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余觉得不能坐以待毙,默默收回了手腕,小声问:“正常人的脉搏会跳多少次?”
“每分钟75次左右。”
正常情况下,一呼一吸之间,脉应该跳四次。
江余想了想,估算着叶脉应该跳动的频率,立马挺直了腰杆,很有底气地说:“我没病!不信你再把脉一次,这回一定很正常了。”
老大夫不信,偏偏江余态度坚持,穆庭山也担心误诊,只能将信将疑,重新把脉了一次。
结果脉搏真的恢复正常了……甚至原有的喜脉症状也消失的无影无踪。
有那么一瞬间,老大夫简直怀疑人生!
小藤蔓缩在皮肤底下,得意地抖了抖叶片。
江余紧张又心虚,悄悄捂住了手腕,生怕调皮的叶片尖尖不小心冒出来。
事实证明,江余的脉象很健□□机勃勃具有活力,脸上的气色也很好,最多有点纵欲过度,比较容易疲劳。
听到最后,江余羞愧地红了脸,低着头不敢看人。
穆庭山也有点尴尬,咳咳两声:“那要不要开点药,调理调理身体?”
“不要!”江余满脸抗拒。
老大夫淡定地摸了把胡子,“好端端的,吃什么药?年轻人身体好,以后节制点就行了。”
两人双双落荒而逃。
从四合院出来,穆庭山后知后觉,总觉得哪里不对,狐疑地看向江余。
不知道为何,他恍然觉得,倘若那会老大夫说正常人的脉搏一分钟跳八百下,江余也能干的出来……
他看着江余一脸无辜的神情,鬼使神差地摸了摸他的手腕,皮肤触感细腻,冰冰凉凉。
穆庭山怀疑地拍拍江余脑袋,“小坏蛋,你是不是瞒着我什么事?”
“没有。”
江余说罢,表情无辜了,用漂亮沉静的眼睛望着他,没有露出一丁点的狐狸尾巴。
穆庭山看不出他的异常,但也没有放松警惕,身体没问题,不代表心理状态没问题。
江余的幻听症状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呢。
既然中医没诊断出来,他得想办法问问专业的心理医生。
正思索着,不远处,熟悉的军绿色越野车开了过来。
江余兴奋:“肯定是我的铲子买回来了。”
……穆庭山面无表情,不情不愿坠在了江余后头。
打开车窗,周晋笑得憨厚,把两个崭新的、锃亮的袖珍小铁锹,递给了江余。
“幸好附近有一家五金店,我看到这两个小铁锹还不错,就给你们买了。”
江余爱不释手:“这个比铲子方便多了。”
穆庭山生无可恋,拎着小铁锹,顶着炎炎烈日,跟着江余开始了满大街铲草。
“这些草长得挺好看,铲了不心疼吗?”穆庭山问。
江余摇头:“这是坏草。”
吃人的。
幼年期的吞噬草很不起眼,因为正处在酝酿发育的生长期,弱的一比,连地上稍大一点的昆虫都能欺负它。
然而一旦让它成长起来,进入狩猎期,那就是大麻烦了。
穆庭山纳闷:“草也有好坏之分?”
“当然有了。”
江余仿佛看傻逼,“小学生都知道青蛙是益虫,蝗虫是害虫呢。植物界的草木,肯定有一部分是坏草!”
穆庭山:……
行吧。
难得江余这么开心,低着头,认真铲除小草的模样,穆庭山瞥了两眼,没忍住,怜爱地摸了摸他的后脑勺。
“要认真除草。”江余拧眉。
“行行行。”
穆庭山认命了,任劳任怨跟在他身旁,一点一点铲掉了大片的草叶。
然而不等两人继续开心除草,很快,两个穿着制服的环卫工急匆匆赶了过来。
“你们干什么?”老大爷指责。
江余有点懵,似乎没有想到对方的态度会这么差,“我、我在帮忙除草啊。”
“除什么草!这些草长得挺好看,又不影响市容。上头的领导专门叮嘱了几次,让它们多长一长,正好能省了不少搞绿化的钱呢。”
“…………”
故意把吃人的坏草留下来,是嫌弃命不够长吗?
