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长旻默然将信纸丢在火盆里,眨眼烧成灰烬。
“不想去吗?”花姣姣促狭地勾着唇。
陆长旻见她兴致十足,反问道:“你希望我去?”
“貌美的姑娘约你夜晚游江,只盼与你乘风倾心。你若不赴约,岂不扫她兴致,令她泪沾衣裳,牵肠挂肚一整宿,怎好怎好?”她故意捏着嗓子,话音抑扬顿挫,就似一个娇羞的少女在思慕情郎时哼唱的曲调。
陆长旻面无表情地将她睇了眼,取下屏风上挂着的长裳,说了句:“我去看看母亲。”便离开。
花姣姣一心专注于秋盈为何会单独邀请陆长旻,自然没留意他语气中泄出的一丝不悦。
她坐在桌边呷一口清茶,沉思着。
白晶环佩中的扉华眼珠子转了转,开口道:“他好像不大高兴。”
“有吗?”花姣姣漫不经心地回话。
扉华问道:“他去赴别个姑娘的邀约,你不吃醋?”
花姣姣奇怪道:“秋盈伤了他母亲,他心中有恨,即便赴约也只是想保全陆家的地契。我为何吃醋?”
扉华:……这也忒冷静了,分析得条条有理,就像说着别人夫妻间的事。
“倘若那姑娘真对他有不齿的想法,欲用陆家的地契逼他做些什么呢?人界的恶霸不都是这样强抢民女吗。”
花姣姣端杯的手一顿,被他这话问住了。
她方才也只是随口调侃陆长旻。何况秋盈若有那个贼心惦记陆长旻,可她到底是六皇子的妃子,没那个胆敢肆意胡来。
却没想过,假若秋盈果真吃了熊胆,敢用陆家的地契胁迫陆长旻做些什么……
花姣姣心中一狠,手劲未收,只听咔嚓脆响,掌中茶杯碎裂开来。她再一使劲,碎片瞬间成粉,落了一地。
扉华见着面前洋洋洒洒的粉齑,呆住了。嘴上说不吃醋,真吃起醋来,怕是得掀房。
***
是日,晚霞即临。
用膳回屋后,陆长旻换了一身水青色长裳,墨发高束,再取一根玉簪固定发冠。穿戴完毕,他转身看向正在榻上敛息打坐的花姣姣。
“我去陵江,不知几时回,晚上你先睡。”
不知几时回?他还想在船上过夜不成?花姣姣面上淡淡应道:“嗯。”
陆长旻见她似乎不在意,没再开腔,转身即刻出门。
“他还精心装扮了一番。”待他离开良久,扉华开了口:“头上戴了白玉冠,腰间束了花锦带。”
花姣姣听见他方才换衣裳的动静,只是不知他还特意装扮了头发?
平时.....平时她也没留意他用过玉冠没,毕竟她瞧不清。
扉华赞叹:“玉面郎君美如仙,真俊哪!定是要迷晕江边的姑娘们。”
花姣姣眉头不自觉地蹙起。
扉华继续浮想联翩:“我要是那个秋盈,在船舱与他独处时,肯定忍不住扑上去对他……”
“闭嘴!”花姣姣一掌拍在环佩上。
就在扉华捂着脑袋嗷嗷痛呼时,她起身披上外裳,开门追去。
***
扉华一语成谶,秋盈果真对陆长旻怀有不齿的心思。
昨日得知陆长旻回到陆家,秋盈三言两语将六皇子劝回了宫,又道自己处理完陆家的事就回去。也不知六皇子被她灌了什么迷魂药,不做犹豫就答应了。
陆长旻进入船舱后,秋盈便将下人支开。只待二人独处,她一边帮他斟酒,目光毫不遮掩地在他脸上打量。
即便这些年在皇宫看尽俊男美少年,也不如陆长旻的三分姿容。时隔十年,他不似曾经病弱惹人怜的少年,已长成了丰神俊朗的青年。
她倾心他多年,只因当初是个丫鬟,心思只能藏着掖着,半点不敢僭越。而后找了个姘头,多半也是转移自己的单相思。
今时今日不同往昔,她有权有势,想要占有一个人,不过用些手段即可。
秋盈将陆宅的地契放在案几上,终于道出她的目的——以此为条件,逼迫陆长旻做她的姘头。
陆长旻看也未看那地契,只问:“邀我前来,就为此?”
秋盈故意扯了扯肩头,身子前倾,薄裳垂落,不知羞耻地露出半壁莹圆。
她叫得又软又腻:“少爷若是愿意与我情意缠绵,那两间铺子我也会尽力帮你要回来的。”
秋盈见他未避开,得寸进尺地伸手欲攀上他手臂,陆长旻迅速躲开。眼见未得逞,她又故意往右侧歪去,想借势倒入他怀中。陆长旻果断起身,秋盈扑了个空。
“还请自重。”陆长旻声音冷了几分。
身子不稳的秋盈赶忙用手撑在榻上,眼中闪过恼意,抬头却是我见犹怜的噙泪状。“因为我曾经是个丫鬟,所以少爷看不上我吗?”
陆长旻的目光落在舱壁的烛火上,半寸也未匀给她,“不论你曾是什么,与我无关。”
他字句穿心,口吻冷淡。秋盈再装不下去,站起身,嘲讽道:“你连个丑瞎子都看得上,凭什么看不上我?”
“你在骂姣姣?”陆长旻目色骤寒。
秋盈笑道:“骂她如何?又丑又瞎还骂错了?你每夜与她翻云覆雨时,不觉得倒胃口吗,哈哈哈!”
