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9
简兮尤擅作画,一手水墨丹青甚至得到阿父的夸赞,就连素来寡言寡语的郑太傅,都称赞她的人物画像栩栩如生,巧夺天工。
她一向是性急活泼的性子,唯独作画的时候,能耐得住性子细细描绘。
山川、树木、花鸟……诸多一切,经由她手上的毛笔,铺陈在一张薄薄的宣纸上。
她素来觉得作画是件极为享受的事,可如今,简兮觉得她度过了此生最尴尬的时刻。
她似已被逼迫到了极点,潋滟的眸子隐约带着水光,咬了咬淡粉色的唇瓣儿,直直地瞪着他,不发一言。
乐康看着她身子绷得紧紧的,袖口下的手攥紧,明明该是张扬的模样,却眼圈微红,下一刻就要潸然落泪,偏偏还咬紧唇瓣儿,狠狠地瞪着他。
一副不负输的模样。
乐康心底那根弦倏地触动,最终莞尔一笑。
不过是个小姑娘。
他又非要跟她计较什么?
明明他一向不是这个性子的人。
乐康淡淡道:“殿下这画,还是过几日再看吧,现在,咱们先来一段《静心经》吧。”
话落,简兮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唇角微微扬起,看起来颇为愉悦的模样。
而另外一边,满脸看热闹的严宇眼底闪过诧异,略微困惑地抬了抬眼角,瞥向他的眸子里带着深意。
乐康继续毫不客气道:“至于无关之人,请自行回避。”
严宇无奈地拧了拧眉心,再抬头时,看到的便是两双乌黑的眼眸。
终究,他还是错付了!
严宇唉声叹气道:“唉,我走,我走还不行吗?”
扭头,他那双漂亮的桃花眼潋滟,冲着简兮神秘兮兮地眨了眨眼,“殿下,下次再会。”
严宇几步走到窗牖下,就要翻窗户的时候,听到乐康裹挟着寒冰的嗓音,“走门出去。”
严宇无奈地摇了摇头,脚下一顿,转而大步流星地走到门口,开门而出。
简兮只听见门外,苏木惊诧的声音传了过来:“严郎君,怎么是您?得罪了。”
然后是严宇愤怒地低吼,“我是你们家主人的朋友,能不能下手轻点儿。”
门“砰”一声,从外面关上,简兮抬眸,对上乐康淡漠的眼眸,他声音里没有一丝波动:“殿下,请看书。”
简兮点了点头,轻手轻脚地将那叠宣纸装到了匣子里,飞快地藏到裙角后,偷偷瞥了眼乐康,见他没有往这边看,才缓缓松了口气,将那本《静心经》翻开,低垂地眼睑,装作乖巧的模样。
乐康又道:“殿下,这件事只此一次。”
简兮目光不经意间睨了他一眼,看清楚他脸上的慎重表情,乖巧地点了点头,声音清脆悦耳:“阿兮知道了。”
就算是再想法子整人,她也务必会谨慎再谨慎,不再被抓到把柄。
乐康知道面前的小姑娘并不像她长相那般乖巧,不过也没有再说什么。
毕竟,他只是教她一时,至于其他,他不应该在意。
念经极为催眠,尤其是乐康那平静到枯燥的嗓音,不出意料的,简兮又打起了瞌睡。
可这一次,估计是乐康已经放弃了她。
她并没有再被叫醒,反而等到中午,被严嬷嬷柔和的嗓音唤醒:“殿下、殿下……”
简兮睁开惺忪的双眸,脖子酸涩涨疼,一抬眼,就听严嬷嬷抱怨道:“这国师也不叫老奴过来,让您一个人趴在桌案上昏睡过来,也不叫人过来服侍!”
简兮略微羞涩地垂眸,也只有严嬷嬷,才觉得她偷偷睡着了,还怕她累到。
严嬷嬷见她醒了,一边轻手轻脚地替她揉捏酸涩的脖项,一边吩咐冲着门外道:“你们进来吧。”
话落,静室的门被从外面推开,几个穿着粉色宫裙的宫女拎着红枣木雕刻梅花纹饰的提盒,依次而入。
严嬷嬷笑盈盈道:“这边厨房简陋,御厨们来不及准备,老奴只让他们做了些简单的菜品,委屈殿下几日了。”
不过一会儿,矮桌上便被摆放得满满当当的,鸡丝菌菇、八宝鱼条、珍珠豆腐、长春卷、菊花金糕丝卷、桂花糕、豌豆黄、五仁八宝粥……[1]
简兮看着这满桌的菜品,并没有觉得比宫里差半点儿,接过严嬷嬷递过来的银箸,刚尝了一口鸡丝菌菇,就听到咕隆一声,咽口水的声音。
她蓦地抬眸。
窗牖边,偷偷钻出个小脑袋出来,悟真扒在窗沿上,眨了眨乌黑的大眼睛,眼睛灼灼地盯着矮桌上的菜品,奶声奶气唤了声:“公主姐姐。”
简兮忍不住粲然一笑,冲着他摆了摆手:“你进来吧。”
这一唤倒好,一连串地带出来三个,除了最前面的悟真,后面还跟着悟海和悟安。
他们三个乖巧地站成一排,笑眯眯行礼道:“拜见殿下。”
简兮与他们几个相熟了,倒是没有拘束他们规矩。
严嬷嬷诧异道:“殿下,他们是……?”
