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第 48 章

小说:[西楚]霸王无独 作者:放鸽子
    将一切事务安排妥当后, 一心雪恨的项羽不再耽搁片刻,在各军将帅集结军中精锐后,很快拉出一支强悍至极的机动部队来。

    由霸王亲自统领, 趁着夜色, 火速而隐秘向东楚之地开拔。

    吕布立于咸阳城头, 漠然目送那在朦胧月色中只显出肃杀轮廓、誓师出击的楚军将士。

    与此同时, 他的右手却无意识地摩挲着龙渊剑柄, 且以阔掌不着痕迹地盖住剑柄花纹,让旁人认不出这便是大王的佩剑。

    吕布微眯虎目, 眸光阴晴不定。

    待那暗色轮廓彻底消失不见后, 吕布不知想了什么,又站了一小会儿后方下城楼, 与行色匆匆、整理余下军务的章邯刚巧打了个照面。

    章邯身为前秦降将, 又对项羽有着杀叔之仇, 自那日目睹新安二十万降卒遭屠后,便始终惴惴不安。

    本是一身英雄气概、志气风发的人物,如今越发变得谨小慎微了。

    他不似自知有功于项氏的司马欣与董翳, 既选择了苟活,又意外得了项羽尊重, 便无意再图谋其他, 徒生波澜。

    失封王位,叫司马欣与董翳不免生出怨恨, 他却只觉如释重负。

    对间接致他失封的吕布,不免也生出几分感激。

    章邯距吕布尚有十数步远,微一愣后, 下意识地颔首示意。

    吕布一挑眉, 也牵动唇角, 露出个淡淡的笑来,冲他微一点头,便大步流星地离开了。

    很快得知吕布干脆利落地出了城的消息,周殷面色微沉,向部将轻嘲道“得大王那句随机应变后,此子素来狂傲,此时更不会将我放在眼里了。”

    周殷追随项羽已有数载,身为为楚国旧臣,又有着项梁一层渊源,他素来颇得霸王信重,自巨鹿一役过后,便得封楚国大司马之位。

    每当项羽领兵出征,都放心交由周殷坐镇后方,稳固本营。

    按理说楚军势盛,如日中天,周殷为楚国高官,只需安守本分,履行职责,便有着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但周殷却也有着自己的盘算。

    若项羽自始至终都对他信重不改,优待不变,他必也忠心输诚。

    可自打这吕姓小儿现身后,大王待其极为看重,似着魔般青眼有加,频频任用,三番四次地优赏,屡屡加官进职。

    最叫周殷警惕的,是大王待这吕布,并不似待昔日黥布,以及悍将龙且、钟离眛等人那般一等时机成熟,即把部将分派至各地,或王之,或为郡守镇之。

    偏始终将吕布留在身边,年纪轻轻,即掌五万关中军,现又与他一道镇守咸阳,还额外优容地得了灵活行事的军令。

    如此看重,在偌大楚营,绝对称得上是前所未有的独一份了。

    周殷哪里还瞧不出来,再候上一阵子,待吕布羽翼丰满,资历饱足时,便是他这大司马要“让位于贤”的时刻了

    既那项藉不念旧情,不仁在先,他周殷何需有义

    周殷因始终坐镇后营,不曾亲眼见过吕布真正本事。

    只听过些军士间传闻,与范增不时的褒奖,心里着实不以为然,只当是项羽有意为嬖将造势,命人夸大其实。

    想着自己为楚军这些年尽心尽责,立下汗马功劳,到头来却早晚叫个毛头小子骑到头上,实是奇耻大辱。

    “大司马,”周殷脸色阴沉,想得入神时,心腹忽前来报“随何求见。”

    周殷微微蹙眉“让他进来。”

    那自封做汉王的刘邦,倒是颇有韧性。

    沦落至那恶僻之地,亦过得风生水起,还派出诸多谋士辩士,搅乱时局。

    让不可一世、高傲自尊的项羽落入算计尚且不知,倒颇有几分枭雄底气。

    汉使随何趋入殿中,果然如周殷所料,既是催促,也是为老调重弹“仆早有言,那项藉匹夫莽撞无谋,一言一行尽在英明汉王掌握之中。其仓促东征,城中守兵群龙无首,唯得一畏事章邯,与一乳臭未干之嬖臣吕布。机不可失,失不再来,足下可考虑好了”

    周殷淡然道“项王亲率强师,携怒而去,凭黥布吴芮二军,何挡楚军铁骑你那主君虽有些谋算,未免太低估项王神威了。”

