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萧晗要的却不是祁天然的回答。
他自顾自往下说:“我不知道你有没有产生过这种感觉,就好像从一场昏昏沉沉的大梦里醒来,以为你获得了新生,却发现你身处的世界是个噩梦般的死循环。”
“死循环”祁天然重复了一句。
“没错。”李萧晗的眼睛直直往前看,好似在眺望远处祁天然看不到的地方。
“但能意识到这一点的人很少,以前甚至没有。”
“那你是怎么知道的呢”祁天然奇怪地问。
“好问题,”李萧晗颔首道,“这个问题我也特别想知道,我想知道为什么这里所有人都能像提线木偶一样无知无觉活着,而半年前的我又为什么成了唯一有这种意识的人。”
李萧晗的脸上出现了迷惘和痛恨的色彩。
“以前我也什么都不知道,没人来的时候,我就在黑暗里站着,全世界都很安静,有人来了,我就像被设定好的程序,说一样的话,做重复的事,等待着像你们这样的外来者从我身上获取被你们称之为进度值,或者线索的东西。”
祁天然瞪大了眼——他竟然知道!
“很奇怪我怎么知道吗”
祁天然不由自主点点头。
他是很好奇的,虽然这只是他经历的第一次求生副本,但是从老玩家杨峰嘴里得到的信息,副本里的人物就是类似于游戏里npc一样的存在,虽然他们需要做的每个任务都与npc紧密联系,但npc和玩家之间就像两条平行线,是不会有什么思想层面的交流的。
npc也不会知道玩家之间的黑话,比如副本啊,进度值啊。
现在这个词从领域boss李萧晗的嘴里说出来,祁天然脑中立马飘过一句话:
——次元壁破了!
李萧晗还在继续:“每隔几天,至多不超过七天,我所在的这所学会就会进来一些像你们一样的家伙,他们来的方式千奇百怪,有的文明点,会从大门进来,不礼貌点的,就直接出现在课堂,既不遵守校规,也不尊重师长,教学楼、学生宿舍、食堂,乃至女生厕所,他们大肆破坏,践踏草坪,公然违规,嚣张地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最不可理喻的是,校园里所有的师生乃至工作人员都默认了他们的存在,由着他们想怎样就怎样,而最可笑的是什么你知道吗,他们的目的竟然是来找一些流传在师生口中的看不着摸不着的校园怪谈,什么女厕所里的幽灵,午夜十二点舞蹈室里的钢琴声,图书馆c栋教材区最后一个架子上自动亮起的蜡烛,星期五的学校食堂中午会提供一道人肉做的料理……”
“他们像模似样地找着这些没鼻子没影的说法,顺带着对整座校园进行各种破坏。”
祁天然抖了抖胡子,心道,别的怪谈有没有我不确定,厕所里的幽灵小姐我可是亲自领教过了。
“我那时候特别傻,大概是人刚恢复过来脑子不够清楚,还试图劝阻过他们,得到的回复要么是一顿胖揍,要么几句轻蔑的冷言冷语,或者就被无视个彻底。多经历几次我就明白了,在这些外来者们眼里,原本就生活在这里的我们根本就是无足轻重的东西,甚至只是一些能够替他们完成任务的道具,连人都算不上——你不明白这种滋味,你只是一只小猫你当然不明白,猫是天生就被宠爱着的,而我们这里的人,却是外来者脚边的蝼蚁。”
猫天生就是被宠爱着的?
又是猫奴毫无根据的莲言莲语。
祁天然摇摇头,这位boss你怕是没有看过花式虐猫的社会版头条新闻,才会发表如此孤陋寡闻的高见。
脸上看起来再成熟,到底是个没经历过社会毒打的高中生啊,那些早先的副本玩家算是给人家boss搞出心理阴影了。
不过这也怪不得玩家啊,归根究底是副本先动的手,操纵副本的幕后黑手才是该下地狱的。
“那些玩家,他们杀过这里的人吗?”祁天然冷不丁闻道。
“啊,啊?”李萧晗还沉浸在自我感伤的情绪里,怔了两秒才道:“那倒没有,他们从来没有正眼看过我们这些人,他们看我们的眼神,就像我们是一张桌子,一块橡皮。”
说到这里,李萧晗又自嘲地笑了:“人又怎么会花费时间精力去谋杀一张桌子或者一块橡皮呢。”
“所以事实很明显了,你口中将你们当做蝼蚁的外来者,轻视也好,无视也罢,总之他们的目的都只是完成任务离开罢了,至少没有伤害你们的性命,而你呢,却是造成两位可爱女高中生身亡的元凶!”
