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16章

    郑姒轻轻推开房门。

    她悄悄的进去,将蜡烛放在木桌上,被子放在屏风旁的乌木美人榻上。

    而后又返过身,轻手轻脚的关了房门。

    傍晚才和他生气,如今一夜都还没过去,郑姒太好意思主动和他求和。

    显得忒没原则。

    所以她踏入闭月楼前,已经将自己的行为想的很正当,完全抛去了思想上的包袱。

    她想,这个星河苑是我的。

    这里面的一花一木一桌一椅都是我的。

    就连他……都是我的。

    我今晚想睡闭月楼的美人榻上,有什么不可以?

    完全可以。

    别说是睡美人榻上,就是睡他,也可以。

    夜晚使人冲动,郑姒放下空茶杯,觉得方才自己一口闷的那杯茶,有点铁锈味。

    她舔了舔,发现嘴唇破了一块。

    角落里,容珩捏了一下微热的耳尖,轻咳了一声。

    被发现了?

    郑姒心中一惊,悄悄探头往内室看去,见幔帐被银勾好端端的勾着,床上空无一人。

    她回身去拿桌上的蜡烛,脚尖踢到了个什么东西,发出一声响。

    “小心。”他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不要扎到了。”

    与此同时,郑姒看到地上散落的无人收拾的碎瓷片——似乎是她整出来的。

    她借着烛火绕开,三两步走进内室,蜡烛绕了一周,才看到轻轻地倚在墙边的容珩。

    他看上去很虚弱,脚边有滩红艳艳的血,衬的他整个人宛如透明。

    郑姒呼吸一窒,一颗心狠狠地揪了起来。

    她听到他说——

    “你会赶我走吗?”

    ……

    天光熹微。

    郑姒倚在他的身侧睡着了。

    脚上的伤已经被她妥帖的包好了。

    挨着他的身子十分温软,给他渡了些鲜活的热气。

    淡淡的馨香萦绕在鼻端,她的呼吸轻轻浅浅的,让人听着听着,心神就安宁下来。

    昨夜,容珩本打算好好地挽回她的心的。

    她喝了混了他血滴的茶水,他能够听到她的心声,所以他可以做出她期待的反应,能轻而易举的把每一句话都说的恰到好处。

    只是,心音乍起的时候,她那个直白的念头让他有点措手不及,总是从容自如的他混乱纠结了片刻,耳尖爬上热意,一时之间竟失了方寸。

    好在,她那个狎昵的念头不过一闪而逝,后来褪下他的足衣为他抹药的时候,也没什么□□意味。

    脚底那轻轻的触感却带来了深深的痒意,仿佛羽毛搔过,轻飘飘的痒上心头。

    她不是在生气吗?为什么又对他这么好。

    他本做足了准备,将自己的期待压到很低,打算对她用点高明的伎俩。

    结果竟没有施展的机会。

    她处理完他的伤之后,还向他道歉。

    当时她心中十分愧疚自责,暗道明明才告诫过翠翘不可莽撞行事,要考虑后果,自己却任那茶杯碎在地上,头也不回的走了。

    结果让他伤成这样。

    她心中悔意翻腾,言语间却顾及着自己的面子,道歉也道歉的十分合度,不怎么低声下气,也没有高高在上。

    恰到好处有礼有节的表达了自己有错。

    孰不知,容珩将她的心声听全了。

    他本是想借这个伎俩哄一哄她的,谁知……如今倒好像是反了过来。

    他原本在什么处境下都可以满不在乎,都能镇定自若的维持一副面具似的从容样子,让那些试探观察他的人,窥不见丝毫端倪。

    可是在她那样真诚又珍重的悔意和关怀下,他忍不住放松了总是紧绷的脊背。

    “疼吗?”她问。

    他握住她的手,用脸颊轻轻蹭了一下,像一只讨要爱抚的猫儿一样。

    “嗯。”

    郑姒胸中充满柔怜,摸了摸他的脑袋,坐在了他身边。

    她和他说起无关紧要的闲话,试图分散点他的注意力。

    说着说着,倦意涌上心头,她倚在那里迷迷糊糊睡着了,脑袋慢慢滑落,靠在了他的肩头。

    许久之后,容珩的手指轻轻抚过她的眉眼。

    她生了一副什么模样,如今,又是什么样子呢?

