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十五章

    “?”萧骆北不解。

    他从未与慕晚舟这样亲密的手握手。从前,凤月华在他身边时,二人经常这样执手相看两不厌,但他却下意识的避免与慕晚舟这般亲密。在他心里,他一直觉得这样的举动是专属他跟凤月华的,是他不想让慕晚舟模仿凤月华之处。

    换作以前,慕晚舟如果做出了这样逾越的举动,萧骆北一定会大发雷霆,奚落责骂他一番,但今天,他看着慕晚舟笑盈盈的眼睛,怎么也发不起火来。

    那日慕晚舟坦白的事还牢牢印在他脑中。他只要一去想象慕晚舟当时凄惨的处境、以及面对那几个人贩子时经历了怎样的噩梦,便对他发不起火来。

    不止一次的想过:当时,朕要是在他身边救下他便好了。

    慕晚舟告诉他,那是大概五年前的事。那时候西域与中原的混战已经持续了七八年,边境一片惨烈和混乱。当时慕晚舟大约十三四岁,刚刚摆脱了孩童的稚嫩,生出少年的青涩来。

    那时的萧骆北在做什么呢?那时,凤月华刚刚离开不久,萧骆北正发疯一般的醉心于夺嫡之争,以此来排解失去凤月华的悲痛。他受到的打击太大,如果不给自己找一个目标——还必须得是残忍无比无法回头的那种,他大概会撑不下去。

    萧骆北反复想过了,自己其实还真有可能在那个时候遇到慕晚舟并救下他。当时他在宫中与四皇子、五皇子和八皇子苦斗许久,父皇萧允已经看不下去,要以平息战乱为名将他送往西域。如果他当时顺从的去了,那么在边境遇到走投无路的慕晚舟也是有可能的。

    但他也知道,如果自己当时去了,西域边境情势混乱,刀剑无眼,他另外三个弟弟想要弄死他简直不要太容易。

    于是他略施计谋,将四皇子推了出去,代替自己前往西域,而自己想办法留在了京中。

    也就是这样,他失去了在那个时候遇到慕晚舟的机会。

    事到如今想来,萧骆北有些遗憾,但又庆幸。庆幸他最终还是遇到了慕晚舟,并且得到了他。命运兜兜转转,他们在上一处错过,却终归在下一瞬交错。

    猛然惊觉之时,萧骆北有些弄不明白自己的心情。明明……明明不是把他当成月华的替身吗?为何不知从何时起,开始重视他、心疼他,见不得他受苦受累,见不得旁人欺负他?!

    只有朕可以欺负他,他是朕的人。萧骆北想。

    他埋头看着二人紧握在一起的双手,头一次没有因为慕晚舟无意模仿了凤月华而感到不开心。他只是垂眸深深望着慕晚舟,低声问:

    “怎么了,晚舟?”

    慕晚舟却就着这个动作轻轻踮起脚,在他脸侧吻了一吻,又缓缓的移到他唇角上去,在那里反复轻啄着。

    “你……”突然被他这样娇柔的勾引,萧骆北有些绷不住,却见他嘴唇又迅速移到自己耳侧,轻不可闻的说:

    “什么都别说,临安王就在一旁。”

    萧骆北眼中一凝,立刻会意。他不动声色的轻微点了点头,揽过慕晚舟的脖子深吻起来。二人如胶似漆的吻了一阵,呼吸急促,萧骆北突然打横将慕晚舟抱起来,快步往回走去。

    直到走出很远,萧骆北才放下了他,沉声问:“怎么回事?!”

    慕晚舟轻声说:“臣刚刚出来,王爷便跟上来了。圣上,劫匪一事,王爷不知怎的知道了。臣怀疑,宫中有他的眼线。”

    萧骆北眼中怒火高涨:“竟出了叛徒?!不是暗卫就是羽林军。朕想,应当是羽林军……”

    慕晚舟略一点头:“臣也这样想。圣上,臣去查一查。”

    萧骆北说得没错,暗卫一共才十二人,每一个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无论是武功还是人品都是万里挑一,对萧骆北忠心耿耿。且平日有慕晚舟的严格管理,更有陆逐川天天盯着,不太可能出问题。

    而羽林军则不同。七七八八加起来有三百多人,并且不少是王孙贵族子弟,能力、心性、品质都各不相同。那么,临安王想要安插进来个把眼线,就十分容易了。

    萧骆北冷哼一声:“不必。羽林军人数众多,这次清除了,皇叔父难道就不能安排下一个吗?!此后一切谋划都更谨慎便是。”

    他说得有理,慕晚舟也不再坚持,思忖一番又问:

    “圣上方才那般着急,是有何事?”

    萧骆北压低了声音:“方才你不在席间,孙剑送来一封密函,本是给你的,朕便替你收了。”

    “圣上看了?是什么内容?”

    萧骆北突然语塞,神似结冰:“是一封情书!”

    “情书?”慕晚舟也十分惊诧了,绞尽脑汁半天忽然吃吃的笑了。

    “是谁这样大胆,敢当圣上的情敌?”他掩嘴笑着,含情脉脉的望着萧骆北铁青的脸。

    萧骆北从怀里拿出信笺,重重扔给他:“自己看!”