江余站起身,和他说:“这些草不好,必须提前铲掉。”
“不能铲!”
对方语气差劲,“谁让你除草的?你瞅瞅你铲掉的这些草,都在街上乱七八糟堆着,你想让谁收拾?”
穆庭山眉头紧皱,“待会我找个垃圾袋,把这些草全部扔进垃圾桶。”
“不是,我刚说的话你们没听见是不是?这些草得留着搞绿化!”
另一个环卫工指责道:“你还得赔钱呢。”
“为什么要赔钱?”江余懵逼。
“看见了没?破坏花坛草木,一律罚款200。”
“……”
江余看向立在不远处的罚款招牌,上面写的清清楚楚——严谨踩踏花坛草木,违者罚款200。
……江余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对方不依不饶:“同学,看你年纪也不大,你再胡闹,我报警了啊。”
穆庭山看向江余,低声说:“要不别弄了?你喜欢除草的话,我带你到郊区玩。”
“不用了。”
江余摇摇头,望着地上清新嫩绿的草叶,仿佛和普通的小草一模一样,青葱绿意远远蔓延,几乎快要覆盖了整条街。
他又看向对方一脸指责的表情,忽然便想起了从前在重度污染区遇到季泽洋的场景。
北方基地的第二任城主,同为S大校友,见了他,却没有任何的心慈手软。
短短的一瞬间,两人擦肩而过,季泽洋没有看到他的想法,一下子识破了他的本体。
江余不想和他纠缠,却被那人追捕了整整一个多月。
他并没有做任何坏事,人类却要本能地选择防备。
江余感到前所未有的厌倦。
他扔掉手里的小铁锹,认真说:“我不会再碰这些草了。你们这样喜欢它,那一定要好好贴心保护,它会给你们一个大惊喜。”
江余说完,冷漠地转身走人。
穆庭山愣了一下,正准备跟上去,后边的环卫工拦道:“哎,罚款还没交呢。”
“……”
穆庭山掏出钱包,两张崭新的一百块拍到对方手里。
怀着复杂的心情,他下意识多看了几眼地上嫩绿的草叶,兴许是因为江余不喜欢这些草,导致他现在看到这片草地,也想着一股脑铲光了……
顾不上多想,穆庭山连忙转身,急忙跟上了远远走在前面的江余。
“生气了?”他笑着问。
“我不气,”江余鼓着脸颊说,“我不怕那些草,他们现在拦着我,以后迟早要付出惨痛的代价。”
“哦,”穆庭山意外,“能有什么代价?”
江余瞅了他一眼,有点犹豫,最后摇头道:“我不告诉你。”
他不想说,也不能说。
说了就要暴露自己重活一次的事情。
倘若让穆二知道自己的重生,势必要追根问底,而那些浑浑噩噩、漫长绝望的十一年,有很多让人恶心呕吐的东西,江余根本不愿意想起来。
至于其他人类会不会死,绿植藤蔓并不关心。
心里是这么想,回到家,江余却明显闷闷不乐,一个人埋头钻进被窝,摆明了拒绝说话。
“鱼宝宝。”
“别理我。”江余闷声。
“你生什么气?”穆庭山幽幽地问。
江余踹他:“说了没生气!”
穆庭山乐得直笑,很淡定地去厨房切了一盘水果,端着水果盘又回了房间。
“起来吃东西。”
“不吃。”
穆庭山没吭声,咬了一块江余以前爱吃的小黄梨,揭开被窝,埋头钻了进去。
“唔唔唔。”
江余被迫塞了一口甜甜的小黄梨,等他意识到两人在分梨吃,啊呜一口把整块梨都吞了。
黑漆漆的被窝里,穆庭山意犹未尽地舔了舔他的唇,低着声音说:“小坏蛋,怎么不给我分一口?”
