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第 37 章

小说:[西楚]霸王无独 作者:放鸽子
    项羽猝不及防下被吕布猛然扑倒, 后背结结实实地砸到席上,一时间摔得他呼吸一窒,头昏眼花, 脑子里却还蒙着。

    憨子

    直到被吕布气势汹汹地骑在腰腹上,挥出盛怒的一拳,胸腹一阵似已断骨的锐痛传来,项羽下意识地“嘶”了一口凉气,懵然的眸底才倏然恢复了清醒冷静。

    吕布虽力不足以扛鼎, 却也绝对当得起一句天生神力的褒奖,更何况是此时乘雷霆之怒挥下拳头,几无一点保留。

    若非项羽常年习武,身强体壮, 生得一身糙厚扎实的皮肉,乍然挨这一拳狠的, 那可就绝不是这点小伤而已了。

    项羽拧紧眉头, 顾不得思考吕布莫名动怒的缘由,兀自定下神后, 凭他那傲人眼力,一眼便看出吕布拳势虽狠, 力有千钧, 却因极度气怒而毫无章法可言, 堪称破绽百出。

    待吕布怒气冲冲地挥出第二拳,他迅速伸出结实右臂, 绷紧肌肉, 予以格挡。

    只他还是过于低估了吕布的力气, 饶是这回已有准备, 筋骨仍因吃力而闷痛不已。

    项羽眼睛一亮。

    许久未遇到个像样对手, 即便是被臣下无端冒犯,他却是不怒反喜。

    他因右臂吃痛厉害,挤出一声闷哼后,左臂趁机环住了压在身上的吕布脊背。

    “起”

    他双目圆瞪,颈项青筋微凸,爆咤一声

    纵使身处全然不利的下方,他仍是靠着肩背的骤然发力,硬是在一个眨眼功夫里,死死箍住了身上的吕布,精壮有力的腰腹躬卷,游鱼般往边上一翻。

    若要比身上力气,项羽若称世间第二,那定无第一。

    吕布第三拳还未来得及挥出,二人位置便已翻转,上下颠倒。

    而主帐内传出的偌大动静,自然被守在门外的亲兵所闻。

    他们不知内里是何种情况,在项羽被吕布那一记猛扑、摔倒在地的那震地之响初起时,便慌慌张张地握住兵器,一边大声问询,一边就要掀帐入内查看情形。

    然而不等他们走近,正与吕布激烈缠斗的项羽便分神察觉了他们的擅闯,毫不犹豫地低声喝道“出去”

    “喏”

    纵使心下惊疑不定,但因项羽一向威严深重,是以他一声令下,众人不敢有半点迟疑,即刻转身出去了。

    里头理应只有吕将军与大王二人,究竟是发生了什么

    他们噤声之余,面面相觑着,却不敢胡乱猜测。

    虽将欲入打扰的外人撵走,但因方才那一句话的分神,项羽就又吃了见缝插针的吕布一记重拳。

    右肩闷痛的项羽微抽凉气,却是精神更振,重新投入到对战之中,专心应对起吕布的看似繁乱、实则难缠的攻击来。

    却说刚挨了项羽的“算计”,转被摁压在了身下不好施力,吕布却丝毫不惧。

    他吃了刚才那一难挡的翻压,潜意识里察觉出二人间不小的力量差距,便彻底熄了要以纯力与其硬碰硬的心思,转以些借力的技巧与其过招。

    他娘的,这莽夫怎忒得力大

    银甲被几下打裂,当筋骨头回被项羽一拳直接砸上时,竟让他眼前一黑,仿佛差点断了气去。

    吕布心里一骇,疼得嘶嘶抽气,不由暗骂一声,登时打醒了十二分精神。

    得亏这愣头青脑子不大好使,生有一身蛮力,招式间却极粗糙,不甚讲究,他才得以不彻底落在下风。

    电光火石间,二人竟已交锋五十多回。

    吕布入帐时叫没收了长剑与画戟,此刻自是赤手空拳;而自诩盖世武勇的项羽偏偏是平生头回遇到堪称势均力敌的对手,且交锋越久,越是惊喜。

    他天性骄傲,正是见猎心喜,要凭自身本事一较高下的时刻,哪会屑于去取那近在咫尺的兵器,以至于仗利器之势糟蹋了这酣畅淋漓一战的快活

    吕布哪里知道,自己为发泄满身火气的攻击,反却给天下无敌的项羽送上了个梦寐以求的对手,燃起对方前所未有的斗志。

    他正被一身巨力的项羽死死骑着,就像被块沉甸甸的巨石压在腰上一般,身上业已挂了不少彩,疼得厉害,却也激起几分好胜的血性。

    只因太受位置限制,一身技巧到底难使,遂无时无刻不想着脱身。

    眨眼睛又是三十几合,吕布眼看着自己渐渐落于下风,心中焦急不已。

    就在此时,他眼角余光不经意间扫到什么,却叫脑海中灵光一闪。

    有了

    他面上仍是杀气腾腾的模样,却让手下本就令人眼花缭乱的速攻,竟突然又加快几分。

    当项羽意外地蹙起眉头,不得不多吃几记、难掩笨拙地应对时,便叫吕布捉到了时机

    “去”

