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万年前。
“师父是什么?”花姣姣仰头望着身旁的白衣男子。
男子低头看着只到自己肩头的少女:“传你修心护身之法,授你为人处事之理。既能在危机时护你左右,亦能在彷徨时予你明灯。”
花姣姣心中默念一遍他的话,懵懵懂懂地想了又想。
“彷徨又是什么?”她颦着眉头沉吟道。
他道:“心中困惑,心神不宁,心之所向如坠迷雾,皆为彷徨。不知从何而来,不知身在何处,不知去往何方,也是彷徨。”
自花姣姣有意识起,见到的人不是要抓她就是要杀她,从未有谁这般温和地与她交谈,更无人耐心为她解惑。被他一时勾起了兴致,她拉住他的手,牵着他走到树荫下席地而坐。
“心是什么?怎会有这般复杂的情绪,你与我都说说!”花姣姣目光烁亮。
她身上只罩了件烟蓝色长裳,是他脱下来给她遮身的外裳。此刻她两手撑在地上,身子前倾,领口斜垂,少女初显的莹□□玉猝不及防映入他视线。
他伸手帮她将衣襟收拢,重新帮她系上腰束。却才用食指点了点自己胸口的位置:“此处便是心脏,喜怒哀乐皆自此而生,你可以静下来感受它的跳动。”
他轻执她手腕,教她将掌心贴在她心口的位置。
花姣姣屏息,掌心之下感应到轻微震动,可是隔着衣裳不太清楚。她便扯开领口,手掌紧贴自己胸口。
花姣姣半边衣裳褪落,却无羞涩之意,毕竟她还不懂男女之间的差别和防备。他只好将她当作孩子一般,帮她将衣裳提回肩头,搭在她手臂,暂时遮一遮也好。
忽而,花姣姣眼中一亮,惊喜地笑道:“它在动!嘭嘭嘭的,就像我的拳头打在那群天兵身上一样,哈哈哈哈!”
她直白的形容将他也逗得抿唇一笑。
良久,花姣姣抬眼好奇地瞧了瞧他的胸口。她突然靠近,抬手要扒他的领子。他忙抓住她手腕,不解地望着她。
花姣姣眨了眨眼,说得天真又理所当然:“我想感受你的心跳是否不一样。”
他犹豫地拽住她不安分的手,正思量是否要先教她男女有别。却不料她力大如猛狮,彪悍地将他扑在树干。
在他愣住未反抗时,花姣姣一只手与他十指紧握,反扣在树上,另一只手直接探入他领口,小小的手掌拍在他心口上。
“别动!!”花姣姣见他欲起身挣脱,大声喝道。瞪眼凶巴巴的模样像极了一只小奶狼。
她力气着实大,否则也不会一人单挑百员天兵而毫发无伤。但他使些劲也可以推开她,却见她露出一排小银牙,朝他灿然笑开。
熠熠日光在她眼中照出明亮光色,如一弯清澈的泉溪,清清楚楚映出他的身影。
他竟不忍挫败她的笑脸,便暂且由着她‘放肆’。
“唉?你的心脏比我的震得更厉害呀!”花姣姣摸着他的心口,低下身来,直到整张脸贴在他身上,静静听他的心跳。
咚咚声响令她雀跃不已,玉铃般的笑音回荡在山谷。一群飞鸟在谷间振翅盘旋,与她同鸣共乐。
那天傍晚,她掷地有声地喊了一句:“师父!”扬着满脸的笑容。
却不想,万年之后,再唤出这声“师父。”却夹杂了苦涩、心酸,甚至怨恨。
***
崆峒岛上。
花姣姣浑浑噩噩地犹如漂荡在海中,随波忽沉忽浮。身子仿佛躺在棉花上,软软虚虚的,很不踏实。
她已感觉不到毒蚀后的痛感,也不知是疼得麻木了,亦或是在做梦......
方才不就是梦吗?梦见往日那段拼命想忘记,却时不时闪现的零碎片段。
可此时若是梦,这个怀抱未免太真实。温暖又宽大,一如曾经在她彷徨失措的时候,护她安稳的师父。
花姣姣咬牙费劲地想让自己清醒一些,却徒劳无用。意识混沌,身躯无力,就连抬个头都使不出力。
她放弃地瘫软下来,有些沮丧。
曾发誓不再开口喊一句‘师父’,却在此时不由脱口唤了出来。兴许是虚弱不堪,下意识希望仍像当年那样在害怕时躲进他怀中,有个‘师父’安抚她,为她撑起一席安宁之所。
“呵......都是说来哄小孩的谎话。”她喃喃道。
那时整座山只剩她一人。她孤零零呆在荒山野林,日夜坐在山顶等待,雷雨霜雪都不敢回屋,生怕不能第一时间看见他回来的身影。
一日天昏未明,山顶乌云密布,她远远看见一道高大的身影朝自己缓步而来。
她惊喜起身,抬脚欲奔去。恰时一道天光穿透云缝落在山顶。看清来人,她惊慌失措,等来的不是他......
想起那时,花姣姣只觉心口疼得厉害,拼劲浑身气力拽着手中的衣物,一字字从齿根狠狠咬出:“你怎狠心将我弃于荒山!”