    慕晚舟接过去一看,只见雪白的信纸上用十分漂亮的小楷工整的写着:

    “晚舟见信如晤:思君不见、如隔三秋。三秋酒之醇香,永生难忘。除夕佳节,瑞雪吉冬,良辰美景奈何天。不知何日再相见?子期。”

    慕晚舟想了一下,想起来“子期”是陶煜的表字,再想到他想给自己传信但又怕被人知道,一定费了一番心思才找到暗卫,不禁唇角露出浅笑。

    萧骆北阴沉着脸:“陶煜胆大包天,他是不是巴不得你能取个‘伯牙’的表字跟他凑一对才好?!”说着一把捏了他手腕拉到怀里,不客气的吻上来。

    慕晚舟顺从的接受着他霸道又愤懑的吻,须臾之间两人便呼吸急促,都有些把持不住。萧骆北心中厌烦这些对慕晚舟想入非非的花花草草,恨不得将他一口吞了。他这占有欲爆棚的吻显然也影响了慕晚舟,慕晚舟双腿发软,只能歪在他怀里任由他捞着,痴痴的与他气息交缠。

    半晌,慕晚舟费了好大劲才微微推开他:“圣上,这是个机会。”

    “你想借机去左相府探查?”萧骆北眼中的寒气能把他戳穿,“是不是还想顺便争取些别的机会?嗯?”

    慕晚舟扬了扬手里的信笺:“怎么会。这可是踏破铁蹄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我们正愁没有法子收集证据,陶公子的信便来了。”

    萧骆北勒紧了他,将他身子牢牢贴向自己:“准了。”

    听着他高高在上但又不情不愿的口气,慕晚舟忍不住绽开甜蜜的笑。

    萧骆北想了想又道:“你给陶煜回信,约他三日后见。到时朕寻个理由将左相召入宫,为你争取时间。”

    “多谢圣上。”

    萧骆北还是不放心:“你入相府后,一切多加小心。好好吩咐逐川,让他接应你。”

    慕晚舟心喜的“嗯”了一声,暗金眼眸栩栩生辉。萧骆北很少这样百般叮嘱,他似乎很为这样的关切和体恤感动。

    二人回到宴席之前,又在昏暗的廊下耳鬓厮磨的亲热了许久,才手拉手的回去。慕晚舟刚刚落座,宋清便起身来到他跟前,郑重其事的向他敬酒。

    “慕大人,”宋清双眼里是满满的诚挚,“我敬你一杯。”

    慕晚舟连忙起身,与宋清对饮三杯,宋清又长篇大论的说了许多新年祝福的话,慕晚舟也一一回应。饮完酒之后,太后心情愉悦,便发话道:

    “宋贤人入宫也有些日子了,是不是还不曾侍寝?”

    太后乃先皇的皇后,气质雍容。她从小宠爱萧骆北,才养成了萧骆北肆意骄矜的性子。但同时又是个能识大局的女子,助着萧骆北一路登基,且时时懂得为萧骆北谋划,才将宋清迎入宫。

    “是,”宋清如实答道,“劳烦太后挂心。圣上国事繁忙,心系天下,此前只与臣匆匆见过一面。”

    太后缓缓“嗯”了一声,又笑眯眯的看向萧骆北:“今日除夕佳节,皇帝应当没有什么政务要处理了。不如趁这个好时候去陪陪宋贤人,如何?”

    宋清的脸唰的一下就红了,垂下头去,手足无措。

    萧骆北不以为意,淡淡回道:“母后,朕今日还有些事务要与慕大人相商,恐怕没有时间。”

    太后嗔怪的瞪他一眼:“皇帝勤政,这是好事,但也要懂得平衡后宫与前朝。前朝之事,哀家不懂,也不会过问。但这后宫,哀家总归还得要照拂着,皇帝也不能鄙薄了才是。”

    萧骆北脸上有些不悦:“母后,朕……”

    他话音未落,却听见慕晚舟温淡如水的嗓音:“太后言之有理,臣与圣上的事不急,今日除夕,圣上不如便先陪伴贤人。”

    萧骆北蓦然抬眼,与他四目相对,只见他眉眼之间皆是笑意,没有半点不悦。

    只是他望着萧骆北那含情脉脉的目光中,隐藏了一丝极难察觉的眷恋。旁人都看不出端倪来,但萧骆北对他太熟悉,一下便能捕捉到他细微的变化。

    “朕……”他觉得不忍,然而还来不及思考为何会觉得不忍,便已顺口答道:

    “今日便召宋贤人伴驾吧。”

    他没有理由拒绝这个合情合理的要求,并且也心知为了稳固宋家与自己的关系,临幸宋清大概是无法避免之事。而太后和慕晚舟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了,他还能如何?

    慕晚舟眼中微微一凝,笑容却未曾动摇半分。萧骆北死死的盯着他,他回以温和又柔顺的目光。

    他总是这样,隐忍而大度,事事都从萧骆北的大局出发,从未将一己私情置于萧骆北的利益之上。

    放在从前,大概真要萧骆北宠幸宋清,他也不会有什么顾忌。但今天,他不愿,很不愿。

    不愿就这样离开慕晚舟,拥另外一人入怀。

    不愿看到、甚至不愿去想象他独自一人暗自神伤的模样。

    心像被揪住了般,疼痛,十分的疼痛。

    但九五之尊,一言九鼎,事情已没有回旋的余地。

    宴席散后,萧骆北携宋清回宫。乘上步辇之时,他微微侧头看了一眼慕晚舟。慕晚舟对着圣驾屈身行礼,一直未抬起头来。

    步辇往前移去,萧骆北忍不住一直回头望着低头行礼的慕晚舟。慕晚舟在宴席上的身份最低,因他本就不是皇室一员,所以几乎需要一直保持着行礼的姿势送走各位大人物、包括萧翊,无法起身。

    他清瘦纤弱的身子,在萧骆北眼中越来越小、越来越远,直到看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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