简兮思索片刻,这才反应过来:“这是我的几位……小师叔,还有小师弟。”
悟海和悟安虽然比她小,却是国师的师弟,而悟真,是圆寂师叔的弟子,差不多就是她的师弟。
一下子沦落到和悟真这个三岁大的童子一个辈分,简兮莫名觉得心情微妙。
严嬷嬷倒是适应良好,尤其是悟真白白嫩嫩的模样,又爱笑,很是招人喜欢。
她将悟真招到身边,细细询问他,听着他稚嫩的声音,唇角忍不住勾起了个大大的弧度,看起来颇为愉悦的模样。
简兮笑着将另外两个“小师叔”招了过来,将糕点的碟子往他们那边递了递,“这是宫里的糕点,两位小师叔可以品尝一下。”
两个人也没多客气,狼吞虎咽地吃了好几块,才摆了摆手,摸着圆溜溜的肚皮,心满意足地眯了眯眼。
看着他们吃得这般满足,简兮倒是有了胃口,多用了半个长春卷,又挑了几筷子豆腐,一块鱼条,喝了半盏八宝粥,便再也吃不进去了。
剩下的,就他们几个包了圆。
饭罢,简兮抿了一口清茶,好奇道:“你们不是被关禁闭了吗?怎么出来了?”
这话一出,几个童子互相对视一眼,最后悟海无奈道:“我们是偷偷跑出来的,多亏了小悟真。”
悟安也应和道:“没错,圆寂师叔疼爱悟真,便没有给我们系绳索绑了,又怕悟真呆在戒律堂太烦躁,门也没让锁,只让几个师弟守着,今日悟真想出来透透风,那看守的师弟偷懒,便让我们两个过来盯着。”
说到这里,悟安的语气里带着淡淡的羡慕,“往常我们只道圆寂师叔如何严厉,没想到当他的徒弟倒是真好!”
悟海也点了点头,眼眸里是同样的羡慕的表情。
小悟真满脸懵懂地看了过来,白净的小脸稚气未脱,他小手捏着块豌豆黄,轻轻地咬了一口,见她看过来,唇角微微扬起,抿嘴一笑。
看着就让人心底愉悦。
严嬷嬷捏着锦绣帕子,小心翼翼地替悟真擦拭唇边沾上的碎屑。
简兮抬眸,瞥了眼不远的悟海和悟安两人,想着他们刚才狼吞虎咽的模样,抿唇不语。
她觉得,就算了他们拜师到圆寂师叔门下,估计也差不多就这样了。
——
书房内,严宇好不容易从苏木手中挣脱开来,气势汹汹地推开门进来,揉着被攥红的手腕,抱怨道:“你身边这个童子脾气也太差了吧?另外那个呢?不会被你气走了吧?”
乐康淡淡地瞥了他一眼,抿嘴不语。
严宇又道:“今日倒是不像是你的性子,看来这小公主殿下不一般呢?”
乐康冷淡道:“你倒是多嘴。”
严宇饶有兴致道:“依着你那冷清的性子,可不会计较一个小姑娘偷偷作画的事吧?怎么这次这么在乎?而且还故意为难,阿康,这真不像你能干出的事!”
乐康拧了拧眉心,冷声道:“看来你是不想再呆下去了,苏木何在?”
门被从外面推开,苏木抱剑而立,恭敬道:“主人有何吩咐?”
乐康斜睨了严宇一眼,慢悠悠道:“将严郎君……”
严宇看着好友不冷不淡的模样,唉声叹气了几声,最后还是妥协道:“我不再多嘴了还不行吗?”
乐康这才淡淡吩咐:“你退下吧。”
苏木回道:“奴领命。”
门再次被从外面阖上,隐约有冷风灌进来,凉嗖嗖地让人心里生了几分寒意。
严宇这才耐着性子,一本正经道:“既然你决定留在长安城,不如就让我帮你查一查你的身世吧?”
闻言,乐康翻书的手静默了一瞬,将书卷阖上,指腹按在书上,略微失神。
严宇看到他眼眸里的犹豫,继续劝道:“当初师父在的时候,是曾经让你发誓,不要查自己的身世,可现在师父已经不在了。”
顿了顿,他又道:“当初师父发誓,是不想让你伤心,可现在这事,已经成了你的心结,师父他老人家如果在的话,也不会觉得高兴的。”
乐康沉默片刻,最后淡淡道:“你让我再想想。”
严宇看着他失神的模样,知道他心底的纠结,不再劝说,慢悠悠地踱步而去:“知道了,如果需要的话,尽管开口,趁着小爷清闲。”
乐康看着他又从窗户翻了出去,无奈地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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