    随何嘲然一笑,心中蔑然。

    他哪里不知周殷老奸巨猾,也是个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

    若周殷当真无叛楚之心,如何会与态度暧昧的黥布保持书信来往

    若周殷当真对项王至忠至诚,他早在来这的头日便将人头落地,哪还能频频得召,平日又被秘密藏入馆中,由下人客气侍奉

    不过是周殷圆滑狡诈,不等项羽当真露出几分败亡之迹、或是刘邦露出更能威胁楚国的杀手锏前,不愿轻易表态罢了。

    话虽如此,随何也无意戳破周殷的那点浅薄心机,而是在似往常般随意扯了几句后,便在周殷漫不经心的应付下,从容趋出。

    一晃眼,便是半个月后。

    项羽亲自领兵,日以继夜地赶路,待驰至东楚境内时,仍是晚了数日彭城所处一马平川,是一目了然的易攻难守,更何况项羽自诩武力强盛,从来轻防重攻。

    纵使钟离眛、龙且与共敖等部得令,领兵出征,也还是叫黥布吴芮二军仗着先机,抢先夺下彭城。

    黥布深知项羽必然亲自带兵寻仇来,也知四面环敌,竟是丝毫不曾恋战。

    他未在彭城多作逗留,只痛快地进行烧杀劫掠将能带走的军粮物资尽带走,余下笨重难带的付之一炬,美人享用后即就地格杀,父老敢有抵抗者亦难有活路。

    在纵容麾下将士于昔日楚都为所欲为了一天一夜后,黥布果断重整部曲,带着军士火速离开了满目疮痍的彭城。

    他明智地选择不再继续北上,以免与势头正盛的项羽军队碰上,而是选择南下,看似回返,还沿途继续糟践楚国城池。

    既是为牵引项羽的火力,也是为补充军粮,更为出一口在楚营时卑躬屈膝、任其呼喝的多年怨气。

    当晚到一步的项羽军队看着哀鸿遍地、尸横遍野的彭城时,无不恨得目眦欲裂,含恨要将黥布生吞活剥

    那黥布一番作乱后,竟朝着九江的方向逃返,项羽哪会由他躲回老巢,当即携盛怒之师,朝九江方向杀去。

    就在项羽统领军势悉数进入九江境内时,一直蛰伏不动的代王歇、河南王申阳、殷王司马卬、与躲至申阳处的前常山王张耳,竟一改唯唯诺诺的怯弱模样,同时举起大旗,露出了狰狞的獠牙

    楚军报仇心切,除咸阳尚留有大军镇守外,不论是齐郡、赵郡还是燕郡,几将皆领精锐倾巢而出。

    仅凭留下那万余兵卒与副将,哪里是早有预谋的各国诸侯的对手。

    尤其楚霸王才刚废各国为郡地不久,百姓人心惶惶,尚未来得及安抚彻底,哪会为楚国殊死反抗。

    一叫诸侯军趁虚而入,除齐地稍作抵抗外,各地纷纷举起降旗,无奈地接受了再度易主的宿命。

    军报频频送来,周殷读得心旌激荡。

    谁敢想象,一个月前还以悍勇无双之姿横扫天下,无人能敌的项羽,竟会被那汉王使计耍弄于股掌之间

    合纵连横,竟有如此可怖威力

    诸侯齐心协力,联合对抗下,昔日名扬天下、威震四海的楚霸王,如成丧家犬,战况告急,转瞬连丢三郡

    关内的楚地由他掌控,而关外的楚地狼烟四起,自顾不暇。

    项羽此时手头,纵还有十八万强兵,但却是在九江境内。

    东楚地遭黥布作恶,一片狼藉,而西楚地输粮要道又被诸侯军截断,纵强横也只是一时,根本持续不了多长时日。

    只要诸侯军能拖上月余,在外征战的楚军必然粮绝,届时纵使楚霸王神威无双,也注定军心涣散,难以再敌了

    而他主持咸阳中诸务若要倒戈,便可绝了项羽西撤的退路。

    此刻无疑正是最为举足轻重、可左右战局的紧要时机。

    同样得了军报的随何,自然要来为举棋不定的周殷添上最后一把柴。

    这回周殷不仅即刻召见了他,还首回起身相迎,亲热扶他起身,随何便知,这老奸巨猾的楚国大司马已彻底下定决心了。

    即便心知肚明,随何仍贴心地递了台阶,情真意切地劝道“足下身为智者,自不难看出楚军看似强横而诸侯羸弱,却因不得民心。而项藉贪念深重,激起众怒,早已树敌无数。眼看那莽夫项藉,已中汉王调虎离山之计,深陷九江境内,落得士卒长途劳顿,粮草难继,堪称进退维谷,优势一朝间荡然无存。反观诸侯合力同心,联合击楚,士气如虹,不出半月,形势必然强弱互转”

