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春的深夜气温还是低的吓人,劣质棺头香的刺鼻气味中,跪在棺前泥地上的言让,一边要忍着直往膝盖缝里钻的寒气,一边昏头昏脑,眼前发晕。
终于,他这几日里急速瘦削下来的身子支撑不住,额角咚的一声磕在棺材角。
这一瞬间,他有些发蒙,眼前氤氲着一些生理疼痛的水汽。
他茫茫然抬头四下张望,眼前是陌生又深刻在骨子里的情形。
不大的、表面漆的光华流转,内里却是木屑压制的薄脆小棺材里,装着的是他父母的骨灰。
他此刻正在何家院子一侧搭着的破旧防雨布棚里,为他的父母守灵,双膝在泥土地面上跪出了两个窝窝。
而何家人,现在正睡在屋里温暖柔软的被子中,几个打呼的男女呼噜声一声高过一声。
——白日里用来放哀乐的收音机也早早被何家人收回去。
毕竟他们为了言让父母的丧礼已经费尽心力,怎么还能夜里也睡不好觉呢?
渐渐回过神来的言让,望着自己的手背,动了动僵硬的身子,原本垂下好些天的嘴角,僵硬地开始翘起,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
他是回来了吗?
虽然不是回到父母出事之前,可哪怕只是一个能纠正父母所受到的不公正待遇的机会,他也“高兴”了。
哪怕,这或许就是另一个心魔幻境。
但,他不后悔自己的选择。
言让望着棺材,目光似乎穿过薄薄的棺木,望到以前父母恩爱和睦、疼宠他的画面。
——如果,这个心魔幻境现在能让他见一见父母的幽魂就好了。
他脑中一闪而过这个想法。
下一刻,他撑着棺头,借力起身。
冷寒彻骨的双腿简直没多少直觉,他半靠着棺材,有些颤的手一指插进棺盖的缝隙里,不费多少劲就将已经封顶的棺盖掀了起来。
——因为他如今的力气不小,更因为这棺材板太薄了,钉子才刚刚起身,棺盖就已经碎裂了洞,从钉子上脱离。
言让抱起那个不大的苍白骨灰坛,像一个僵尸般摇晃着踉跄到何家的院门前。
铁门从里面锁了起来,也不知是为了防着谁。
或许,何家人就怕他父母回魂。
更会怕现在这个来“闹事”的他。
言让的嘴角恶劣的翘起,因为这些天心情低落而坠了千斤一般的唇角,这时的角度很僵硬,生生破坏他原本很是清隽的面容。
他靠着门狠狠喘了两口气,将手指对着门缝里能看到的那一点点的门栓的位置。
他渡劫失败,连兵解散修的机会都没有,只有道消身殒的下场,所以说是从地狱归来的恶鬼也没差。
——他要让何家这些人好好体会一无所有的滋味。
言让挂着诡异渗人的笑容,手中渐渐蓄起为数不多的力量,将那粗过手指的精铁门栓利索切断。
这一下,却让他神魂与肉身不符的弊端更加严重。
他猛地一口鲜血涌上喉口,言让一如以往的反应迅速,但鲜血冲入口中的时候他却愣了愣。
任由鲜血延着嘴角落下,他甚至管不得脑中撕裂一般的剧痛,只用手摸了一把血,眼前发暗的看着一片鲜红。
这种神魂的牵动感,真的不是心魔幻境能够虚构出来的。
他很确定。
他原本以为刚刚自己行动不便,全是因为他守灵当时确实身体僵硬还落下病根,但现在分出一丝心神细细感觉。
——显然是因为他如今的神魂过于强大,肉身有些承受不住。
所以,这一切都不是心魔幻境,他是真的又得了天道眷顾一次,回到了曾经的世界?
他望着洞开的何家大门。
既然是真的回来了,那他可做的事情,可就更多了!