“这是梨呀。”江余不高兴。
穆庭山怔愣。
江余主动窝进他怀里,紧紧地抱着他,小声说:“我们不要分梨,你换成别的水果,我跟你一块吃。”
他说话的语气格外认真,仿佛真的担心两人会分离。
穆庭山有点不是滋味,闭了闭眼,怜爱地吻上他脸颊,低声哄道:“刚刚不是还在一个人生闷气吗?现在不气了?”
江余仰脸亲了他一口,“不气了,我想吃你。”
……穆庭山呛得直咳嗽,没好气地拍他脑袋,“你忘了,今天大夫才跟你说了什么,得节制点。”
“我不。”
“鱼宝宝,你听话——”
很快,他就说不出话了。
江余一溜烟爬出被窝,眼神飘忽,红着脸,撩起了后腰的衣裳,“你看,这是以前你给我刺的刺青。”
很小的刺青,是穆庭山的首字母缩写,靠近尾椎骨,显得那里若隐若现。
要了命了。
江余一个没注意,被男人粗暴地拽进了被窝。
藤蔓吃得心满意足,江余反倒是最吃苦的,一抽一抽的抹眼泪,最后又迷迷糊糊被人抱进了浴室。
洗了澡,江余越发犯困,累得趴在男人怀里,耳边响起熟悉的温柔嗓音,“乖乖睡觉,我不走。”
江余觉得,再没有比这一刻更美好的时候了。
他身上很温暖,心里也很暖。最后,他安心地闭上眼,沉沉地睡了过去。
穆庭山把人哄睡了,久久看着江余沉静的睡颜,直到天色黑透,这才轻手轻脚出了卧室。
他主动联系了陆衍,打听道:“你知不知道S大论坛一家三口失踪的案件?”
“听说了。”
“这个又是怎么回事?”
“不知道,”陆衍愁得捏捏眉宇,“穆二,我必须跟你说句坦白话,事情越来越不对劲了。”
“这个失踪案,还没传出一点风声呢,上头就把部队调来了。”
部队第一时间封锁街道,把那条出事的巷子围得滴水不通,谁也不知道里面究竟是什么情况。
穆庭山疑惑:“调了哪个部队?”
“听说是雁山那边调来的。”
陆衍也纳闷呢,“那里什么时候也有部队驻守了?”
雁山距离S市不远,就在郊区附近,山脚下是车来车往的高速路。
陆衍和军方有不少来往,居然不知道那里也驻扎着一个大部队?
据说人数还挺多的,上千人呢。
听到雁山两个字,穆庭山眉头直跳,险些惊得站了起来。
怎么会惊动雁山那里的部队?
按照组织最高纪律,若非特殊危急时刻,机密部队绝不能动。
前两年边疆爆发冲突,和邻国一度闹到了军事对峙的地步,就这,隐藏在全国各地的机密部队连屁股都没挪一下。
穆庭山头一回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性。
陆衍问:“穆二,你在部队里打听到了什么?”
“我没问。”穆庭山脑子一团乱,闭上眼冷静道:“我明天联系政委,看看他那边有没有确切消息。”
“也行,”陆衍又说,“我这里刚得了一个消息,从西北的驻地军区传来的,听说有两个军官一觉醒来,头上居然长出了牛角。你听听,你信吗?”
“西北的?”穆庭山皱眉。
“是啊,我寻思着,应该是最高级别的那个部队——”
陆衍缓缓说:“代号112。”
穆庭山怔愣几秒,很平静地装作没听见这个代号,“没听说有这个部队。”
陆衍低笑:“穆二,你不知道就算了,你要是知道……那你挺牛逼的。”
他语气意味深长。
穆庭山摸摸鼻子,不敢再继续打听到底是哪个倒霉同僚的脑袋上长出了角。
他尴尬的转移话题,“你那边有没有认识的心理医生?”