忽闻啪的清脆声,秋盈“啊”地尖叫,猝不及防受下一道掌力,被打转过身,扑倒在地。
她狼狈地爬起来,捂着被扇的脸,不可置信地看向陆长旻。她都没看出他何时出手,脸就被掴了一掌,火辣辣地疼。
“你敢打我?!”秋盈咬牙切齿。
“辱我妻,为何不能打?”他并不想碰她,方才不过用掌风甩了她脸。
“你一错再错,毫无悔意,只怕要命绝于此。”陆长旻不愿多费口舌,转身就走。
不过踏出两步,脑中忽的眩晕,他脚步一个踉跄,忙伸手撑住旁边的柱子。紧接着,他感觉船身在晃动,幅度越来越大,却未闻江边有风浪声。
陆长旻的身子随着阵阵袭来的眩晕感而不稳,双腿也有些失力。他扶着柱上,单腿跪了下来,一手撑在地上。
秋盈在他身旁蹲下来,拇指不停地摩挲食指戒指上镶嵌的桃色珠体。
“长旻......”
她的声音忽而婉转忽而妖媚,带着蛊惑人心的音调,钻入他耳中,反复回响,直到他意识变得模糊。
“长旻,你抬头看看我啊……”
陆长旻的神智愈发不受控制,缓缓抬起头,视线落在秋盈那得意十足的脸上。在他眼中,渐渐变幻成另外一张脸,一颦一笑皆能拨动他心弦的脸。
秋莹戒指上的桃色珠体随着手指摩擦逐渐透明,直至淡粉的半透明状,中央显露一条红线。蓦地,红线分开,赫然一颗眼珠。
那眼珠子左右转动,传出妖惑女音:“此人阳气浩然,身清无浊,你多与她行阴阳之事,我也能多汲取他的阳气。”
“我也正有此意。”秋盈痴痴地笑。她禁不住臆想与他贴身的画面,面颊顿时羞红,呼吸都不由急促起来。
秋盈迫不及待褪去他外裳,再解开他的腰束。与他靠得近,视线不经意落在他淡红的唇上,倒像是她被勾了魂,喉间一动,就想亲上去。
霎时,江面刮起大风,飒飒作响。
秋盈被这突如其来的风声扰了心神,正狐疑瞄看吱吱呀呀的舱门。一阵寒风猝然破门而入,舱内烛火尽数熄灭,器具东歪西倒,须臾满地白霜。
冷风扎眼,脸上也被割得生疼,秋盈忙偏过头去,抬袖挡风。
她还未反应是何情况,只听戒指传出惶惶叫声:“是妖!”
藏在秋盈戒指中的妖怪胆小,即刻隐遁身影,半透明的珠体眨眼恢复桃色。
秋盈听见‘妖’字,心惊胆颤地环顾四周,可眼前一片昏昧,瞧不见什么。
忽而她瞪大眼,只见被掀开的舱门外逆光站着两道身影,一高一低。透过他们身形的空隙望去,船上的两个下人皆被冻成了冰,在月光下发着森冷的光。
见他们走进,秋盈吓得忙不迭朝后方舱门爬去。
聚力于双目的花姣姣只依稀看出陆长旻背对着自己,坐在地上没了动静。
自从陆长旻上船,船舱内的一字一句她都听得清楚。可分明还有另外一个陌生的声音,为何却察觉不到其他人的气息?
临近后门,秋盈慌慌张张地爬起来,转身就要跑。
“逃哪儿去!”扉华吐出长舌,如箭一般咻地射出去,瞬间缠住秋盈的腰身,将她扯了过来。
秋盈被蛮横地摔在花姣姣脚下,她颤巍巍地抬头,透过洒落窗台的月光,适才看清面前的人。
“少夫人?!”
花姣姣低身一把掐住秋盈的脖子,五根指尖刺入她肉中,将她拽起来:“肖想我的人,下场只有——死。”
秋盈骇然,她不是瞎子吗?怎么看起来又没瞎?
“你……你是妖?”她双手被扉华冻僵,只能扭动身体,拼命挣扎:“你是妖!”
花姣姣想到她威胁陆长旻时说的那些不知羞耻的淫言秽语,手掌蓦地收紧。秋盈只觉脖子快被掐断,不消会儿,她面如酱色,眼珠爆瞪。
花姣姣将她猛地甩在地上,秋盈惨叫一声,晕了过去。
“找到地契,连她一并带回陆家。”
花姣姣交代扉华,起身走到陆长旻身前,蹲下来拍了拍他的脸,唤道:“长旻,清醒些。”
陆长旻缓缓抬头,默然望着她,目光无神,好似失了神智。
花姣姣看不清他脸,也不知他此刻是何情况。只是……他的脸好像有点热?
花姣姣又摸了摸他脸,再抚过他的脖子,继而沿着他的身线往下。
正扛着秋盈的扉华见她对陆长旻上下其手,都伸进衣襟里了。他忙转过身,磕磕巴巴:“花老大,你怎么那么……”
那么猴急呢!要做什么也不差这一时半会儿。他羞得说不出口。
花姣姣只关心陆长旻越来越发烫的身子,狐疑道:“怎么浑身烫得火烤似的?”
“烫?”扉华转回身,见她原来是在检查身子,忙走过去。
他蹲下来瞧了瞧陆长旻,嘶地惊道:“他的脸好红,跟抹了胭脂似的。看起来不太好受啊!”
花姣姣听言更加担忧,定是秋盈对他使了什么诡术。
她一把将陆长旻扛在背上,起身道:“先回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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