(-w-)
碍于神魂的疼和不想立刻将自己的肉身搞成破布,言让从何家的灶屋里找到了一把柴刀。
房门倒是一个个都只是关上,他悄无声息的打开了何祥的房门,在老头震天响的呼噜声里,怀抱骨灰坛,索命幽灵一般在房内游荡。
很快就找到了要找的东西。
他们骗他说要给父母买墓地而要走的存折,是这几年里父母存在他名下的所有财产。
——何家人说他父母是横死,要找高人化怨,要找风水墓地,主持丧礼要废多少心力,操办的事情何其之多。
总之当年刚成年的他突逢变故,当真没被何家人少忽悠。
啊,真蠢。
回想当年,言让还是懊悔怨恨自己,却也没有胆量去想自己当时是不是就该撕破脸面,哪怕大闹自己父母的葬礼。
——嗯,现在他倒是敢了。
言让紧了紧怀中的骨灰坛,哪怕是当着父母的魂魄面前,他也是敢的。
将存折放回装着父母车祸的各项证明文件的档案袋里一并收好。
不太灵便的脚步却忽然碰倒了屋里的暖水瓶,碰的一声,不是特别响,但躲避开水迸溅的的言让又连带倒了一把椅子和条案上不知吃了什么却没放去灶屋的碗。
啧,这老头的屋里真是杂乱不抗。
言让甩甩手,嫌弃的不行。
接连的碰撞与碎裂声终于惊醒了鼾声大作的老头,他惊地一个哆嗦,继而眼还没睁开就大声喝骂起来,一口的污言秽语。
——反正这屋里的都是他的小辈,都是被他骂大的,他有什么是不能说的?
何祥一如往常的耍着威风,言让却是一点也不想再闻到他张口闭口的臭气熏天。
随手拿来的柴刀就派上了用场,冰冰凉地贴到了何祥的脖子上。
何祥口中咒骂不停,一边起身,被脖子上的冰凉惊了一下,就伸手去推,手指直接在刀口上划了一下。
原本咒骂的声音猛然一歇,望着言让还带笑的脸,何祥哪怕老眼昏花都不自觉地打了个哆嗦。
明明房里很是昏暗,可言让那一双眼睛却像是发着幽绿的噬人寒光。
——也有可能是反应过来脖子上驾了刀。
刚刚还吆五喝六的何祥此刻像是被掐着脖子的老鸭,浑浊的老眼算计的转动着,也不知道是在想先求饶好,还是等救援好。
他儿女媳妇女婿一大家子可都在这院子里,刚刚他那几嗓子也该把他们都吵醒,这小偷跑进来怕是跑不了。
可他又担心自己的脑袋。
也不知道是不让他失望还是让他揪心,他儿子虽然念念叨叨着,却还是很快就来了他屋里。
“爹啊,这大晚上的你咋啦?”何成伟披着衣裳,浮肿的脸上一副虚的不行的样子。
他伸手摁开了灯,看着眼前的画面,后面的话就卡在了嗓子里。
倒是何祥,原本还悬着的心,一看眼前的人竟然是言让,顿时心头火涌上来,咒骂起来。
“好你个瘪崽子,你反了天了你,果然是个有爹生没娘教的狗东西。老子是你爷爷,你是不是……”
言让的手往前送了送,一道血珠子混着刀上的灰尘草屑滚落下来。
何祥猛地往后一僵脖颈,但言让的刀却如影随形。
而且,哪怕是这个时候,言让脸上那渗人的笑容还是一丝一毫没有变化。
原本气焰高涨的何祥,忽然就心底发亮,忍不住想这小崽子是不是疯了?
