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第 76 章

小说:[西楚]霸王无独 作者:放鸽子
    不论吕布怎地头痛, 项羽的即位礼还是在博士叔孙通的主持之下,有条不紊地快速推进着。

    项王命他一切从简,圆滑如叔孙通, 自不会留些繁缛华礼来自讨没趣。

    在耗时十日,终于理出完整流程后, 刚一呈上, 就遭亲自过目的项王大手一挥, 大刀阔斧地开始删减。

    不仅涉及臣下跪礼部分能省则省,竟连身皇帝冕服,项王也拒了命人赶制。

    这决议一出,顿在庭中引起轩然大波。

    虽说天下初定, 帝王领头一切从简, 有益于收拢民心可连身皇帝冕服也无,未免太过不合礼制了

    面对前来劝说的臣下, 项羽却是态度坚决, 神色漠然地反问道“天下初定”

    不等群臣再开口,他已沉声道“南尚有赵佗,西尚有刘邦, 赵刘二贼一日不除,天下又如何称得上一个定字”

    此句掷地有声,霸气四溢。

    群臣受威慑所摄, 久久无言。

    末了俯身再拜, 不再多劝项王。

    唯有吕布面色严肃,一点不觉意外。

    若非不合时宜, 他怕是早忍不住满意点头, 当场乐开了花。

    这憨王称帝后, 脑子果真灵光不少

    不论是精简即位礼, 还是将省下的人力物力都投至收复余下疆域上,亦或是特意提及要对付刘耗子皆无不说到了他心坎里去。

    于是叔孙通不得不再次挥笔大砍,将仪式减之又减,才终于得了项王的颔首通过。

    再一筹备,哪怕紧赶慢赶,也用了近三月功夫。

    楚三年二月,咸阳城南郊一新筑天坛。

    项羽神色冷峻,一双重瞳不怒而威,簇新戎装更显身形颀长魁梧,上铭象征皇帝至尊的金爪腾龙饰,腰佩华丽宝剑,气势凛凛地阔步上坛。

    猛一眼看去,比起皇帝即位,却更像将军出征。

    在他身后不远处,便是吕布与范增一左一右地领头居首。

    吕布所带领的,自是韩信、龙且、钟离眜、季布等立功甚巨之楚营骁将;而于范增身后紧密跟随的,则为此次孤身深入、成功说降代、燕二国、脱颖而出的陈平,再是武涉等文官;在这二列楚臣之外,站着曾为诸侯王的赵歇、申阳、司马卬与韩成。

    围聚在天坛最外,站得密密麻麻的,则为那整四十万楚军将士。

    氛围庄严肃穆,虽聚者甚巨,竟是自始至终都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纵隔得老远,仍能隐约听见祲威盛容的项王、于上告祭天地先祖的话语。

    上回项羽分封诸侯时,还快被那枯燥劲儿惹得兴趣缺缺、就差睁着眼睛打瞌睡的吕布,此次却是全所未有的全神贯注。

    他紧紧盯着不远处,憨子那告祭天地的背影,一时间胸中五味杂陈,不知究竟是何滋味。

    不论项羽这皇帝能做得多好,在那乌江边上,总归不会再有一末路英雄拔剑自刎的身影了。

    吕布一恍神,天坛上已然礼成。

    西楚霸王项羽,从此真正晋为楚王朝的开国皇帝。

    亲眼看着大楚最英勇无畏、战无不胜的君主终登极位,文武百官尚能勉强按捺着内心激荡,围聚在外的数十万楚军,却已彻底成了一汪被滴入冷水的沸油

    当一身戎装、威风凛凛的楚帝转过身来,面朝坛下众人时

    吕布还望着这憨子难得一见的威武模样发怔,下一刻,就险些被前所未有的强大声浪所生生掀翻

    “楚龙现世,陛下天威”