    见周殷微微点头,随何继续道“若足下仍执迷不悟,不愿弃暗投明,舍弃气数将尽的楚国,实令汉王痛心汉王素来仁厚公正,若足下肯反楚投汉,绝了那项藉小儿的退路,一朝汉王主持分封,重新裂土封王,必不吝啬,而将重赏大王,楚旧地任足下挑选,岂不美哉若足下优柔寡断,随庸主沉沦,那纵使汉王有心帮扶,也难有足下高枕无忧的一日了”

    周殷故作遗憾地叹了口气,斟酌片刻用词,起身道“我将依从汉王的指使,只那章邯是非不分,却有几分本事,需小心对付。而那吕布虽不如何,麾下却尽是前秦精兵悍卒,不可小觑,也需调开,以免碍事。”

    随何知晓周殷此非推脱之词,并且心意已定,心道完成汉王重托,也不由暗松口气,自是和睦回之,并不相逼。

    等关中楚军尽被调离,那关外西魏王豹蓄势已久,早得信要做接应之人,而被堵在巴蜀二郡久矣的汉王,更是终于得以重归中原了。

    而周殷决心既下,便是雷厉风行。

    他先将有王急诏之由,将章邯召来,旋即命手下力士齐上,将毫无防备的章邯扣押,收走虎符。

    接着又以同样的借口,将随军驻扎城外的吕布传来。

    周殷原想着故技重施,但在真正离得如此之近地见着吕布真容后,却不禁踌躇了。

    这吕姓小儿,面皮虽白皙英俊,但生得阔肩蜂腰,四肢修长有力,步履稳健而有风,虎眸精光烁烁。

    不似他所以为的白面嬖臣,倒更像头刚步入青年的斑斓猛虎,姿态慵懒闲散,却蕴含着一击必杀的磅礴力量。

    周殷不知为何,本能地察觉出几分凶险,只觉吕布极不好对付。

    他神态间刚一露出犹疑,便叫吕布敏锐地捕捉到了。

    “末将已至。大司马有何吩咐”

    吕布疏懒地行了一礼,轻轻一哂。

    周殷满心算计,仍被那一哂给激起几分怒火来,拉下面孔,沉声道“大王急诏,命你连夜开拔,去守废丘。”

    他临时瞎编出的军令,原以为吕布要低头服从,却不料反招了句质疑“王诏何在,可否容布过目”

    周殷暗恼,面色阴沉道“此为大王口诏,何来诏书你莫非要违令不成”

    “末将岂敢。”

    话虽这般说着,吕布一脸的玩世不恭,却明摆着他浑然未将周殷当回事。

    周殷还要叱责,吕布忽眯了眯眼,意味深长道“只那废丘无甚可守,大王英明神武,却忽下此令布不免慎重几分。”

    周殷被那精光熠熠的虎眸盯得心里发寒,以为被看出什么,色厉内荏地反驳道“大王神机妙算,自有谋策,为将者听命便是,何来那么多无端质疑”

    对此,吕布轻佻地挑了挑眉,不置可否地“哦”了一声。

    不等周殷恼羞成怒地再次发令,吕布却未接着挑衅了。

    “末将尊令。”

    他懒洋洋地应下后,不等周殷安心,却又话锋一转,道关中攸关紧要,不得有失,为防大王事后问责,他需把副将韩信与三万兵马留下。

    周殷不欲与他纠缠不休,至于那区区副将,他依稀记得不过一随侍项王身侧多时的执戟郎君尔,自然不会放在眼里,便随口应了。

    留下又如何待吕布一走,一副将尔,自是更好糊弄。

    随意唤入宫中,似方才对付章邯那般便是。

    吕布潇洒而出,周殷尤暗中警惕,命人盯梢。

    直到那亲信很快来报,道吕布当真领兵拔营,爽快走了,周殷脑海里那根不知何时紧绷的弦倏然一松。

    他直勾勾地盯着殿门方向看了一阵,轻蔑一哼。

    甚么毒士奇士壮士

    叫范增那老儿总挂在嘴边,还真当成什么不得了的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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