这时他的目光落到了言让怀里的骨灰坛子,更觉得这小子现在很不对劲。
何成伟倒是觉得言让不敢杀人,至于伤到老头子一星半点的?那更好了,他定然要让这小兔崽子赔的骨头渣子都不剩
他焦急自己父亲的安危,又看到自己媳妇、姐夫妹夫都被吵醒出来,顿时就大骂着言让,冲上前来。
言让早知道这些人的打算,身体的行动虽然还不太灵活,却还是蓄力一脚,直接将在何成伟踹开。
力度不小还角度刁钻,剩下的两个男人被何成伟胖墩墩的身子砸成了滚地葫芦,当成了垫背。
——如果不是房间小,只怕还得滚的更远一点。
一时堵的屋里没法儿再进任何一个人,何祥的两个女儿,何美娟与何美慧堵在门口又急又心疼。
何美娟双眼含泪的望着言让,似乎想要劝说几句,可最终不知想到了什么,身体瑟缩了一下,就咽下了所有的话。
言让咚的一声坐到了何祥的床上,他倒不是不嫌弃脏了,而是他需要节省体力。
——他的神魂撕裂感更严重了。
但现在他不能表现出一丝异样,他也不再管何成伟他们怎么哀嚎,只将柴刀更逼近何祥。
何祥暗恼自己儿子这么大个人怎么还被小崽子踹翻了,怒光扫到夹在言让胸口和骨灰坛之间的文件袋,他就是心头一紧。
他这屋里唯一装在这种袋子里的东西,就是言让的存折和给言让他爸妈办理的各种证明文件。
——他正准备户籍那边走完流程,就去办理言让父母的遗产继承。
当然,在他们的“活动”与办理之下,肯定不会分给言让一星半点儿。
可没了这些文件,他这办理起来可就不容易了
言让也发现了何祥的目光,脸上的笑容就更真心实意了。
有什么人能够让一个贪财的人心痛到变形呢?
不是不给他钱,不是拿走他的钱,而是把一座金山掉在他的眼前,却让他可望而不可即。
——甚至还要让他在前往“金山”的路上掏空家产,要让他倒在金山前,手指离着金山无限接近的那种。
“你们不配用我爸妈的钱,不但这些你们不配用。”
“你们以前用的那些,我也会一一讨回来。”
言让说的轻描淡写,不是因为这事对他来说无关紧要,而是因为他一定会做到,毋庸置疑。
可从何祥手中拿走钱?拿走他觉得本就该是他的,而且已经享受掉了的钱?
何祥想要冷嗤一声言让的天真,可他又真怕这小子的手一个哆嗦,毕竟他虽然这么大年纪了,但也还是没有活够。
“言让你个小兔崽子,你给老子等着,老子现在就报警,把你这个死爹妈的瘪崽子给送进监狱里。”
何成伟踉跄着从地上爬起来,肚子痛的不行,一边吸气,一边还要咒骂言让。
说着就呵斥自己媳妇是不是个木头,不知道去屋里把手机拿来报警,是不是要看着他死。
一边咒骂,何成伟一边要出门,却发现自己姐夫妹夫都是眼神一惊,还不等他问什么,也等不到他回头,就又被踹了一个大马趴。
这次姐夫妹夫就比较机灵,躲得及时,可不敢再给何成伟这一百八十斤的肥肉当垫子。
言让这次是踢得何成伟腿上一处穴位,不会血瘀骨碎,但那痛苦,看着抱着腿在地上恨不得打滚的何成伟就知道成效如何。
“我可不会杀了你们。”
“让你们死的太痛快,那可不是太让你们舒服了?
此时,言让面无表情,目光幽深地从众人的脸上一一扫过。
哪怕是平时在何家当天当地的何祥,也一时没了反应,这还是个刚成年的小崽子吗?
为什么一个眼神就让他们觉得从骨头里面冒寒气?
(-w-)
言让慢慢悠悠地从何家走出来,出了门的那一刻,脸上才有了一丝丝痛苦的表情,一直压在胸口的汹涌血气也压制不住
他哇的一口吐在地上,揉了揉心口才觉得舒服一些。
——现在不论是神魂还是脑中,或者是身体上的不适,都真切的提示着他,他真的回到了这个世界上。
让他觉得有几分欣喜。
他搜干净了何家所有人的钱包,何家的钱他当然嫌脏,但这些都死何家从他父母手里连骗带抢去的。
就当是何家还给他的第一笔利息,他们的债还有的算。
天色发亮的时候,一路机械前进的言让才到了县城里,买上了去泷县的车票
在地图上,昌县隔壁的泷县县下,有一个叫江阳镇岭坝村的地方,那是言让母亲出生的地方。
——也是言让自小爱回去的“老家”。
“爸爸妈妈,我带你们回家。”
言让呐呐说,话音还没落下,他急忙将头撇开,对着早就准备好的塑料袋。
他本不晕车,但他现在会忍不住,还会吐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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