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第 65 章

小说:[西楚]霸王无独 作者:放鸽子
    一晃眼即到了大军出征那日。

    吕布那将军印绶虽已还于项羽, 后赐了韩信,但仅凭他手中那柄由大王亲赐之龙渊宝剑,与那见剑如见孤口诏所赋予的权势, 眼下不过要统领数万楚兵,自是毫无阻碍。

    大军分为三股, 由各自主将引领着,于灵璧大营前整装待发的时刻, 一直沉默项羽以眼尾余光捕捉到两道姗姗来迟的雉鸡红翎, 忽想到什么。

    他沉声唤道“奉先。”

    吕布起得稍晚了些, 打理这身战袍又费了些功夫, 遂来迟了些。

    他以为稍迟一会儿,并不怎引人注目, 正要施施然地踱至西军列前, 就被项羽给叫住了。

    他心虚回首,若无其事地催马过去“大王有何吩咐”

    项羽始终漠然不语,直到爱将近至仅有三步之遥后,忽将手中拿捏已久、先前却一直望了赐下的印绶朝其掷去。

    怎这憨子赐物于他,总爱丢来丢去的

    吕布腹诽着, 出手倒快, 不等众人看清那物模样, 他已眼都不眨地一手抓了个正着。

    摊开掌心一看,他不由一愣。

    这玩意儿粗略瞧去,竟是好生眼熟。

    吕布微眯着眼,轻佻地以尾指提起此物, 就着日光, 仔细辨认上头古朴纹路。

    再看几眼, 他终于认了出来这分明是楚国大司马的印绶

    “从今日起, ”项羽垂着眼,好似漫不经心地摩挲着乌骓长鬃,云淡风轻地宣布“奉先便为我军大司马。”

    听闻此言,在场中人却无一露出愕色。

    他们面色皆是如出一辙的平静,四周更是寂然无声,唯闻旌旗烈烈招展。

    连贴身佩剑亦可赐下,大王对吕爱将的倚重之深,由此可见一斑,几到无与伦比的地步。

    何况是大司马之位

    至于大王待爱将尤为和颜悦色这点,同样也早叫他们见怪不怪了。

    若换做哪日大王忽对吕司马勃然大怒,破口大骂,或是贬官去职那才令人万分震惊。

    众人这番心服表现,也令得项羽很是满意。

    时辰既到,他不再在此逗留,而是在淡淡向驻扎多时的灵璧大营投去一瞥后,重新转过身来,一催乌骓,运足中气道“走”

    “喏”

    众将轰然响应。

    这阵阵喊声轰如山海,此起彼伏,端的是震若雷霆

    无人知吕布这时才缓过神来,顾不得心里翻搅着古怪滋味,稍显慌乱地将那印绶收好。

    置身于这掀天声浪中,一时间只觉既有着格格不入的陌生,又有着似曾相识的亲切。

    玉狮受此战意浓烈的氛围感染,激动地打了个喷嚏,不住以一双前蹄刨着地面,恨不得下一刻即疾冲而出。

    只可惜背上所驭的骑将,此刻竟一点不急。

    吕布神色漠然,盯着那道颀长而魁梧的身影,却连自己也不知在想什么。

    背朝众将的项羽此时忽有所感,倏然回过身来,正好与他对上了视线。

    千军万马中,二人遥遥对视,具是矜傲无言。

    项羽面容冷峻,威仪深重,此刻眸光却宁静如水。

    吕布“”

    他是发现了,这憨子有事没事,好似特别好盯着他瞅

    莫不是瞧出来甚么了

    吕布心中一凛,不自在地错开目光,项羽才不动声色地收敛了眼神,面无表情地继续引领大军前行。

    就在楚军自灵璧开拔,兵分三路朝北挺进时,魏地失陷的消息,也彻底在诸国传了开来。

    其中最慌乱的,非张耳莫属。

    作为缓冲的魏地沦陷后,最首当其冲的,当属他所得瓜分最多、又与楚土全面接壤的齐与常山二地

    这支楚国劲旅出现得突然,却是来势汹汹魏王豹虽乏勇少谋,麾下却有周叔等大将可用,魏有五十二县,可轻松调拨出二十万魏兵。

    怎眼下却似不曾抵御过,就落得一败涂地,自身也被俘了去的悲惨境地

    张耳还不知,他那道最迫在眉睫的催命符,并不非在近来名声大噪、却意在殷国的韩信军上。

    而在于蛰伏多时,现悄然朝北挺进、由项王亲自率领的楚军主力。

    张耳心知大难临头,既一时半会指望不了位于巴蜀的那位刘邦老弟,唯有寄希望于诸侯结成铁板一块,方可抵御楚军强势突击。

    对交情深厚的旧臣申阳与司马卬,张耳很是放心,韩王成不过一墙头草,关键时刻决计指望不上,索性也懒去争取。

    唯独对昔日君主赵歇,他始终是既拉拢又提防,既客气又忌惮。

    赵歇毕竟曾为赵王,于赵地更具民心,他需坐稳常山国,少不了厚待旧主。

    既是为大局着想,也因眼馋更为肥沃之齐地,他于夺下齐地后,便大方将燕地划予代王赵歇,自己仍据常山,再与旧臣们瓜分齐地。

    赵歇岂会不对这野心勃勃的旧臣心怀芥蒂,然形势所困,也不得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顺着台阶下来罢了。

