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书馆第九层楼中静寂无声,这一层用来存放不外借的医科资料,专门对医学生开放。

    暖阳洒在桌面上,沈喑从洗手间回来,低头看着桌面上多出来的一本书,瞳孔都放大了,目光像是被钉在封面上一样。

    那东西不能被称作一本书,不过是用A4纸装订起来的薄薄一本小册子。扉页上,书名号内,宋体加粗特大号字,明晃晃的写着:《绝色双修之我与师兄的欢好日常》

    沈喑赶紧用手头上另一本书盖住它,怕脏了眼睛。《系统解剖学》那鲜亮的封面不辱使命地盖住了“绝色”,“双修”,“师兄”,“欢好”这几个关键词,沈喑舒服多了。

    他当然知道是谁把它撂在这儿的,也知道这本书写了什么,所以此刻全身都不自在。

    书是他的一个室友带回来的,昨儿个白天就吵吵着非得让他看,嘴里强调着:“这书真的绝了,而且主角跟你一样姓沈!”沈喑当然不可能看,室友伸手把书递给他的时候,他碰都没碰,冷厉的目光差点儿把人家扎穿。

    但是,晚上关寝以后,耐不住另外三个室友一同猎奇,居然绘声绘色地讨论起来。

    三只公鸭子一般的嗓音吐露着不堪入耳的剧情,一股脑地往沈喑耳朵里窜,尤其是那隔三差五的双修片段,动作描写可谓细致入微——这一切都源于那令人自戳双目的文设:

    二师兄体质特殊,修真之人若有幸日到他,修为就能跟坐了火箭一样一日千里。

    另外,二师兄人间绝色,欺花羞月,俊美绝艳的轮廓之下,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灿若星辰,哪怕是半睡半醒的惺忪时候都能轻易搅乱一池春水。

    说到这里,三位室友不约而同地抬头嗑了一把沈喑的盛世美颜,放在一块比较的话,还真说不好谁更能打。当代男大学生也是日渐精致,整天对着室友那张不加修饰就已经无比赏心悦目的帅脸,说不羡慕那是假的。

    室友嘴欠儿,评价道:“绝了,我有证据怀疑作者这样的设定就是为了搞黄,修真练气十来年,都不如压着沈师兄搞一把。那还等什么,修个鬼的仙,日啊。”

    “所有人都想日他,可怜他师弟段嚣,傻了吧唧捧出一颗真心,还被姓沈的误会。不过还是沈师兄更可怜,段嚣黑化之后日他日得最狠,关起来拿铁链子拴着还下了药......”

    旁边还有一个添油加醋的:“我还是头一回听说男的也能这么刺激......”

    无处可逃,沈喑也被迫听完了已经成文的整段故事和没来得及成文的狗血三俗炸三观大纲。如果有可能的话,沈喑想要重金求购一双没有听过的耳朵。

    现在,这本子竟然又出现在他眼前了,谁放这儿的,有完没完?沈喑忽然开始头痛,兴许是被气的,但眩晕的感觉越来越厉害,眼前景象变得模糊不清,他仿佛坠入一片漆黑。

    ****

    沈喑醒来的时候,眼前的光景面目全非,他发现自己正双膝跪地,面色惊慌涕泗横流,腿都软了,很跌份儿。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下意识地抬手去擦眼下的泪水,却被一连串叮当作响的铁链声阻碍了动作。连抬手也不能,因为他的双手被拷了起来。沈喑余光瞥见,身后高墙之上,阳光透过狭小的窗子穿过厚重的灰尘,落在膝边散发出腐臭味的草席上。

    看格局,这里是一处地牢。

    沈喑明显觉得自己持续心跳过速,他能感受到这具身体的恐惧。同时,一段不属于自己的记忆让他头痛欲裂,原来,他现在的身份是个拿人钱财替人办事的“江湖游侠”,说的通俗一点,就是市井之间的小混混。

    印象中的某日,某个不着四六的哥们儿对自己说:“财大气粗的沧海阁你听说过没?人家赶制一件衣裳花的钱就够我们一辈子吃香喝辣,左拥右抱!”

    “我从城东的草市回来,瞧见了沧海阁张贴的江湖悬赏令,他们要抓一个名叫许归荑的人,赏银十万两。”

    衣着落魄的自己对那哥们儿摇了摇头:“但凡我有那个本事,也不会穷成这样。”

    那哥们儿表示认同,又朝自己挤眉弄眼,表示:你没明白我的意思。

    “你想啊,凭咱们的身手,十万两的赏银是白扯,可那沧海阁是个先付定金的主儿,一千两的定金啊,足够咱哥俩今朝有酒今朝醉。懂了没?”

    于是他俩一拍脑门,说干就干。

    敲开沧海阁的门,应征抓人,定金拿的顺利。

    纵情得月楼的酒,潇洒风流,定金挥霍一空。

    想逃跑的时候,就没那么顺利了。再然后,他就被打手狠揍一顿,关在这地牢当中。关于这具身体的记忆,沈喑只能捕捉到这么多,甚至姓甚名谁也无从得知。

    来不及继续深究自己这具身体本来的身世,沈喑的腹部就被重重踹了一脚。

    “还想跑?接着跑啊?”