    他描画不出,却周而复始,恋恋的流连。

    直到她不耐的蹭了蹭,含糊的发出一声不满的嘤咛。

    他才指尖一僵,收回手指,慢慢变得面无表情。

    我这是怎么了?

    他神情沉肃。

    ……

    日头满满地攀升,屋内一点点变得亮堂起来。

    郑姒睁开眼睛,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自己身在何处。

    感受到身边人的呼吸声,她心中一凛,直起身子。

    他睫毛一颤,朝她看过来。

    郑姒这才想起昨晚的事。

    她站起身,与他拉远了距离,暗道,黑夜果然让人放松警惕。

    她毕竟还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和他这般形容亲密,是不太妥当的。

    不过转念一想,她将他养在这里这个行为本身,也没有多妥当。

    于是她很快就释然了,只在心中默默地记上了一笔,一定要将他藏好了,不然被有心人将此事传出去,她怕是要吃些苦头。

    昨夜与他相处的氛围太好,一晚过后,她全然忘了昨天摔门而出的时候,自己还在认真的思索要不要将他送走。

    若是没有那个噩梦,她昨晚不会悄悄摸进闭月楼,气也不会消的那么快,若是在那个关头再想起自己的名声这件事,她怕是不想再留他了。

    不过如今,那一切都没发生。

    郑姒与他一同吃了些清粥小菜,填饱了肚子之后,她开始思忖怎么和他谈翠翘这件事。

    想到昨天他那副不讲理的态度,她不禁一阵头疼,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总觉得说不了两句,他又会把她气到七窍生烟。

    “阿姒。”容珩主动唤了她一声,将她的注意力拉过来之后,他轻声道,“我昨日说的是气话。”

    “哦?”郑姒静静地看着他,等着他的下文。

    “你知道我为什么生气吗?”他问。

    郑姒自然不知道,她心道,从头到尾事儿都是你惹出来的,你生什么气?

    不过面上还是态度良好的配合着问了一句为什么。

    总之,先听听他要说什么。

    于是容珩将自己饿了一天,胃疼的不行,还被她奚落的事情说了出来。

    郑姒面上从容的神情挂不住了。

    好、好惨……

    她摸着自己颤巍巍的良心安抚了他一番。

    而后,容珩又说:“关于那只小兔子,昨天我本想解释的……”

    有了前车之鉴,郑姒立马开始回忆昨日和他的对话,脑中闪过他最初说的那句风牛马不相及的噩梦,心头忽然有不妙的预感。

    她想起在噩梦里,那女人唤自己——珩儿。

    难道……这不单单是一个噩梦?

    郑姒悄悄屏住了气,果然听到他说:

    “我想,这应该与我做的噩梦有关。”

    他用简单的语言将自己的梦境描述了一下,声色平淡,仿佛在说旁人的故事,不过郑姒却知道,这是他亲身经历过的事。

    他脖子上的那道红痕的来历,不也由梦复现了吗?

    郑姒觉得,他合该露出痛苦的神色,可他却始终没有,甚至到了最后,他还说:“抱歉,我原本没想……”

    他没能说完。

    因为郑姒伸手抱了抱他。

    此刻,她放下了心头的顾忌,不想管这个时代对女子苛刻的要求,在她的世外桃源中,她只想顺应自己的心意。

    “不用说了。”她在他的耳畔说,“这不是你的错。”

    嗓音有些哑,因噩梦感同身受的窒息和绝望催的她泪下。

    容珩面上闪过惊愕,而后慢慢转为无奈,似还含了一分温柔之意。

    她好像,意外的,好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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