    眼下局势危急,他不得不多遣使者奔赴代都,督促赵歇早发援军,共同进退,以求守住齐地。

    张耳之使肩负重任,连夜出发,火急火燎地来到代都,立马求见赵歇。

    赵歇虽好吃好喝地招待着他,嘴上也似要应承,却始终未见调拨兵马。

    如此煎熬数日,齐使实在等不及了,只有反复进宫,再做催促。

    这日他刚入王庭,又要与赵歇打新一轮的机锋时,早他数月来到此地的陈平,便知时机已然到来。

    他召上重金买来的数名力士,靠着早前买通的那些卫兵一路予以放行,竟是在赵歇还敷衍那齐使时,长驱直入了王庭

    事发突然,对于他的不期而至,心里还摇摆不定的赵歇与不知晓他身份的齐使皆面露愕然,一时间皆是毫无反应。

    陈平先发制人,二话不说,径直让诸力士上前,不出数息,竟就当着代王歇的面,以乱刀生生砍烂了毫无防备的齐使

    刚还活生生的使者,下一刻就成了血肉模糊的尸首,如此剧变,直让赵歇看傻了眼。

    他猝不及防下,被温热的血溅了一身,一边狼狈起身退后,一边气急败坏地指着陈平骂道“竖子尔敢”

    陈平淡淡一笑,毫不掩饰心中轻蔑,直言讥道“某特来奉劝足下,霸王骁勇善战,火爆脾性亦如杀名般赫赫,可不会似在下这般,成日有那闲心,继续陪足下玩这举棋不定的把戏”

    冷冰冰的几句话,登将赵歇浇了个透心凉,人也清醒过来。

    他阴阴看着气势大变的楚使陈平,心里却不得不承认,对方所言非虚。

    齐使已成了一滩烂肉,他哪怕命人砍死陈平,除简单泄愤后、又等同于将楚王那条退路堵死外,实是无济于事。

    眼下情势,其实已容不得他再拖延了。

    他若不出兵援齐,必然惹怒张耳。

    相比起尚隔着齐地的楚军,代地所面临的更大威胁,其实来源于自迁至齐地为王的这位赵国旧相。

    他若出兵援齐,侥幸成了,日后也必将面临张耳这一两面三刀的小人卸磨杀驴的局面;倘若不成,更是将强楚得罪死了,他日必死无疑。

    若助楚攻齐,一来需背负叛盟之名,有损声望;二则他日项羽翻脸无情,凭区区赵地,又如何与之作敌怕是只能任人宰割。

    看那张耳引狼入室,被项羽趁机夺去王地,贬得仅剩县之地的处境,怕就是他日后下场。

    如此进退维谷,他又如何能痛快做出决定

    被逼至此的赵歇咬牙切齿,怒瞪气定神闲的陈平,半晌深吸口气,难掩痛苦道“便依汝言,起兵攻齐。”

    他身为赵王,遭项藉、张耳先后欺凌,被迫离了家国,徙至代国。

    哪怕张耳假仁假义,割让燕土,于他而言终是屈辱。

    陈平却笑了。

    “足下不必心急征调兵士,”一双狡黠的狐狸眼微弯着,在代王怒气冲冲的衬托下,更显神态悠然“霸王至为英明神武,倘若二军齐出,要想攻克齐地,不过是举手抬足的功夫,何须足下锦上添花”

    赵歇怒道“汝待要如何”

    至此,赵歇已彻底落入了陈平精心布置的圈套。

    将赵歇劝得平心静气后,陈平终于由卫兵护送回馆,怀里还揣着对方客气地递来、需交至霸王手里的信函。

    赵歇道明日一早,即派人护送陈平一行人归楚地去。

    陈平欣然应下,因顺利完成使命,他心情实属不错,回馆之后,还要了些酒酿来饮。

    灯盏久久未灭,酒香四溢,勾人馋虫。

    灯火甫一熄灭,房内悄无声息,馆中忽涌出一群不知从而来的刺客,手持兵械,竟直扑陈平之卧寝

    然而大门一被踹开,叫所有人瞠目结舌的是,内里竟是仅立了个披着衣裳的草扎人,及那坛被倾洒一地的美酒。

    而他们奉命来杀的那陈姓美丈夫及其随者,却不知何时已从馆中潜逃而出,骑快马走在了回楚的路上。

    晚风拂面,甚是清爽。

    即便夜间驰行,也有高悬皓月为伴。

    副使不知馆中情况,惑然不解地询道“代王当真起了杀心”

    陈平懒懒道“千真万确。”

    赵歇身为王侯,多有着心胸狭窄,目光短浅的毛病。

    纵被他闯入王庭、派力士强杀使者、逼其表态的情景震住,事后亦只将越想越觉耻辱。

    对带来此耻的他们,必是除之方可后快,哪顾得上那么多后果

    陈平所打的,就是那赵歇脑子不甚好使、反应过来的一个时间差。

    他凝望寂夜月轮,疏懒一笑。

    毕竟比起在那滚热的釜中做客,他更乐意吹着这凉爽夜风,赏着难得月景,策马回楚去。

    也好早些让那位倾力举荐、信他用他的吕将军,知晓并未白白浪费这么些时日,亦不曾所托非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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