    吕布爆喝一声,以那精瘦腰腹发力,将项羽生生撞开半臂之遥后,那看似牢不可破的压制即有了一丝空隙。

    借这道难得的空隙,一条修长有力的右腿往外一扑腾,果真就碰到了那沉甸甸的矮桌。

    就是此时

    吕布眼睛一亮,下一刻便再度蓄力,冲那矮桌施以比上回强猛上数倍的力气,狠蹬一脚。

    在将那足需二人方可抬动的矮桌一下踹飞三丈后,他再次爆喝一声,借那股反冲之力一个旋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下朝边上滚开二步之距

    二步不长不短,却足够让他一下翻出项羽的力制。

    正当吕布心下大喜,要一个鲤鱼打挺顺势翻起时,脚踝处却猛然一紧。

    他下意识地顺着看去,惊见项羽这莽夫居然靠着将长臂一伸,便结结实实地擒住了他的右足踝根,下一刻即猛然发力回拽

    帐中烛光黯淡,偏那对重瞳下眸光闪烁,端的是深邃阴鸷,又有战意炽盛。

    此时灼灼地凝在自己身上,竟叫天不怕地不怕的吕布,都本能地感到头皮发麻。

    吕布不及细思,已被那怪力莽夫一下拽去一整步距离。

    他来不及觉出被擦得火辣辣的痛,更多还是惊怒。

    即便最初因气怒攻心而毫无理智可言,经刚才那几回合交锋,也不可能不知这可恶莽夫的一身怪力的厉害。

    他娘的,他上辈子凭身巨力无往不利,所向披靡,多的是一力降十会的得意。

    却做梦也没想到,自己居然还有被个更得天独厚的莽夫纯粹以力克制,一点道理不讲的一天

    为免踝骨叫这怪力憨子一下捏碎、或是再被拽动一下,重回其身躯压制之下,吕布哪里敢有片刻耽搁。

    他屏住呼吸,刚腾出点空儿的左腿稍屈,再一个半旋身,即借了力,气势汹汹地朝项羽面部蹬去

    不仅吕布反应快,项羽反应亦是迅速。

    几是眼角余光捕捉到残影的那一瞬,项羽便下意识地往后灵活一避,但手劲也不可避免地随之一松,便叫吕布利索地给抽了出去。

    哈哈哈,可算叫老子起来了

    纵使心下得意,吕布唯恐又叫那长手长脚的项羽一下抓住,遂为保险起见,又朝外猛滚了两圈。

    结果第二圈尚未滚完,吕布便觉后背撞上一沉影重物,听得一阵乒里乓琅的乱响,眼前便有一阵黑影乱晃。

    他刚撞着了什么

    吕布不及细思,已看着那大力莽夫比他更早一步站起身来,不知为何倏黑了脸,大跨步地朝他这迈来。

    他心急如焚,赶紧一手按着地面,就要翻起身来,孰料项羽双目死盯一处,犹嫌跨步不快,竟在下一刻骤然飞跃,一腿飞踹过去

    吕布睁大双眼,直觉那记要命的飞踹高度不对,连起到一半的身都凝滞了,本能地回头一看

    在他扭头去看的那一瞬,叫那怪力憨子一下踢中的重物便彻底显出模样赫然为平日悬着项王惯用兵器的武器架子

    那本要朝他身上倒去的架子上挂着长剑铜斧短戟霸王枪,不仅是一眼可见的沉重,且那刃处寒光闪烁,锋锐无比。

    得亏遭了项羽那猛力一踢,倏然改了方向,哗啦啦地往后倒了一片,掀起一阵堪称震天动地的巨响。

    接连响起的老大动静,不仅叫外头的亲兵听得那叫一个心惊肉跳,连周遭帐中的兵士也被当场惊醒,险些以为是地动山摇。

    若非项王方才严令不许他们入内,他们早已忍不住再次掀帐,去看情况究竟如何了。

    吕布哪有闲暇管外头守兵的忧心忡忡。

    他定定地盯着那翻倒的武器架子,不由自主地想象着倘若没那憨子滥好心的一踹,这玩意儿定然要砸到匆忙起身后来不及走开的自己身上,届时落得皮开肉绽、鲜血直流的惨状

    他心下悚然,下意识地咽了口唾沫。

    饶是他不将一些个皮肉伤放在眼里,也不乐意无端体会一回。

    这憨王的脾气,着实古怪。