“我从未想过弃你不顾。”
熟悉的声音蓦然响起。像隔着千重山万道岭,悠悠缓缓地飘在她耳畔,与久远之时日日听在耳边的声音贴合。
连带着这个怀抱也紧了许多,仿佛要将她全身包裹起来,嵌入心怀。
花姣姣傻傻呆住,她半掀眼,入目一片昏暗。才后知后觉自己早就瞎了,根本看不清。
她努力撑住眼皮,可眼皮越来越重,直到重新阖上。意识也越来越恍惚,攥住他的手臂更是失力地垂了下来。
她张口想喊他别再离开,喉头像被扼住,发不出声,不久又昏睡过去。
*
陆长旻半跪在神农鼎旁,不舍松开怀中早已沉睡的花姣姣。
一旁的孟章见他弓着身埋头在她肩膀,许久也未动。他沉重地叹了口气,别过眼。
屋内静得只闻微风拂过屋檐铎铃的清脆声。
良久,陆长旻才抬起头,起身将花姣姣放入神农鼎内。见她面颊还挂着两抹泪痕,他伸手轻轻帮她擦去。
“开始吧。”他说道,起身离开。
***
是夜,崆峒岛上,如钩的弦月隐入云层,在满天繁星中失了光华。
星光下的圆形玉石台上,两人席地对坐。案几上,玉杯两盏,酒盅一只。
陆长旻闷头饮酒,一杯续一杯。孟章在旁负责倒酒陪酒。
见他酒杯又空,孟章再提酒盅往陆长旻的杯中斟满。这酒盅玄妙,百杯也倒不尽。
不觉时辰,酒兴散去。陆长旻将玉杯倒扣在案上,掌心幻出一枚银光烁烁的印章。
他将印章置于案几上,推向孟章:“今日耗费你的神力开鼎救她,此枚白虎印赠你。”
孟章倒酒的手一停,瞄了眼下方的白虎印。他搁下酒盅,将其拈在指尖,挑着眉细细端量。赏看了片刻,却又放回陆长旻面前。
“记得当初天帝借白虎印都被你直言拒绝,为了小花就这般大方,竟赠我了。”他打趣道:“我若要以你毕生神力来换,你也会二话不说取出神元?”
见他面色严肃,孟章恍然觉得自己多此一问。莫说以神力交换,恐怕为她舍命也不会皱一下眉头。
“你两上辈子定是仇家。我都分不清到底是谁欠了谁?”孟章叹道:“即便她对你没有男女之情,你也可以再试试与她解释当初的缘由,兴许她哪天就想开了呢?也好过被她怨了万年。”
陆长旻被他那句‘她对你没有男女之情’扎得心里不是滋味,“既是怨了万年,如何凭几句话就能让她信服,必然是我欠了她。如今只愿助她达成心愿,护她安生。”
“十年前拜托你的事,可有眉目了?”陆长旻不愿再提当年事,即刻转了个话题。
孟章哎呀一声,拍了拍脑门:“瞧我这记性……前两日正想去找你,突然有事耽搁,就给忘了。”
孟章施法幻出两页纸,递给他:“这是从问天阙拓下来的。出自一本记载禁术的古籍,上面所列的攫魂追魄术,与你的描述十分相像。”
陆长旻接过来,展开纸张细读。少刻读完,沉吟良久。
果如他所猜测,那晚有人施展某种空间法术,开启了两个空间的虚门,欲将花姣姣带走。
攫魂追魄术乃巫术的一种,施术者必须能同时与天灵及地灵沟通,一般为祭师。所需的百名四阳四阴男女的精气,正是献祭给天灵及地灵。不仅如此,还需被追者的血肉之物,即便是一滴血也可。
孟章举杯轻嗅酒香,呷一口,回味些许,笑道:“是不是很诧异?这等害人害己的法术竟出自天界。传到魔界其实不奇怪,毕竟魔界的上一任魔君可是与天界关系匪浅。”
陆长旻捻个火诀,指间纸张即刻燃起。火光在他眼中忽明忽暗,点点火星须臾消散,恢复一片沉寂。
“要抓她回魔界的是她的弟子——凌阳。”他突然道。
孟章惊了惊:“小花中毒难不成跟他有关?他怕她报复,所以想方设法抓她回去,打算永绝后患?”
陆长旻摇头:“凌阳虽说行事狠绝,但他不会害姣姣的性命。他对姣姣……似乎有不一般的感情。”
孟章一愣:“唉?情敌啊?”
陆长旻冷冷将他看着。
“呵呵......玩笑话,莫在意。”孟章怕极了他这副吃人的目光,软言安抚道:“即便小花不喜欢你,也断然不会喜欢那等毛发都未长全的小屁孩!”
他话音刚落,就觉得不太对劲,下半身怎么动不了......像被钉在了地上。
“你在此处迎风冒露饮个痛快。”陆长旻起身无情离开,留下孟章孤独呼唤。
***
花姣姣在落雁山的山洞中醒来时,已是三日之后。容貌恢复,只是身子仍有些虚弱。
困在屏罩里的寒蟾精将火蟾毒的毒性及解毒办法与她俱说了一遍,又道可以帮她稍微镇住火毒,求她撤除屏障,饶他性命。
花姣姣问道:“你如何帮我镇毒?难道我得每天把只蛤蚂捧在手里?”
蛤蚂
蛤蚂就蛤蚂吧!寒蟾精憋着一口闷气,忍了。
寒蟾精依陆长旻先前的吩咐,变作一枚晶白剔透的环佩,只需做根素带,叫花姣姣往后将他别在腰间即可。
大伤初愈的花姣姣需稍作休整,暂且没法陪陆长旻继续闭关此处,二人商议,先回陆家。
孰料,陆家遭人谮害,突生变故。陆母徐丽华更是久卧榻上,昏迷不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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