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十二章

    尘隙染金,随透窗的晨曦光线,纷扬洒落于辛染微抬的指尖。

    仅有一瞬的意识恍惚。

    碎片般拼凑的记忆,在脑海里横冲直撞着,让她想起一切。

    龚毅的死因,必定和当年的事有联系!

    辛染猛地掀开被子,根本顾不得遍身的刺痛感,眼看着就要打开病房门冲出。

    “老…老大——你醒了?!”

    方旭穿着一身沾灰的战斗服,手上还端着个盛药的铁盘。可他刚推开门,就被迎面直冲撞上的辛染,惊了一大跳。

    半是惊吓,半是惊艳。

    褪去那身挺拔功勋的戎装,她的身形,被蓝白的病号服衬得,多了半分柔度与纤瘦。

    她一头雾黑的短发,在放下之时,凌乱柔顺,却又衬得些许苍白的雪肌,和微干的红唇,多了几分脆弱的美感。

    那双朦胧未全醒的黑瞳,却依旧染着倔强。

    “习丞在哪?”辛染冷声问道,喉咙却显然已经嘶哑了,显得虚弱。

    “啊?你是说总署长?他好像刚刚在医护大厅那交代事情…”

    “行,下次奖你。”

    方旭话刚说了半截儿,辛染就默然拍了他肩膀,拖着一身宽松的病号服,疾步跑向了医护大厅的方向。

    到了地方,辛染停下一路狂奔的脚步,有些难受地喘息。她不得不屈身撑着膝盖,目光却扫视着大厅里的人,试图找到习丞。

    人影错杂,伤患不断。可她的视线,却骤然被一个背影占领。

    是占领。

    男人屈身站在取药窗口前,高大得格外显眼。即使隔着厚重的墨色制服,他劲瘦的背脊,和绷紧的腰腹,都隐隐露着线条。

    他时不时微侧过脸,沉声交谈。

    纵然听不清声线,唇齿轻动,也让人恍惚。

    那头雾霾蓝色的碎发,纯粹得像是从夜幕中淬炼出的颜色。轻扬着,露出他冷白的额头皮肤,和挺直的鼻梁线条。

    男人眼睫微颤的时候,辛染的呼吸,也跟着轻颤了。

    那双眸,玉般冰透。

    是他?!

    心跳像是漏了一拍,她甚至听不清周围嘈杂的响声。只缓直起身,逆流涌进人潮。

    “不好意思,请让一下……”辛染低声开口,艰难地向前移动。那身宽大蓝白的病号服,都被人群磨蹭得起皱。

    像是过了一个世纪那样漫长。

    辛染趔趄着跑到取药窗口前,视线慌乱。只见习丞端正立在左侧,茶褐色的眼眸,颇有深意地望着她。

    那个背影,却早消失得无影无踪。

    “在找人?”习丞扶了下眼镜框,说道。

    “找你。”

    辛染收回四处探寻的目光,像是恢复了理智。她平息着微喘的呼吸,那一双黑眸定定望着他。

    “龚毅的录像视频,你早看过了。发给我,说明你也知道,我必定要为这事来找你。”

    她顿了顿,上前一步,逼近冷声质问:“习丞,你这么做,到底什么意思?!”

    “辛染,你知道,为什么我很欣赏你么?”

    他侧过脸,将话锋转移开,却又自问自答地,沉声接着说道:

    “是因为,一直以来,你身上永远憋着一股劲。而你我都清楚,那股劲是什么。

    仇恨,永远是最锋利的武器。”

    习丞的声音忽地低沉而慎重,他高大的身躯向前迈几步,俯下与她对视。

    “你没看错,龚毅死前的症状,的确与你哥当年相似…具体情况谁也不清楚。

    但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这件事,和如今的入侵外星异种必定有关。”

    辛染垂眸冷笑,抱臂仰脖,直直与他顶撞。

    “看来总署长利用人,还真是光明坦荡。就算是已经让我身在局中,也要让我被利用得个明白,是么?”

    “AK-27区的情况刻不容缓,幸存者已经残存殆尽。今天凌晨,搜查全队就得悄无声息地,夜袭荒漠。

    辛染,我们没有余地可退。”习丞正色道。

    “什么信仰,什么人类命运与共,看来我这21年来,全听的是废话——”

    她退后半步,贝齿倔强地紧咬着,脖颈扬得桀骜肆意:“你给我记住,习丞。等我回来,这场战役的庆功宴上,名字写辛渊。”

    仇恨,永远是最锋利的武器。

    不仅是对敌人,还是对自己。

    习丞望着辛染远去的身影,却始终没能将这后半句,对她开口。

    总署医院,病房。

    辛染身上渗血的绷带,被护士拆卸下来,重新换药缠好。整个过程的刺痛感,被她完全隐忍吞声。

    “好了,搜查官小姐。”护士停了下来,轻和地说了声,眼神里满是敬佩。

    “谢了。”辛染点头回了声,却又像是突然想起什么,抓住了护士的胳膊,焦灼问道:

    “请问,你知道我今天昏迷的时候,是谁把我送到医院来的么?”

