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妖魔的特征,凡胎俗眼不可见。譬如神仙,周身会萦绕祥光瑞气。妖物则会散发特殊气味,好比狐有骚气,蛇有腥味等。魔族则会在天灵穴及风穴泄出魔气。
各族在外界行走时,会用些手段尽量遮掩自己的气息。修为越高,越能随心掌控自身气息,也就不会暴露自己的身份。反之,修为低下者则容易被瞧出蛛丝马迹。
花姣姣的功力如今仅能调用一成,但她稍微近身便察觉到了男子外泄的魔气,说明他的修为不高。
谢波斜倚在花姣姣身旁的榻上,满上一杯茶,凑近她身前。
他将茶杯贴在她唇边,口吻颇含几分抱怨:“盈盈方才为何避开我的手,似乎不愿我来扶。”
花姣姣只是微微勾唇,没理会他的话。她细嗅茶香,即刻了然。方才在岸边便闻到船内散发的淡淡幽香,原来是魔界的孚靡茶。
此茶微毒,饮之可令人心智迷失,意识昏颠,易被他人掌控神思。魔族尚会中此茶毒,更遑论凡人。
花姣姣将茶杯夺来,放回茶几上,意味不明地一笑。
“今日怎么了?”谢波揽过她肩头,一个巧转,便将她压坐在自己腿上,身子靠在他臂弯。
花姣姣忽一愣,他方才将她揽过去时,发丝恰好滑过她脸颊,清淡却熟悉的味道掠过她鼻头。
她佯装调情,抬手拨弄他垂落旁侧的长发,手指搅了一缕,顺至鼻端细细嗅闻。
由于发丝的气味太淡,被掩盖在醇厚的孚靡茶的香味中。此时她才确定,他头发散发的正是魔宫西郊百竹池的味道。
百竹池内生长着数不尽的水竹,以致整座池水都散发水竹的清香。池水既能舒筋解乏,又可除污祛垢,深得魔宫众将士的喜爱,遂时常去池中沐浴。久而久之,魔兵们的身上就染上了这气味。
花姣姣心中暗潮涌动,却是惊色俱敛,若有所思地摩挲着茶杯。
“怎么不愿开口与我叙话?”谢波眼中尽显柔情蜜意,仿佛当真对她情深爱烈。
花姣姣微抬头,唇扬几分妩媚笑意,娇吟吟道:“我若开口,你许会被吓着。”
“这不是开了口?我也没被你吓着啊。”谢波以为她故作挑逗,指尖挑起她下巴,正要低头捕获眼前两瓣粉唇。
蓦地,江风呼呼大作,船下猛然掀起大浪,船身剧烈摇晃。
谢波被晃了个猝不及防,往后栽去。他一手赶忙撑住榻垫,一手抓住桌子稳住身子。不知哪里袭来一道蛮力,精准地打在他膝盖上。他双脚失衡,摔在木板上。
嘭的一声,摔得可不轻。
这突如其来的江风倒是帮了花姣姣的忙。她在船摇之时便迅速站起身,身子随船体晃了晃。听见谢波摔地后的吃痛声,她顺势将他压在身下,两腿牢牢扣住他腰侧。
花姣姣左手掐住他脖子,右拳砸在他丹田,正是魔族的魔元所在。谢波被扼住命门,顿时成了只软脚的虾,痛得想蜷缩起来。可身子被她压制,他左右难动,额头已然冷汗淋漓。
“你是谁?”谢波终于察觉端倪,喘着粗气问道:“为何扮成秋盈的模样?”
“呵!”花姣姣冷声讽刺:“连个风浪都禁不住,虚软无力像个迟暮老者,如何握得好兵器!”
“不好好待在魔宫练功,竟这等懈怠,跑来人界兴风作浪。是不是日子过得□□逸,没人管你们了!”口吻就像过往训斥下属。
谢波瞠目结舌望着她,这声音……
“不可能……”他扭动身子,喊道:“你究竟是谁,为何装出她的声音!”
“她?”花姣姣出掌如拳,狠狠扇了他个耳光。
谢波被打偏了头,一口血连带三颗牙喷射而出,脸颊顿时淤青红肿。他呲牙抽气,还没缓过来,花姣姣又扇在另一边,又崩落两颗牙。
谢波整张脸青红相交,肿得似张大猪脸,哪里还瞧得出原本的俊模样。
“我不过离开百余年,你就这般放肆,对君主不尊不敬!”花姣姣揪住他领口,拽了起来:“谁准你如此目无君主,是媸幽那贼人吗!”
谢波早已吓丢了魂,在她手下晃来荡去,像被抽了骨似的。
他裹着一口漏风的牙,瑟瑟缩缩地道:“属下万不敢对君上不敬,只是君上身故的消息昔时甚嚣尘上,加之大护法言之凿凿,众将士便信以为真。大护法说魔界不能一日无主,便与大家商议许久,最终拥护二护法为新任魔君。”
“凌阳?!”花姣姣惊道:“如今坐上君主之位的不是媸幽?”
谢波道:“起初大家提议大护法继位,可大护法说她能力不足,极力推举二护法,大家也无异议。且那时听闻天界得知君上身故的消息,派兵在水门境外蠢蠢欲动,那等危急之时谁敢迟疑不决,急需君主统领魔军。”
他哭得一把鼻涕,一包眼泪:“倘若知道君上未死,我们万不敢擅自拥护新魔君,定会等君上回来啊!”
