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国主自己披着厚实的狐裘斗篷, 左手熟练地翻动铁签子,右手拿通条捣炭,从背后看上去, 整个人往外直冒火星子。
公主想他应当很暖和吧,不停地告诉她快熟了,但公主此刻最想要的不是獐子肉, 而是他身上那件斗篷啊。
沙国主畅想未来,侃侃而谈,“孤本身来说,是个比较浪漫的人,公主以后和孤一起生活, 必定发现人生处处有惊喜,孤会时不时让你感受到被爱的畅快, 你一定不会后悔嫁给孤的。唉, 主要这扜泥城太小,我们东夜就不一样了,王城后有一座很高的山,要是在山顶置个烧烤架子,一面吃烤肉一面俯瞰大好河山, 那才带劲。”
公主牙关都僵了,心道平地上都被你冻得够呛, 还想爬上山烧烤, 难道不要命了吗
沙朗哈回头看了她一眼, 公主抱着两臂, 娴静地坐在雪屋内, 楚楚的美人, 看上去真是惹人怜爱。
他不由莞尔, 自觉温柔多情,愉快地对公主说“我们的婚讯,孤已经命人散播出去了,早早昭告四海,也免得别国肖想殿下,引发不必要的麻烦。殿下,你就要嫁作人妇了,不知现在感觉如何”
公主说“冷。”
沙国主哈哈笑了两声,“殿下真风趣,天虽冷,但心里一定如春天般温暖。说实话,孤虽然有过三任王后,心情却从未像现在这样忐忑,孤觉得又回到了少年世代,这一切都归功于公主殿下,是你让我的生命焕发青春,是你让我重拾作为男人的乐趣,感谢你,让我的生命变得如此有意义。”
公主哆嗦得牙齿咔咔作响,现在一点都不在乎他感不感激她,一心只想回去。
公主站起身说“小沙”
沙朗哈了然笑了笑,“是不是孤说得太直接了,让殿下感到不好意思其实不用不好意思,孤可以源源不断地向殿下表达爱意,因为孤的内心,充满了爱。”
可是一个只会说甜言蜜语,完全不管别人死活的男人,到底要来干什么用
公主打着颤说“国主”
一串獐子肉送到了公主面前,“殿下试试孤的手艺,孤有独家秘制香料,保证比殿下以往吃过的烧烤都要香。”
公主没办法,心想那就吃点吧,说不定增加点热量,身上就暖和起来了。
可是正当她抬起手臂,把肉串横放到嘴前时,轰然一声,雪屋塌了
这小小的雪屋既没柱子也没房梁,头上的屋顶砸下来倒也不疼。公主下意识闭上了眼睛,再睁开眼时,依然保持着吃烤串的动作,只是脑袋和双肩已经被雪染白了,獐子肉上也堆起了小型的雪山。
沙朗哈和她面面相觑,显然没想到东夜的建筑手法这么经不住考验。
他抬起手,掸掉了她头上的积雪,“对对不起啊”
公主把手里的肉串交还给了他,什么也没说,转身便往王城去了。
真是糟心得很呐,公主回到珠宫,裹着被子坐在火炉前,两眼怔怔盯着跳动的火焰出神,问了自己一百遍,难道这辈子就注定要过这种操蛋的日子了吗这东夜国的国君是个奇葩,好听话信手拈来,行动上却完全没开化。这样的人,有过三位王后,公主开始怀疑这三位王后是怎么死的了,可能不是被他气死的,就是被他玩死的吧
“你们说,大元帅和国主商量得怎么样了”公主恶向胆边生,有点负气地说,“本公主现在愿意参与伊循的计划了。”
然而气话终究是气话,并且就算伊循筹划好了一切,国主也绝不会答应。
不过东夜要和膳善联姻的消息,倒是如骤风一样很快传遍了大小十二国。
一支载满聘礼的军队穿过山谷,将要入夜前,驻扎在了诺雅的河岸边。