“你问这个干什么?”陆衍挑眉。
“看医生。”他含糊道。
谁知陆衍一猜一个准,屈指敲击桌面:“你养的那只鱼宝宝,心理出问题了?”
穆庭山没吭声。
陆衍啧啧两声,倒也没继续往下问,爽快地给了医生的联系方式。
拿到医生的联系方式,穆庭山想了想,来到桌前,把江余之前画的那幅画拍了下来。
上半部分是很温暖的一张画。
一个是穆庭山,一个是江余,两人前后紧紧相依,上方简单勾勒了几笔,生动形象地画出了夕阳和晚霞。
只是视线下移,穆庭山又看见了那个微微鼓起的小山包。
他呼吸一下变得急促,几乎像是欺骗自己一样,动作有点慌张的,抬手挡住了这个小山包。
大晚上,穆庭山加了医生的微信,把江余的画作发了过去。
不等他发语音,对面直接说了一句,“朋友,你病得不轻啊。”
穆庭山眉头紧锁,扭头看了眼卧室的方向,默默往阳台那边走,直到确定距离江余足够远,这才一通电话打了过去。
“我什么都没说呢。”
“这还用说吗?”医生保持微笑,“我得提前说清楚,我修的是临床医学,不是心理学。”
“……那你凭什么说他有病?”
穆庭山第一次觉得陆衍不靠谱,给他推荐了什么狗屁医生。
狗屁医生试图给他分析,“我至少能从这幅画里看的出来,你看这张画,边边角角有不少乱涂乱画,下笔很重,线条凌乱,我估计画画的这个人,当初是不是很慌乱?”
想到那天江余的精神状态,穆庭山沉默了一下。
见他不说话,医生顿时心里有了底,继续道:“他应该很焦虑,很茫然,没有方向,甚至害怕。”
“至于下半部分的画,恕我直言,这是坟堆吧?”
穆庭山脑子轰的一声。
医生毫无察觉,开始一本正经胡说八道了。
“坟堆里可能有一个很重要的人,很大可能是一个小孩子,一个小男孩。”
“你看,他在坟堆四周画了很多东西:拨浪鼓,小气球,男孩子喜欢的遥控汽车,玩具枪,周围有花有草有蝴蝶——有一切美好的东西。”
但是话又说回来了,这个小男孩到底是谁?医生有点疑惑。
“不可能是阿余。”
穆庭山强撑着冷静,连忙拿出画作,低头认真打量,眼前仿佛挥散了一片白茫茫雾气,缓缓地露出了围着小山包的成堆玩具。
如果没记错,他分明、从来没有看到画上有这些东西。
穆庭山觉得难以接受,心脏疼得仿佛要炸裂一般。
他眼睛控制不住潮湿,下意识又挡住了那个小山包,不敢再多看一眼。
他低着声音,哑声说:“阿余是我养大的,他不喜欢拨浪鼓,嫌弃那玩具太吵。他也不喜欢遥控汽车,不喜欢玩具枪……他很安静,温顺又善良,喜欢画画,喜欢糖果和蛋糕……”
医生听得想打瞌睡,被迫吃了一大碗狗粮。
医生木着脸问:“你说完了没?”
穆庭山茫然:“完了。”
“我只问你一句,你觉得他现在的精神状态,和以前相比,有没有什么变化?比如,他开心吗?”
若是从前,他可以很确定的回答:江余很开心。
可是现在,他却没了这一份肯定。
江余似乎变了,又好像没变。
和医生聊了一回,穆庭山佯装冷静的模样,回到床上,牢牢拥紧了江余。
这一晚,他又开始做梦了。
他看见漫天飘红的晚霞,天色变得灰暗,猎猎西风在山间厉声呼啸。
忽然,一双覆盖着坚硬鳞片的利爪出现在眼前,笨拙地摁住了绿色的藤蔓果实。
他的反应很迟钝,动作也很慢,低着头,一口吞食了对庞大身躯而言很袖珍的一颗藤蔓果。
粗壮的尾巴在身后无意识地晃了一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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