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清早闹了这一出,穆庭山把人抱到床上,目不转睛看着他,很久没说话。
江余很慌张,低着头,不敢和他对视,葱白的手指紧紧交握,试着小声转移话题:“外面……外面又开始吵了。”
“你听见了什么?”穆庭山问。
话音刚落,江余肉眼可见地僵硬了一下,小心翼翼地说:“是、是救护车的声音。”
语气带着一丝的不确定。
穆庭山眼眸闪烁,拉着他来到窗前,打开窗,一股热浪扑面而来,救护车刺耳的鸣笛声越发响亮。
“你看,那里有救护车。”他在江余耳边小声说。
“我、我看见了。”
江余有点焦躁,双手紧紧交握,担心穆二发现了自己的异常。
上一世,军医总是说他有病,可江余固执地认为自己没病!
那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后遗症。
很简单,发生大地震的时候,江余在黑暗幽闭的废墟下呆了太久,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出现了很严重的幻听幻觉。
他会听到很多或远或近的脚步声,尽管方圆百里空无一人。
他会经常看见穆二出现在眼前,一张脸棱角分明,潇洒肆意,江余很惊喜,在所有人不解的目光里,开心地上前拥抱,却往往扑了空,狼狈不堪地摔在地上。
他开始害怕幽闭的空间,害怕漫无边际的黑暗。
后来有人给他送了一株无害的夜光草,像害羞草一样的小草,到了夜晚会发出温暖的光芒。
江余不想要,但又拒绝不了,天天随身带着夜光草,帮他照亮黑夜。
穆庭山一直关注着江余的小动作,他很心虚,十指不安的紧紧攥在一起,眼神躲闪,低着头不敢看人,却会依偎着钻进他怀里撒娇,笨拙地转移着他的注意力。
越是细心观察,越是发现了很多不对劲。
穆庭山心底涌起滔天巨浪,从什么时候开始,他放在心上千宠万宠的小鱼崽,变成了这个样子?
他面上不动神色,看似平静地摸摸江余脑袋,低声问:“肚子饿不饿?想吃什么?”
江余难过地很发愁,他不想吃东西,严格来说,他已经是一株纯种的小藤蔓了。
除了人类的这一层躯壳,里面长满了生机勃勃的叶脉。
作为末世高阶进化物种,绿植藤蔓没有吃喝拉撒的必要需求,每天只要仰头对着天空吐空气泡泡就行了。
然而穆庭山并不知道这些,只当江余吃饭挑食难伺候,挽起袖子走进厨房,开始准备丰盛的早餐。
不到半小时,厨房里飘出了熟悉的香甜味道。
一大锅软软糯糯的南瓜小米粥,两个葱油卷饼,煎荷包蛋,还有一杯江余专属的热牛奶。
坐在饭桌前,江余不情不愿地端起热牛奶,一张脸难过地皱成了小奶狗,一口一口慢吞吞喝奶。
看着他一脸活灵活现的生动模样,穆庭山笑了笑,压在心底的沉重心绪也轻松了不少。
他宠溺地摸摸江余耳朵,“你还小,必须多喝牛奶补营养。”
“不小了,”江余小声抗议,“我已经二十岁了。”
“有本事别三天两头感冒发烧。”
说到这个,江余更理直气壮了,小藤蔓不会生病,只会迎着风茁壮成长。他反驳道:“你这次回来,什么时候看见我生病了?”
穆庭山一愣,抬头认真打量他,说的也是,江余已经大半个月没有闹出小毛病了,身体素质似乎确实好了不少。
他索性道:“待会吃完饭,我带你去十里街走一趟。”
十里街有个德高望重的老中医,就是之前专门给江余调理身体的。
正好也能帮忙看看江余的心理是不是出了问题。
想到这里,穆庭山往阳台的方向看了一眼,忽然道:“外面又开始吵了。”
江余愁着脸,依旧和手里沉甸甸的牛奶杯奋战,没太在意他说的话,咕哝着嗯了一声。
可事实上,四周安安静静,没有半点刺耳的噪音。
那一刹那,穆庭山险些折弯了手里的不锈钢勺子,低着头,强撑冷静的闭了闭眼。
他想到昨晚,那会他拿着手机正和陆衍通话,陆衍劝他多囤点粮食,他只简单地嗯了一声,不知道为什么居然能吓得江余摔碎了玻璃杯。
那时他注意到了江余的精神状态很不对。
以往温软明亮的眼神,有一瞬间变得极端陌生,偏执,冷血,仿佛对他充满了怨恨。
穆庭山差点以为是自己眼花看错了。
幸好江余很快恢复了正常,温顺地伏在他肩上,可怜巴巴地掉眼泪,一句一句哭着说不让走。
穆庭山很纳闷,他什么时候说过要走了?