这一行没有车辇,只有战马负重,到了夜里安营扎寨,万人用的帐篷,绵延了两三里远。
篝火熊熊燃烧,照出了山野间斑驳的积雪,大帐的门帘被打了起来,萧庭让进门一拱手,“陛下,那个沙朗哈作死,公然撬您的墙角了。”
狐裘毯上的人抬了下眼,“你算一算,以现在的脚程,几时能赶到扜泥城”
萧庭让计较了下,“起码还得一个月光景。可膳善距离东夜只有七百里,若是沙朗哈急于完婚,等我们赶到的时候,恐怕洞房都入了。”
这个推断显然不合萧随的心意,接下来就是漫长的静谧,半晌后只听那嗓音响起,寒凉道“明日起日夜兼程,时间能缩短一半。这次随行的兵力虽有一万,但远水救不了近火,若羌紧邻膳善和东夜,你派人持朕令牌,请若羌国主调兵阻止这场联姻。东夜国这鸡子一样的小国,也敢和天岁叫板。是不是天岁仁慈,反倒助涨了他们的气焰,看来一统四海的时候到了。”
这个决心他以前一直没下,十一国疆土辽阔,原本的三十六国已经被天岁吞并了大半。连年的征战,对天岁本身而言也并非好事,一味追求战果劳民伤财,若不适时与民休息,光有疆土不发展经济,也只是个贫穷的大国罢了。
无奈非我族类,其心必异,那些恭顺的小国无法从内心臣服,暗中勾结的也不在少数。以前上国看在眼里,至多敲打敲打,现在倒好,胆大包天敢动他的人了,想必是东夜恃强凌弱,有意逼迫吧
萧庭让毕竟是和他从小一起长大的好友,几乎一语道破了他的困惑,“公主殿下不像那么容易移情别恋的人啊,怎么会答应沙朗哈的求婚”
萧随面色不豫,想起公主违心屈从,对沙朗哈就恨之入骨。
可萧庭让接下来的话更让他拉长了脸,“不过她能半道上扔下你,好像没有什么事做不出来的”说完发现萧随眼风如刀,几乎把他凌迟了,他立刻转移了议论的重点,“据说沙朗哈为迎娶公主散尽了后宫,或者他对公主确实是真爱吧”
真爱萧随哼笑了声,“朕只要动动手指,就能把东夜碾成齑粉,如此羸弱的小国,也配谈真爱”
所谓的爱,在两国邦交之中显得无比虚伪,尤其两个国力相差无几的国家,现在联姻,以后未必不干涉内政。也许有朝一日膳善的下任国主会姓沙,到时候两国合并成一国,天岁还未察觉,膳善就归了东夜了。
其实就萧庭让来说,再渺小的人也可以谈爱嘛,不过大皇帝陛下现在因震怒不太讲道理,他觉得还是别在伤口上撒盐为妙,忙领了命,钻出帐篷传话去了。
手持旌节的将领,很快便乘着夜色从营地疾驰而出,萧随站在门前看着,总觉心头有一团火攒着,不知该怎么发泄才好。
尉烟雨,实在是世上最离经叛道的女人,天底下男女不是有个约定俗成的规矩吗,一般第一次给了谁,不说至死忠贞不渝,至少会在身边停留两天吧。结果她倒好,吃干抹净转身就跑,完全不在乎他的感受和处境。不论好坏,他现在总是天岁的皇帝,那么多双眼睛看着,看他铩羽而归,匆忙返回上京筹办聘礼,再匆忙出关赶往膳善,甚至连国家大事都来不及处置,何尝不是个笑柄。总算太尉等一干老臣体谅他晚婚,尽心为他暂管朝政,谁知中途又传来了她的婚讯,细想想,怎么不叫人气得七窍生烟。
那个沙朗哈,真的比他好,比他更能得她欢心吗他不信,如果真是这样,他们以前的相处,他们之间的种种纠葛,难道都是假的
可惜大雪封路,鞭长莫及,十二国形势远比表面看上去复杂,他也不能涉险孤身前往膳善。临近年尾了,顶风冒雪愈加艰难,有时候觉得自己的修行并没有结束,只是换了个方式换了个目标,她成了他要朝圣的佛。不过这佛坏的很,根本不知他的疾苦。再等等吧,等他抓到她,一定要好好惩处好好理论,她究竟为什么要这么对他。