花姣姣听他这番陈述,心中腾腾卷起百丈怒滔。
曾经害她性命的是她的大弟子,也是魔界的大护法媸幽。媸幽下毒伤她时,曾嘲笑说:你竟浑不觉身边的人对你早有二心,这君主之位还是趁早让出来。
她本不信对她向来言听计从的凌阳也有异心,媸幽却说凌阳早已想夺位,只是不忍心亲手了结自己师父的性命,她只好冒大不违替他下手。
花姣姣一度对媸幽的这番说辞将信将疑,认为凌阳应当还是有良知的。如今听闻凌阳当上了魔君,微渺的希望被真相灭得又快又狠,咻地连缕烟都瞧不见。
花姣姣情绪有些失控,手臂更是控制不住地发颤。她强忍愤怒,咬牙问道:“既然拥护了新君主,你又为何私自离开魔宫,来人界行祸害之事!”
谢波喘气时不知吸入了什么,喉间有些微烧蚀之感,接着被喉管的血腥味呛到,咳了数声,却才道:“君上明鉴,来此行事并非我本意,此乃二护法下的命令,我等不敢不从啊!”
“说来!”花姣姣命令。
谢波如实招出:“二护法将琉璃盅交与百名魔兵之手,并命五十名魔兵寻阴年阴月阴日阴时出生的女子,又命五十名魔兵寻阳年阳月阳日阳时出生的男子,将琉璃盅近身放置。倘若无法近身放置,则埋入有长根的老树下。待盅内的噬灵草开花,便将琉璃盅带回魔界……”
他胸口突然刺痛,越说越吃力,只好停下来喘气。
“带回魔界作何?说!”花姣姣厉声催促。
谢波不经意抬头,忽然惊恐地瞪大眼:“君上......你的额......噗!!”
他张口猛地喷出血,浑身痛苦地抽搐。鲜血不断从他口中涌出,紧接着耳鼻眼皆是流血不止。不过半盏茶的工夫,便气绝身亡。
花姣姣莫名其妙染了一身的血。
她只不过扇了他两巴掌,他竟脆弱得吐血而亡?
花姣姣正欲捻诀净身,可她将将运功,仿似打开了体内某道闸门,一股汹涌的力量瞬间破闸而出。
她的右手不自禁地握住谢波的天灵盖,手指渐渐收紧。耳边清晰可闻骨头咔咔碎裂声,刺激她的感官,仿佛能看见颅骨崩裂,脑浆迸出的画面,教她颤栗激动。
就在她的神志逐渐恍惚时,一阵大风陡然将船舱的木门撞开。灌入的冷风将船内烛火悉数吹灭,就连天上的晖晖明月也被乌云遮挡。
船舱内顿时昏暗,窥不见半寸光亮。周遭的事物似乎被定住,木船摇摆的吱呀声戛然而止,就连江水的涌动声也停歇了。
花姣姣急忙起身,一边警惕细听四周动静,一边蓄力于掌中,这才发现体内突涌的力量并非来自魔元。且她额间会因运功蓄力而发胀,每胀一次,便有力量自额间涌出,遍及百骸,仿佛取之不尽。
花姣姣渐觉浑身轻飘如羽,一股难以言喻的兴奋在体内肆意扩张。
她正察觉右侧起了一丝凉风,抬掌就要打去,脸颊冷不防被一片软布扫过,清凉的触感似秋夜的江水。
花姣姣迅速伸手去抓,却捞了个空。
不明的状况令她焦虑又恼怒,额间涌出的力量越发汹涌湍急,犹如溃堤的江湖,倾泄而出。她双拳紧握,渐渐无法控制这股力量,心中生出欲毁尽一切的狂躁感。
自她额间散出的红雾在船舱蔓延开来,所掠之处,木腐瓷碎。船梁也被蚀穿,吱吱呀呀快撑不住。
花姣姣浑然不知周遭动静因她所致,双眸蒙上一层赤光,视力倏而清晰,这才发现面前赫然站着个人!
“谁!”她抬头望去。就要看见那人容貌,一道咒语猝不及防刺入她耳中。
花姣姣顿觉脑袋似被铁盾挤压,整个头皮都在往眉心拉扯聚缩,痛得她抱头跪了下来。
“你是谁!为什么会念这咒!”花姣姣嘶吼着想起身看清此人,体内力量却随着一道道咒语的袭来而被迅速击溃。
不知许久,身子被抽空一般,无力地坠落。直到晕厥前,她都没看清来人的真容。
他蹲下身,将咒印覆于她额间,几缕未收的红雾悉数汇入她额心。
确认封印完成,他才移开手。翻手一看,掌心竟被红雾灼出肉骨可见的血坑。他眉头不曾皱一下,施法运力,血肉生长,片刻恢复如初。
他将花姣姣稳稳抱在身前,走出船舱。
乌云恰散去,皎洁月色洒落江面,浸过他一身霜色长裳,泛起幽幽冷光,宛如他冷如霜的双眸。
他刚刚踏上岸,江上的船体顷刻瓦解,哗啦啦沉入江底,片刻波敛无痕。
他踏步离开,衣裳表面似剥纸一般,一层层变为水蓝色,就连容貌也变了。方才目光如霜,冷冷清清。此时,他垂眸瞧着花姣姣恬静的脸庞,眼中柔情似水。
少年如玉,眉目清俊,正是陆长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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