按往常的习惯,这会他确实应该早早订好了回西北的飞机票。但是这一次,他没有急着订飞机票。
即便后天就是探亲假的最后一天,他也没有订购飞机票。
等到他回过神,怀里已经钻进了一个撒娇耍赖的鱼宝宝,江余痴缠:”不要喝牛奶了好不好?我已经二十岁了,不是小孩子了。”
“那不喝了,”穆庭山掩饰自己的失神,宠溺地拍拍江余的肚皮,低着声音说,“乖,去沙发上坐着,我去收拾碗筷。”
“不要。”江余像只耍赖的小猫崽,不肯轻易离开,仰脸碰着他温热的唇,有一下没一下的舔舐,不太熟练的、笨拙的勾引着男人。
穆庭山低垂着眸,和他的眸光直直对视,江余的眼睛很漂亮,一双眸子水润澄澈,皓若星辰。
一个俯身用力抱起了人,怜爱地吻上他侧脸,声音克制压抑,“这次不怕疼了?”
江余不回答,温顺地抱紧男人,给了一个甜甜牛奶味的深吻。
这下算是他主动送上门了,穆庭山丝毫不客气,翻来覆去干了个爽。
直到江余累得睡熟过去,仍然止不住一抽一抽的哭,哭得小声又可怜。
穆庭山微微叹气,顺着他的背脊摩挲,“没事了,好好睡一觉。”
睡醒了,他再想办法弄清所有疑问。
江余这一觉睡得很沉。
在薄薄的薄毯下,穆庭山看不到的地方。
绿叶尖尖仿佛做贼一般悄悄探出了脑袋,全体小心翼翼,争相簇拥着中间指甲盖那么大的小花苞,浅绿色的花叶颤颤巍巍,在狭窄封闭的空间里左摇右晃,别提多惬意了。
恰逢这时,有人推开门走了进来。
叶片们惊得齐齐竖立,慌里慌张的拽着花骨朵缩回去,中间险些折断了一片娇嫩的花瓣。
穆庭山坐在床边,眉头紧皱,鬼使神差地揭开被子一角,又满头雾水的放下被角,总觉得自己刚刚的动作莫名其妙透着一股傻气……
下午,江余睁开眼的时候,身体前所未有地舒畅。
在他枕边,男人安安静静睡着,江余觉得很安心,心情极好的用藤蔓叶子轻轻扫过他的脸颊,惹得他眉头微皱,眼皮欲动不动,仿佛下一秒就要睁开眼。
江余呆愣,急忙抓紧了男人的手腕,藤蔓尖尖刺了进去,很快又退了出来,留下一个针尖大的红点。
不到两秒钟,男人睡得越发沉了。
江余意外的很喜欢这种掌控男人的感觉,爬到他身上亲来亲去,直到摸了摸男人硬邦邦的腹肌,半是羡慕半是嫉妒,贪心地啃出了一堆小红印。
他咬开裤边,无辜地眨了眨眼睛,玩闹似的轻咬了一口。
下一秒,眼前天旋地转,有人摁住了他的后脑勺。
!
江余难以置信的睁大了眼。
穆庭山深呼吸,用力捏住了江余下颌,“阿余,你是不是太低估我的能力了?”
不应该啊。
江余简直怀疑人生!
他的藤蔓不可能放水,除非穆二也开始进化了。但是无论如何,江余自己小玩小闹惹来的苦果,跪着也要吞得结结实实。
他失神地仰躺在沙发上,缓了许久才回过神。江余瞅着男人的脸,小心地试探:“你、你什么时候醒的?”
穆庭山没好气地拍拍小色鬼的脸颊,“贴着我的腹肌又舔又咬的,我能不醒吗?”
