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布这惊天动地一声喊, 直让正说着话的项羽与韩信二人一愣。
他们的心思一下由方才的话题上移开,不约而同地上前询道“奉先醒了”
被二人一脸关切地围着,曾因醉酒而没少挨高伏义的唉声叹气的吕布, 反倒感觉出几分不自在了。
怎跟被人围着看耍猴似的
他脑袋虽还有些昏昏沉沉,到底是醒来了。
不等二人再走近前, 吕布便慢吞吞地下了榻,满腹狐疑道“陛下与便韩兄在商议甚么”
韩信正要开口解释,素来寡言的项羽竟抢先开了口,平平静静道“正为奉先最为挂心之事。”
他最为挂心之事
吕布当场一愣。
连他也不知为何, 眸光竟下意识地先落到了面无表情的项憨子身上。
二人目光对上的那一瞬, 项羽眼底微微泛起些许波澜, 不知在想着甚么。
吕布则在发了会儿怔后,似被烫着尾巴的猫一般,猛一下别开头。
他娘的, 自己怕不是由这憨子处沾了一身憨气
吕布恼羞成怒地想否则怎会想起那日树林子里的怪事, 而非他自来这几百年前后最心心念念的那颗脑袋
间贤弟微一愣住后,嘴角扯出个堪称微妙的笑来, 韩信虽觉得哪处怪怪的, 此时也未多想。
他微微笑着,点了点头“巴蜀二郡地形复杂, 山路崎岖,关隘险恶, 且那刘耗子颇具将才,欲要速战速决,怕是不易。”
而战线拉得太长太久, 则极不利于后续补给尤其与远征的楚军要进行比较的, 还是势力已具雏形、粮秣上颇有积蓄的汉军。
实际上项韩二人具心知肚明的是, 楚帝登基不过数月,北边且有异族蠢蠢欲动,眼下绝非伐那巴蜀的最好时机。
然奉先近乎无欲无求,唯一执念,便是手刃血敌刘邦。
既如此,纵最后八成落个得不偿失的结果,二人亦是默契地议了大半宿的西攻之事。
韩信这话一出,已思索起如何减少对后方本营的粮草需求、该怎于前线自给自足了。
项羽神色淡淡地看着满脸期待的爱将,忽平静地掷下一道惊雷“无碍。举尽关中之粮,足矣。”
关中沃野千里,本就未受多大荼害,又得楚国官吏近二年的精心治理,称得上粮仓充足。
然话虽如此,项羽肯出尽关中存粮,也要西伐的决心,仍是让韩信面色一愣,心里大吃一惊。
他禁不住想看来继同他贤弟间结下血海深仇后,竟连陛下也不知从何时起对其恨之入骨。
宁肯付出沉重非常的代价,也不允刘邦固守一地以称王。
“他日发兵,便由奉先为主将,信为次将,至于末将”
项羽略一沉吟,索性直接询道“奉先可有成算”
捉只穷途末路的刘耗子罢了,莫说是末将了,在吕布看来,那简直连兵仙都无需带
但既这憨子已开口问了,吕布倒也不至于驳他面子,是以不假思索道“便那李车子,再捎个项家将罢。”
吕布于人情世故方面,虽远称不上练达,却绝对比另二人要灵性上太多心知人臣领兵在外,最忌小人趁机进谗,惹来君王猜忌。
他心忖,莫瞧这憨帝正垂涎他这身本事与英俊相貌,然帝王变起心思来,通常可比他撒尿更衣都要来得快,哪儿是能信的
与其带着这同为项家军外人的便宜憨兄一道犯忌讳,始终需堤防他日清算,倒不如一开始就爽直些许,主动纳个姓项人的进来,好安这憨帝的心。
不过这话一出,吕布忽想起什么,心思一下跑远了。
却说他这几日里,稍留心了些,便很快得知那憨帝后宫中,除一些个旧秦宫娥外,竟称得上是空空如也。
许是因项羽常年投身军旅、醉心征伐之故,那脍炙人口的虞兮虞兮奈若何里的虞美人,竟是至今不见踪迹。
在那金光璀璨的池子里,倒是有百来条鱼美人。
听了吕布末尾那话后,原面色安和的项羽,倏然拧紧了眉。
他勉强按下火气,对一脸严肃、实已神游天外的吕布,硬邦邦地吐出二个字来“不必。”
莫名挨了一记凌厉眼刀的吕布“”
甫一被那仿佛慢是控诉的眼刀杀到,他下意识地生出几分心虚来。
后又幡然醒悟,心里暗骂这憨帝脑子犯轴、不识好歹。
老子好心避嫌,连项家憨货这等无异于皇帝眼线的麻烦都主动往军里请了,反倒不叫这憨货领情
即使三人心思各异,大军的整编仍是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吕布虽为面子,那日情不自禁地跟着加了句多多益善,但真要他去整合近三十万军士,那他必是一个头两个大,百般推脱。
韩信重任贤弟副将,却丝毫无再度屈居主将之下的不悦,反倒很是欣然,成日忙碌着。