    打手话音未落,顺势打了沈喑一记粗盐盐水浸润过的挂着倒刺的藤鞭。鞭子所过之处,从后颈到脊背,皮开肉绽,血沫儿在单薄的肩头染成一朵好看的海棠花。活了二十多年,也没受过这种疼,沈喑却本能地忍住了。一声不吭,只是脸色不太好看。

    打手放下鞭子上前一步,坚硬粗劣的鞋底碾过沈喑背部外翻的皮肉,恶狠狠地:“你最好把定金还回来,还能死的轻松一点。”

    “不然,我会让你后悔活到现在。”

    背上的皮肉传来撕扯般的疼痛,沈喑下意识咬住嘴唇。

    打手话锋一转,盯着沈喑被咬出血的嘴唇,饶有兴趣:“有意思…逃跑的时候屁滚尿流都来不及,现在跟变了个人似的,倒还挺能逞强。”

    逞强?还真不是他逞强。

    只是家里管的严,晨昏定省,举止有端,都二十一世纪了还奉行旧社会那一套。记得小时候左脚被烟花炸成二级烧伤那次,他都没敢大呼小叫一声,现在这一鞭子,还不算什么。

    “钱花光了,一两不剩。”

    沈喑的声音疲惫而沙哑,异常冷静,说出来的却是一个丧心病狂的事实。

    行刑的人有种错觉,那就是,这人是在一心求死了,反正生前挥霍够了。他的感觉倒也不算错觉,曾经这人的确这么打算的,不过此时却是物是“人非”。

    打手懊恼:“我早就说过的,像你们这种三教九流,折花山庄之名都未必听说过,又去哪里抓许归荑。小阁主偏偏不听,净浪费些银子。”

    折,花,山,庄。

    一直冷静的沈喑忽然大惊失色,一颗心如坠冰窟,“折花山庄”这四个字的威慑力比那一记藤鞭强得多。“折花山庄”这四个字昨天晚上他听了不下三百遍,就是那本精神垃圾当中提到的一个宗门。

    四下打量一番,沈喑真想一个恍惚就回到现代,发现自己不过是在做梦。然而他真的穿到了故事里,充斥着尴尬而生猛的台词,在一个三观不正的作者笔下,在封建野蛮的年代,活成一个朝生夕死的小人物。况且沈喑素日里家教严苛而古板,从来不许在白天睡觉,这不可能是梦。

    他真的穿越了,而且穿进了那本狗血下流的书——《绝色双修之我与师兄的欢好日常》

    打手没有注意到沈喑表情的变幻:“既如此,那就不能便宜了你。来人,把他送去圜司。”

    永州,沧海阁......圜司!

    沈喑想起来了,他听室友们谈论过,沧海阁他有印象,圜司他也有印象。

    他记得圜司是个专门刑讯逼供的地方,用来满足读者变态重口味的心理,比如剃掉髌骨,剜掉头皮,削耳挖眼,用滚烫的浆子灌进喉咙......堪比十大酷刑。其中不乏模样儿好的,被城中纨绔子弟选中,调.教成禁.脔,终日泡在销金窟,再没出过花柳街。

    那情形,让沈喑莫名想到打非扫黄时民警从红灯区救出来的大黄狗,淌着口水,眼神呆傻......

    “不要啊!!!”

    沈喑是被魇住了,惊叫,惊醒。

    ****

    楚国,去往南荒的官道上寸草不生,只有一队官兵,身穿金色甲胄,没精打采地驾着囚车赶路。虽是官道,无奈穷山恶水荒无人烟,地上坑坑洼洼偶有乱石当道,这路也是极难走的。

    风蚀严重的车轮它不长眼睛,碾过一块无辜的小石子,车轴“吱吖”一声,车舆猛烈的颠簸了几下,被关在囚车中的沈喑半倚着牢笼,从睡梦中惊醒后,挣扎着调整了一下极不舒服的坐姿,尽力平复情绪。

    沈喑又梦到那日地牢的情形了,逃出来已经足足一天一夜,却还是噩梦不断。

    打在后背的藤鞭是噩梦,差点遭受的刑罚是噩梦,穿书是个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噩梦。

    沈喑挖空心思费尽口舌,靠着脑海中那些耻于回忆的剧情片段,为了获取信任甚至服毒为限,能溜一时算一时。

    好不容易从沧海阁的地牢逃出来,还没来得及痛骂原主交友不慎,就被当成永州的流寇,再次抓了起来,关进这辆破旧的囚车,眼睁睁看着自己毒发的日子越来越近。

    没想到折腾一顿,只是换了个地方被囚禁。

    好苦的命!

    除他之外,这囚车上还关着另外一个少年。沈喑余光所见,那少年也早早的醒了,正低头端坐在一旁。

    少年眉目清秀,一身麻布黑衣穿得古拙,黑色的衣带缓缓束在腰间,更显得他腰身瘦削。沈喑看得出来,他的骨架还没完全长开,也就十四五岁的样子。晨光洒在他的肩头,肩头的衣料色泽黯淡,几缕黑色的碎发却泛着光泽。

    只是他一直低着头,眼神发狞,从牢笼打开,沈喑被关进来,到重新落锁,这小子自始至终没抬头看一眼,从头到脚都充分表示出“别惹我,老子谁都不想理”的态度。

    沈喑张了张嘴,想跟少年礼貌性地问个“早上好”,但偷偷瞧了瞧少年雕像一样淡漠的神情之后,便很合时宜地闭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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