“……”
江余红着脸,有点不想承认自己干的蠢事,但也隐隐松了一口气,起码藤蔓没有露馅,那就是最大的幸运了。
穆庭山原本计划下午带着江余出门看中医,结果又胡天胡地闹了一通,看着外面的天色,估摸着诊所也该关门了。
不用出门看医生,江余反而更开心了。
两人安心地宅在家里吹空调,看新闻播报,然后是吃饭。
吃完饭,江余破天荒的拿起了画笔,开始画画。
穆庭山坐在他旁边,有意无意地说:“这次放假回来,还是第一次看见你碰画笔。”
江余怔愣,眼睛左右乱瓢,“有、有吗?”
他手里拿着铅笔,心慌意乱,无意识地在纸上乱勾乱画,下笔很重,线条凌乱不堪,仿佛代表了他内心里的焦虑和不安。
穆庭山看了一眼,皱着眉把人拥进怀里,在他耳边低声说:“如果不喜欢画画,早点跟我说,不用勉强。我给你转专业,你喜欢什么就学什么,不需要有压力。”
“我已经快毕业了,”江余仰脸看他,“我也要赚钱养家啊。”
穆庭山笑了笑,捏住他脸颊,“挣钱的人有我,什么时候轮到你操心了?”
听到他的话,江余也忍不住笑,低着头,重新扒拉了一张崭新的画纸,落笔很快,熟练地勾勒出了男人高大的身形,利落的战地靴,帅气的迷彩服,还有他最喜欢的枪。
“怎么只画我?”穆庭山宠溺地摸摸他的头。
江余想了想,把自己也画了上去,纸上的两人一前一后相互依偎,有种难舍难分的意味。
最后,江余带了一点小私心,又在两个人的手腕上画了两根紧紧缠绕的绿色小藤蔓。
穆庭山纳闷:“这个又是什么?”
江余眨眼:“这是割不断的链条,要牢牢绑着你。”
话音刚落,男人脸上的笑意开始收敛,默默抱紧了怀里的人,低声说:“我不走。”
当着江余的面,穆庭山拿出手机,打开经常订购飞机票的APP,订单页面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
穆庭山给他展示的清清楚楚:“你看,我没有订飞机票。”
江余愣了半晌,不相信的抱着他手机,点开了历史订单,同样是空空如也,没有显示退订飞机票的记录。
他、他真的没有订购机票。
“你不能骗我。”江余眼眸湿润。
“不骗你,”穆庭山安抚,“你不是总想让我退伍吗?我决定退了,下次找时间把退伍申请交上去。”
“真的?”
“真的。”
江余眼睛发亮,亮的让人心悸,他目不转睛看着男人,高兴地仰脸亲了一口,“你要乖乖听话,我也能好好保护你的。”
……穆庭山瞅着他的细胳膊细腿,怀着复杂的心情嗯了一声。
江余开心到飞起,周身的气质肉眼可见地明亮了起来,他看着画纸,一个没忍住,把自己生的小宝宝画了上去。
他画了一个隆起的小土堆,周围开满了细细小小的野花,藤蔓温柔地圈住了小土堆,在四周肆意生长,做足了守护者的姿态。
江余趴在桌上,乐得笑出了声。
穆庭山却陷入了怔愣,呆呆地看着这幅画,心脏钝钝的疼,仿佛一瞬间陷入了压抑的绝望。
“阿余,你画的……画的这个小土堆,”他深呼吸,“是什么?”
江余回过神,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干了什么,惊慌的看了他一眼,连忙伸手挡住了画。“没有画什么,你不许看!”
可是一整个夜晚,穆庭山坐在窗前,迎着月光,始终看着手里的这张画。
他觉得自己做错了一件事。
可是他究竟做错了什么?他想得头疼,怎么也想不起来。
接近天亮时分,穆庭山揉揉眉眼,迟钝地回到床上,拥着躲在被窝里睡得香甜的江余,沉沉地陷入了梦乡。
他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
梦里的环境很压抑,有一片黑压压的森林,树木高耸入云,直直向上生长。
天上刮着猎猎寒风,风声肆意呼啸,带来几分刮骨凉意。
地上布满了暗色的血迹。
远远的,穆庭山望见了一个孤零零的小土堆,江余坐在小土堆前,模样长开了不少,衣衫破旧,眉眼一如既往的漂亮温顺。
他看见江余靠上了前面的小土堆,似乎很疲倦,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他想跑过去,却发现脚步异常的笨重,茫然地低下头,看见了自己覆盖着坚硬鳞片的利爪。
他变成了一个怪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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