一晃眼,即到了项羽封赏功臣宿将的前夕。
眼看着军团已经整装待发,只等明日那场欢庆仪仗一过,即拔营进发时,韩信才终于有了些许闲工夫。
他正于尽快回府,用出征前这最后一日功夫再整顿一卷兵书,还是寻贤弟说说话间犹豫着时,忽想起什么,不由眸光一滞。
而在随行众人眼中,则是这不苟言笑的韩大将突地脸色一变,竟甚么也来不及解释,匆匆入宫去了。
韩大将这是怎么了
众人面面相觑,具在对方眼中看到重重疑惑。
韩信自那日得项羽留殿夜谈后,应是项羽吩咐了甚么,宫门卫兵竟连半句拦人盘问也无,就干净利落放行了。
见此情形,哪知自己还能有受大王信重一日的韩信,不禁愣了一愣。
他无暇细想,直奔地牢而去。
张良与随何二人,仍被关在不见天日的监牢中。
狱中无日月,眨眼似千年。
在韩信吩咐下,狱卒隔三差五,就将一些个无关紧要的书简随饭菜及衣裳、浴汤等物一道送来。
若非如此,再心性坚韧之人,此刻也必觉痛苦难熬了。
与渐渐适应此地,开始苦中作乐的随何相较,张良面上平和,心里却愈发不安。
韩信临行前那句轻描淡写的宣言,始终在他脑海中徘徊。
只是距韩信宣称东伐那日,已过去多久了
张良眼底掠过一抹茫然。
随何自知脱身无望,就渐渐沉默下来。
此时二人各怀心思,相对无言,除偶尔翻看竹简发出的细微声响外,几乎称得上如死一般的寂静。
当韩信的脚步声由远至近地传来时,若非近到跟前,变得愈发迟钝的二人竟都未曾发觉。
“子房先生。”韩信客气道“别来无恙”
若吕布在此,定能一眼瞧出,这面上风平浪静的便宜老哥,其实正心虚局促得很。
韩信初作主将、东征魏国前夕,曾来此一劝张良投诚。
原想讨魏一成,便将归还兵权,返回咸阳等候,刚好局势大定,好二劝张良。
哪曾想项羽倏然改了吝啬脾气,见他进军得力,竟命他继续率部队东进。
他生平第一次得以放手施为,自是无比珍惜。
每日除了练兵发兵,便是苦思冥想,定计攻城略地。
稍一忙碌起来,便不慎将张良给忘了个干净。
后来班师回了都邑,他沉浸于修撰兵书的乐趣中,更不可能想起已被彻底抛至脑后的张良了。
唯有这回又是出征在即,他难得再得闲暇,二者似曾相识,才终于叫他忆起仍在狱中的张良来。
韩信不善言辞,这声问候不仅客气,且暗暗透着心虚。
奈何听见这话的张随二人,具觉得刺耳无比。
张良无奈一笑,正要开口,随何已嗤笑一声,冷冷讥嘲道“我等身处楚狱之中,得诸位悉心照护,何恙之有”
韩信听出他话中怒意,却是面不改色。
他只因张良同为韩人,有过一分旧谊,又晓其才智绝顶,方另眼看待。
但对于不过是贤弟随手往狱里一塞,忘得比张良还干净的随何,他并不怎地瞧得上,更遑论一眛容忍
遂云淡风轻地颔首,赞同道“不错。身处楚狱之中,到底比身处楚釜之中要好上些许。”
随何本是一时激愤,方才不顾自己任人鱼肉的处境。
但观这楚将神色淡淡,却张口即是要烹人的威胁时,他不禁背脊发寒。
他若真讲究甚么誓死不降的气节,早已在受俘的那刻抹脖子去了。既偷生至此,他岂会甘心因一句气话,就真丢了小命
一句话堵上随何的嘴后,韩信重又看向面带苦笑的张良,缓缓道“信又将远征,特来知会子房先生一声。”
张良心念一动,无声抬眸,定定看向脸色平静的韩信。
韩信兀自朝下说道“天下已完全底定,归了楚帝了。”
此言一出,张良嘴唇微微翕动,随何却是大惊失色
乍得一道霹雳劈下,二人具是心绪激荡,一时间皆不知说什么好。
但不论是张良或是随何,皆在听闻此讯的瞬间,本能地选择了相信。
二人沉默时,韩信略一思忖,径直解下腰间短匕,抛入狱中。
张良怔怔垂眸,盯着那精致短匕看,恍然出神。
韩信言简意赅道“待信得胜归来,若子房先生尚在那信愿以身家性命向陛下荐先生,换先生往韩郡任职。”
话音刚落,韩信不再多言,毫不犹豫地抬足朝外走。
刚走出十数步,身后忽传来张良的声音。
张良嗓音沙哑,叹息般问道“将军如此砥砺,便不惧鸟尽弓藏,敌破将死那日”
韩信却笑了。
他并不回头,前行的步履更不曾有过片刻迟缓,只淡然回道“唯庸主方嫉能臣。信功不及陛下,力不及陛下,唯有出兵打仗方面稍有心得既如此,何惧之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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