“如果一开始对这件事只是怀疑的话,现在我已经很肯定了,你不知通过什么途径,撺掇并说服了陈思怡她们一伙女孩子去欺负苑岚岚,同时你又装作与苑岚岚保持良好关系的样子,进一步刺激女生们的嫉妒心,让欺负逐步变化成恶性霸凌。”
“苑岚岚的死,陈思怡等人相必是没有料到的,尤其是陈思怡,她没有料到自己主导的一场霸凌事件会演变成这样严重的后果,她潜意识里有愧疚,有不想接受,最后被这份愧疚感逼得精神郁郁后自杀,这件事,我猜你在里面,也起了不小的作用吧。”
李萧晗没有否认祁天然的指控,只是道:“你是一只小猫咪,你不懂,你只要每天负责乖乖的,美美的,所有人都会喜欢你,你没有试过明明是个大活人被人不断忽视,一直拿工具的眼神看着,那种滋味,你一只猫怎么会懂。”
祁天然:……
我是不懂,我只懂明明是个大活人却被人说你不懂生活的艰辛你只要喵喵喵就好了的感受。
他叹了口气:“所以你就心理变态了?”
虽然这个boss讲述的自己的经历的确有点糟心,若易地而处,身边所有人都是npc只有自己有了人的意识,清醒地被囚禁在一方小小的校园里日复一日地干着重复的事情,明明有同伴,同伴们却都是工具人无法进行心灵层次上的交流,而自己这样的外来者又都是破坏狂,唯一的目标就是完成任务后迅速脱离,根本不会把副本里一个清醒的npc放在眼里。
如果这样的事情放在自己身上,祁天然觉得他可能也要变态。
不过鉴于眼前这位是副本boss,而他自己只是个挣扎求生的可怜副本玩家,某种程度上来讲是站在自己对立面的人,祁天然就对他生不起一点同情了,他不配,他同情boss,谁来同情他啊。
李萧晗:“日复一日的循环让人疯狂,我不知道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外来者进入这里,他们有的莫名消失了,而活着的人只要完成了任务就可以通过这束白光离开,我也尝试过进去,但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白光并不会接纳我。”
“等一个周期内活着的外来者都离开后,所有的东西,草坪,桌椅,墙壁,乃至被砸坏的钢琴,又会恢复本来的样子,而我身边的人同时失去这一段记忆,当下一批外来者进来以后,事情又会重复上演一遍,老师会在黑板上写下同样的公式,教导主任会走到同一条巡查路线上,甚至连我的同桌,那位每次看到我都会脸红的女生,都会在小树林的同一个地点拦下我,请我替她保守她父亲在校门口摆地摊的小秘密。”
“但她不知道,自我有记忆以来,从没有出过校门,没有见到过她那位只活在众人口中的摆地摊的父亲,我尝试过,我或者其他人,我们从来走不出这座校园,校门外的世界对我们来说就是未知的迷雾,我曾经抓住过一个外来者,让他给我描述校门外的世界,他说他也是突然出现在铁门边的,但肯定的一点是,校门外绝不会有什么摆地摊的中年人,我重复抓住过好几个外来者,他们不是一批进来的,彼此也不认识,我从他们身上可以确定,我同桌绝对没有一个在校门口摆地摊的父亲,她有这段记忆,只是某种力量设定好的一段类似于程序一样的东西罢了。”
“当我确认了这一点,我就开始了一个计划,既然一切都是被设定好的,只有我自己因为未知的原因跳出了这个循环,那么我这个变量是否可以对这个循环做点什么呢。我从一本书里读到过蝴蝶效应,说是在一个动力系统中,初始条件下微小的变化能带动整个系统的长期的巨大的连锁反应(注①),我很好奇我这只小小的蝴蝶,能给这方天地带来怎样的变化。”
“第一步,我只需要违背对这个姑娘的承诺,将她让我保守的秘密以一种不显眼的方式扩散出去,你看,哪怕是工具人,也有喜怒哀乐,也会嫉妒,也会落井下石,事情逐渐就发生了一点变化,一点小小的隔岸观火,几次不经意的推波助澜,一切就都不一样了。当然我承认,情绪这种东西并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操纵的,一开始进展得并没有我想象中顺利,你说可笑不可笑,工具人之间竟然也会有名为友谊和同学爱的东西存在,这不是滑天下之大稽吗?只不过是外来者口中的npc而已啊,不是吗。”
也许李萧晗自己没有发现,但祁天然敏锐地觉察到了,拥有了意识的李萧晗,已经不把副本里其他的人物当成自己的同类了,他的思想和行为,已经逐渐向他曾经深恶痛绝的“外来者”们靠拢,把他们看成纯粹的npc了。
这就是网上一度非常流行过的恶龙勇士转化理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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