    “啊,您不知道吗?是习丞总署长亲自将您送过来的!我当时就在值班,还看见他神情十分紧张呢。

    搜查官小姐,看来您真的是被器重的人才呢,居然让总署长这么担心,真是…”

    一提到这事,护士平静的脸上,忽地露出灿烂稀罕的笑意。只不过她后面的一堆惊叹词,全被辛染过滤了。

    果然,那个人又失踪了。

    心里忽地涌起,不知名的失落与不安。

    辛染甚至已经弄不清,他究竟是她臆想出的男人,还是真实存在的。

    她垂眸侧过脸,视野中却忽地出现了,极力趴在走廊窗子上,若隐若现的小男孩面孔。

    是潘洛斯,那小孩。

    他踮着脚尖,短短的腿像是在发力,那双冷白柔软的小手,正扒拉着窗框,一双水润黑眸闪躲着,往她这里望。

    “麻烦,请你把外面那小孩带进来。”她转过头微叹一声,朝着护士缓声说道。

    难得的温柔轻缓声线,让护士都懵了,好半天没有反应过来。她扭头望了下窗外,这才回道:

    “喔…好的,搜查官小姐。”

    “谢了。”

    大概是因为被当场抓包了,潘洛斯走进病房的时候,神色都有些怯怯的。他半探着蓬松头发的脑袋,乌黑润泽的圆瞳,扑闪却又躲避地望着辛染。

    “姐姐…”虚得没有底气的童音响起。

    “病好了?这就溜出来。”她微轻的气声,带着威严响起。

    “还没有。”潘洛斯的小手从袖子里伸出,扯了扯身上的病号服,示意他还没出院。

    “还挺理直气壮。”辛染哭笑不得,语气里的威严倒少了几分。

    “我听护士说,姐姐今天住院了。很担心…所以…才溜出来看的。”他耷拉着脑袋,声音更细若蚊蝇了。

    小孩真挚却又炽热的话,莫名让辛染哑然失声。她沉默着,只觉得这孩子眼睛里细碎的水雾与红,让人不忍责备。

    “行了,我没事。你赶紧回去。”她顿了好一会儿,开口却变成了赶小孩走。

    “可是…可是,姐姐肯定是很严重,才会住院的,我担心呜呜呜呜呜。”

    潘洛斯揪着长袖子,小肩膀啜泣得一耸一耸的,大着胆子踱步,竟然走到了病床边。

    他抬着小脑袋,一双清澈纯真的黑瞳,虔诚而真挚地仰视着辛染,坚定开口说道:

    “姐姐,我想…陪着你。”

    这话说着,那双温软的小爪,还齐齐握住了她的纤长手指,意外地牢固。

    简直着魔了。

    喉咙里像是堵住了般,她想要说的冷语,一个字都蹦不出来。小孩轻软的手指,轻轻地扒拉着她,温暖而恬静。

    竟然让她,丝毫不想排斥。

    怔憧的情绪,让辛染下意识侧过了脸,望向窗外。不经意的淡淡晕红,漫上脖颈。

    “太阳下山的时候,就回病房去。”

    “好。”他甜笑回道。

    辛染低眸,装作不在意地瞥了眼他。小孩轻蹭着的毛绒小脑袋,隔着病床的被子,已经快要靠在她身上。

    那双冷白的小短手,时不时轻抚着,让她即使隔着被子,也能感觉到,安抚的意味。

    越来越放肆了。

    可潘洛斯清甜的气息,随着他一步步缓慢的、温软的靠拢,让她心神都安宁了下来。

    这或许,是最后一次见这孩子了。

    辛染这样想道,到了嘴边的冷言斥责,生生就被压了下去。内心深处压抑的某种温软,随着他的放纵,莫名在滋生。

    她已经不敢去想,那是什么。

    血色的夕阳,染红霞光满天。

    辛染整着灰褐色的军服领子,紧实的军制皮带,束得腰间愈加劲瘦。她白皙挺直的脖颈,在阳光下被耀得灼眼。

    年少而桀骜的女搜查官,颔首站在窗前,抬手盖落灰褐色的军帽。手腕上的绷带被绑好,通讯的仪器里,呲呲响起电流声。

    “老大,已经准备好了——”德子的声音,严肃凝重地,从那头传来。

    “嗯,知道了。”她低声回道,目光如炬。

    站在那底下等她的,是一排整齐待发的搜查军队。而她将要踏上航舱的甲板,在冷寂的荒漠里,面对未知的血路。

    生死未卜。

    唯有在望向床边沉睡的小孩时,她的黑眸间,才流溢出一丝缓和的动容。

    我记住你的名字了,潘洛斯。

    但愿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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