了龙头战争那一年。”
“我一直拥有那个世界的记忆，所以我想，也许有一天你也能找回关于那个世界的记忆，这样一来……”
“你就可以利用那段记忆轻而易举地拿到想要的‘书’了是吗？”我打断了他，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尖锐：“为了那本‘书’，你甚至可以给我编造出这样一个虚假的梦境，让我心甘情愿地留在你身边——”
“费奥多尔·米哈伊洛维奇，你把我当什么了？”
呼吸因为愤怒而变得格外短促，我能看到他眼中的那张我的面孔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赤红。
和他因为酒精而微微泛红的面颊一样。
眼眶有些发热，但我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我不该哭的，我不该为这样一个恶劣到了极点的家伙落一滴眼泪。
连出现在我面前都是精心设计之后的结果，那我又凭什么相信，他对我说过的那些话是出自真心呢？
“我爱你。”
费奥多尔忽然彻底转回身。
我忽然有一瞬间的不知所措。像是蓄足了力气的一拳打进了淤泥里一样，非但不觉得解气，反而险些再次陷入无法自拔的境地。
“是吗。”我缓缓闭上了眼睛，试图让即将承受不住水雾重量的睫毛稍稍得到一点休息的余地。
我想我也还是爱着他的。
就算这一切从一开始都是他精心布好的局，可这些年的陪伴不是假的，耳鬓厮磨的温存不是假的。
我喜欢摸他柔软的头发，喜欢在没有别人的时候把他略有些长了的黑发编成各种各样的小辫子。
我喜欢抱着他，尽管他的胸膛并不宽阔，有时候我甚至会被他的肋骨硌得生疼，可我还是喜欢趴在他的胸口，听着他胸腔里平稳的旋律入眠。
我喜欢吻他，喜欢跟他一起做一切情人之间美好又缱绻的事情，我曾无数次地想过要跟这个男人一直一直在一起。
——即使到了现在，我心底里依然有那么一丁点卑微的期待。
如果能抛开那些虚假的算计的话，如果这段感情还可以继续维系下去的话——
我再次睁开眼睛，看着那张近在咫尺的精致面容，上前迈了半步，我抬手覆在他的脸颊边上：“那我们离开这里吧。”
“再也不提关于‘书’的事情，我们回西伯利亚，以后就一直一起在那里生活。”
他眼中的目光一点一点地沉了下去，随之而来的，还有渐渐转冷的空气。他注视着我，喉结稍稍动了动，却是隔了很久才发出声音：
“奈维娅。”
他声音很沉，像是当年他在乌拉尔河畔奏响的大提琴的低音。
“我说过的。”
我不知道他是哪里来的底气，在言辞间竟然还会带上一点难以名状的委屈：
“为了那个目标，我不会错过身边任何一点可利用的资源，当时的奈维娅也是同意了的不是吗？”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我。
“我没有说谎，也不想对你说谎，虽然有很多事情我的确没有告诉你，但奈维娅，你刚刚问的时候，我不是也回答你了吗？”
多可笑。
到了这个地步，他依然可以一脸平静地说出这种话来，就好像是在对着台本说出了精心设计的台词一样。
他说得冠冕堂皇，他做得滴水不漏。
所以即使走到了这一步，即使之前所有的算计都被摆在了眼前，他依然可以若无其事地承认，甚至可以回过头来苛责斤斤计较的我。
“真不愧是‘魔人’……呢。”我扬起了唇角，轻声喃喃着：“我终于见识到了。”
我不想再去分辨他对我说的话到底有几分真心，左右在那本“书”与我之间，他做出的取舍已经足够明显了。
那么我也不必再沉溺于那些自欺欺人的温柔梦境当中。
这个罪孽深重的男人，这个惑乱人心的家伙——
我将搭在他面颊上的手缓缓下滑，绕过下巴，落在了他的脖颈上。
紧接着，我将另一只手也探了上去，然后骤然收紧了手指。
如果那些让人沉沦的梦境注定要走向终结的话，那一个瞬间，我忽然想要用这种最惨烈而坚决的方式结束这一切。
“带着你可恶的算计……”
“给我彻底消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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