    楚兵们面色潮红,眸中多有泪光闪烁,目光却狂热无比,无不声嘶力竭地欢喝着。

    这一声声呐喊如雷滚动,震耳欲聋;又如喜气云腾,紫气天降。

    吕布置身其中,瞳仁都快被震得晃动,耳廓里更已是嗡嗡作响,叫他头昏脑涨。

    直娘贼的,憨帝底下这群憨兵一嚷嚷起来,真真是排山倒海也难当

    他勉强绷着面皮,才未似其他楚官般眼冒金星、被这阵阵高喊冲得站立不稳。

    只他自以为绷得死紧的嘴角,却始终不自知地高高上扬着,为那份回荡胸中的与有荣焉,尽显骄傲与神气。

    自也被刚转过身,就直直冲爱将投来目光的项羽一下收入眼中。

    项羽眸底掠过一抹转瞬即逝的柔光,再看向老眼含泪的亚父范增,无声地交换了个眼色,缓缓点头。

    自那日憨帝即位的大典结束后,吕布就似灵魂出窍般,赖在便宜老哥府里好几日,才终于缓过神来。

    徘徊在心里的那般滋味,既复杂又陌生,叫他难得耐心地琢磨过,才渐渐现出眉目来。

    他膝下憾而无子,又历来瞅这项憨子毛毛躁躁,颇肖尚是愣头青时的自己。

    吾家有子初成器,怕就是他此刻心境了。

    吕布不管三七二十一,兀自胡搅蛮缠地定下结论后,终觉一身轻松。

    眼看着那憨子如今皇帝做了,权拥了,人心也有了。

    岂不正是他向其要兵请战、远征巴蜀、收复二郡的大好时机

    日思夜想了近两年的刘耗子的脑袋终于唾手可得,吕布一身精神倏然振奋,哪里顾得上琢磨方才那茬,一个鲤鱼打挺由榻上翻起。

    正沉浸于编撰兵书中,双耳不闻窗外事的韩信,忽被榻上死鱼般躺着的贤弟惊醒。

    他下意识地侧头查看,就见这几天一直魂不守舍的贤弟不知为何,一下恢复了往常那精神气,大步流星地朝外冲去了。

    贤弟为何事出门去了

    韩信心生疑惑。

    他只再看了眼手下书卷,就毫不犹豫地将其搁置一旁,追了出去。

    吕布意气风发地骑着玉狮,一路来到主殿之前。

    这会儿百事待兴,官职赏赐甚的根本还未定好,因而暂还无升朝议事的规矩。

    吕布飞身下马,迫不及待地就要踏入殿中,却在下一刻戛然止步。

    方才,好似听着了自己名字

    吕布常年习武,耳聪目明远胜常人,即便隔了数道大门,仍叫他捕捉到那恰巧窜入耳中的奉先二字。

    毫不犹豫地辨认出范老头儿的声音后,他眉头一拧,本能有些警惕。

    那有事无事,总好寻他问劳什子的策,竟丧尽天良至拿他当谋臣使唤的糟老头子,又想打甚么歪主意

    还私下与憨憨帝讲他,保不准又要用心险恶地坑害于他,逼他出谋划策甚么。

    吕布越想越觉事关重大。

    他有心搞明白那范老头究竟要打甚么坏主意,干脆不急入内。

    而是眼珠子一转,就大大方方地站在紧闭的殿门之前,正经八百地竖起耳朵,开始偷听。

    那满肚子黑水的范老头一番絮絮叨叨,引经据典,甚是讲究。

    范增浑然不知,门外有只奉先虎正扒拉着门偷听,仍在滔滔不绝地建言“奉先具经天纬地之才,侍陛下之忠更是天地昭昭,曾屡谏陛下,亦曾亲涉险境,坐镇大局,立下汗马功劳,虽得封大司马,仍是太过委屈然奉先淡泊名利,不贪酒色美人”

    这一通话讲下来,吕布是听得眼冒金星,一头雾水。

    这他娘的,简直一派胡言

    被这老头儿讲得天花乱坠,简直似个圣贤投胎,赴汤蹈火来济世救人的纯傻帽儿岂能是英明神武、杀伐决断的本侯

    吕布一双虎目微眯,几要喷出熊熊怒火来

    以言杀人还要诛心,他究竟何时何地得罪了这姓范的臭老头儿,竟至于要在背后被这般抹黑说道

    最叫他怒火中烧的,还是明显也在殿中的憨帝,竟是从头到尾不曾喝止,只默默任由范增胡说八道,背后抹黑他的赫赫杀名

    吕布心头愈发火气,就在他忍无可忍,不准备继续听这壁脚、要推门而入质问范增时

    项羽声音沉沉“亚父所言,正是朕心虑所在。”

    范增欣慰一笑,于是趁热打铁,继续建言“臣已老迈,体力不济,且奉先功高,臣功微末,亦不敢争若以奉先为丞相,既可让众人诚服,也才算不辜负了无双国士。”

    项羽毫不犹豫,欣然颔首“亚父此言大善。”

    这毫无预兆的一道霹雳,顿让吕布双目呆滞,浑身凝固,只差魂飞魄散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里头传出衣袂轻轻摩娑、似有人起身的细微动静时,才一下惊裂了石化的吕布。

    他脸色凝黑如墨,调头就走。

    当真是人心叵测,这项憨子分明生得一副耐看的人样子,平日也慷慨大方,谁曾想竟揣着颗较董胖贼还有过之无不及的狠心

    想当初,那卓贼虽是丧尽天良,恶贯满盈,到底一处不坏只将他做武夫使唤,哪会日日逮着他,逼他绞尽脑汁、出谋划策

    吕布不知想到什么,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哪像这憨帝,使唤了他近二载竟还嫌不够,背地里要将他绑在丞相这最为劳心劳力的要命位置上,好卖上一辈子的命

    吕布在殿中凌乱踱步,此刻愁肠百结,又如五内俱焚。

    他哪儿能不晓得这其中利害

    丞相之位极为要命,可不似先前项羽所赐下那代表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权柄的龙渊剑。

    对那龙渊剑,他早做好了打算为免日后麻烦,真一到脚底抹油那日,就将龙渊剑留下。

    只带走玉狮和一些金银,算做他这阵子苦劳的报酬。

    可一旦做了丞相,那哪儿能说走就走

    平时需为万事操劳,又成日得在憨帝眼皮底下。

    哪怕凭他这身高强武艺,脱身还算轻松,后患却必将无穷。

    堂堂大楚丞相弃官出走,岂不等同于将那憨帝威严,生生扔至地上践踏么

    届时不仅将彻底惹恼了那憨子,满天下追杀他;保不准又予了宵小可乘之机,让天下再起动乱

    莫大危机迫在眉睫,他哪儿还敢贪亲刃刘耗子的一时痛快

    吕布思来想去,绝望地远眺巴蜀方向良久,面色变幻莫测,最后痛下决心,壮士断腕

    先不管那刘耗子了,赶紧溜之大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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