    被他个臣下无端骂了憨子、又出狠手揍了,怎既不喊卫兵,也不取兵器,愣是赤手空拳与他搏斗那么数十回不说,还特意帮他这把这是作甚

    吕布脑子渐渐清醒,心里感到几分不是滋味。

    他将探询的目光投向面冷如霜的项羽,心下百思不得其解。

    且说经这场岔子,不但吕布理智回归,暗呼冲动要命,已难得痛痛快快地斗了场的项羽也暂歇了战意。

    方才那场近身缠斗,因一方力大而技拙,一方力较小而技精,近百回的交锋下,竟是双方都未占到什么便宜,更别说决出胜负。

    不论是吕布还是项羽,或多或少地都负了伤,猛一眼看去甚是惨烈,远比白日疆场征战带来的损耗还厉害。

    二人不发一言,对视一眼后,默契地决定休战。

    项羽重新坐回位上,一边平复着急促的喘息,一边查看着身上伤势。

    吕布盛怒下毫无留力,厮斗得确实厉害,令他落下一身红紫斑驳,至少还有二、三处断骨。

    寝服更早被彻底扯破了,令他浑身赤着,毫无体面可言

    项羽仍是心情甚佳。

    沐浴在吕布诡异的目光中,项羽不急召来大夫为二人疗伤,甚至不顾行走时带起的刺痛,径直走到榻旁,亲自取了两身衣裳,一身随意披上,另一身则极自然地往箕坐的吕布身上一丢,示意他也穿好。

    吕布那身花哨装束也早被怪力霸王毁了个彻底,尤其那颇被项羽欣赏的雉鸡冠最早遭殃,已然凄惨地断成几截,似战败的公鸡般、翎羽零碎一地。

    银甲也被那碎金裂石的拳头给砸得凹扁,缠在腰上的粉绫带成了脏兮兮的破布条子,红紫印子烙在于燕地作战时所负伤疤上,重叠交错,更似身斑斓皮毛。

    吕布一把抓住那身衣服,眼珠子贼溜溜地一转。

    项羽既不发难,他也乐得揣着明白装糊涂。

    他一边大大方方地当着项羽的面,慢吞吞地换上了这件大王制式的寝服,一边奋力绞尽脑汁,思索该如何为方才冲动下的撕破脸皮进行描补。

    他娘的,这下咋整

    他先前虽就隐约有所感觉,没想到这回乘怒而上,还真难敌这莽夫一身巨力

    想到这处,吕布便憋着满肚子火,暗自骂骂咧咧。

    他自知技上略高一筹,但首回体会到力不如人的难处,到底令他很是憋屈。

    都怪贼老天,将他塞进这嫩壳子里,叫他多年征战练出的那身老茧跟腱子肉都没了踪影,自不敌力最壮时的西楚憨王。

    到头来他没能打出这败家子儿脑壳里所积的水,败家子却能把他打个满头包

    吕布自打娘胎出来,就不曾在单打独斗上遇着对手,哪里料想得到风水轮流转,他竟能有被对手来个一力破万敌的一天

    纵使心下悲愤万分,他却不得不为自己的一时急怒酿成的苦果负责,设法收拾残局。

    吕布正奋力思考时,项羽则在将寝服丢给吕布后,便一声不吭。

    他目光深沉悠远,似已陷入了沉思,又似在回味方才打斗的余韵。

    吕布偷瞄神色高深莫测的项羽几眼后,到底决定舍下脸皮,设法糊弄这憨子,将方才那事圆回来。

    木已成舟,他唯有竭力安慰自己傻有出昏招的害处,亦有易哄骗的好处。

    虽不知这憨子为何如此容忍于他,但既然未有声张之意,就必定有着回转余地。

    就在这时,项羽似是终于缓过神来,涣散的眸光逐渐凝实,落在一身蔫巴巴的吕布身上。

    他微微蹙眉,不急不缓地沉声询道“奉先何怒”

    哪想此问一出,当下劈开了吕布脑海里的那点迷雾。

    问得正好

    吕布这一瞬条件反射快于思绪,当场冷哼一声,顺手在地上猛然一拍,气势磅礴地大声呵斥道“大王欲向贤士问策,竟也如此傲慢无礼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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