萧庭让曾发出过灵魂拷问“如果到了膳善,公主还是不想嫁给你,那你打算怎么办”
他沉默了良久,天顶飘落的雪打在他眼睫上,他冷哼了一声,“就算抢,也要把她抢回天岁。”
在逃皇后,欲安安稳稳留在膳善,想都不要想彼此间发生那种事后,只有女人有资格要求负责吗男人身心受创,难道就不用讨个公道有时候想想,真是有些可笑,他征战沙场十几年,最后居然被个姑娘打得丢盔弃甲,这事如果让母妃知道,大概会大摇其头吧
快了快了,已经到达膳善边境,远远看见一座神庙恢宏地伫立在那里,他几次领兵经过都会看一眼,却从未想越过它,往膳善的腹地去。
一小队守国门的边军,见那么庞大的队伍开过来,吓得噤若寒蝉。手里的长矛颤抖着指向对方,边退边问“是是上国大大军吗”
萧庭让和颜悦色地颔首“我等是来向贵国下聘,迎娶尉氏公主殿下的。”
边军傻张着嘴哦了声,眼睁睁看着那披红挂彩的队伍穿过国境线,向扜泥城方向推进,领头的校尉喃喃“公主殿下不是就要大婚了吗,天岁还不死心,难道他们要把公主抓回去打牙祭”
越想越可怕,不能坐以待毙,校尉匆匆奔上望楼,向空中发了一支哨箭。
膳善地域狭小,从边境到王城,只有两百多里。为了便于消息传递,他们每隔五十里设一座望楼,这样一级传一级,很快扜泥城就会有所戒备。
当然有的时候,在岗的值班人员并不是那么尽职尽责,常有一个疏忽消息传递不下去的尴尬情况发生。这时就只有祈祷王城内的达官贵人们第六感足够灵敏了,否则敌军就算攻进城门,贵人们也全当身在梦中吧
边军的哨箭,终于在第三个关隘时完全失去了响应,此时天色已经将暗了,王城内张灯结彩,就算公主嫁得不怎么情愿,也不得不接受这个现实。
沉重的发冠,压得人直不起脖子来,公主坐在镜前看自己,问身边的绰绰和有鱼,“本公主这算几婚了”
要是以穿上嫁衣的次数算,这是第三次了。谢家堡那次简陋些,推推搡搡间套上衣服画了妆,就给塞进了棺材里。第二次在楚王府,那次除了没有正式拜堂,流程倒是很正经,也戴上了花冠,穿上了王妃的礼服。这次呢,是在自己的寝宫备嫁,东夜国的规矩是在新娘的娘家行一次礼,回到东夜再行一次礼,这样两边都重视,娘家也不至于太冷清。
本来公主硬将婚事拖延了那么久,也有她的小心机,她指望在完婚前诊出有了身孕,好合理拒绝沙朗哈的求婚。结果萧随那么不争气,辛苦了一晚上,什么都没留下,这就令公主的借人计划全盘落空了,为了避免两国交战,只好穿上嫁衣,嫁到东夜国去。
“早知道,应该多留两天啊”公主托腮说,“一晚不行两晚,两晚不行三晚,三晚再不行,那他可能不孕不育了。”
有鱼心想公主殿下真是没节操,把大皇帝当成生育工具。现在这件事不成了,也已经无路可退了,还是收拾起心情,好好到东夜国当王后吧。
说起那个沙朗哈,公主反正很头疼,自负自恋自作多情,经常自己把自己感动得一塌糊涂。当他大力向公主煽情的时候,对面的公主就觉得自己在听聊斋故事,那种没头没尾的心灵共鸣她产生不了,两个人基本也没有任何共同兴趣爱好,将来成了婚,大概也是貌合神离居多。
公主叹息着,镜中我见犹怜的小可爱,脸上好像缺了点精神,拿粉扑往颧骨上拍了两坨胭脂,看上去又过于喜庆了。
正犹豫要不要卸掉一些,听见外面响起砰砰的声音,一簇簇烟花纵上半空,灿烂的火光照亮了窗纸。
公主信手在妆匣里翻找,捻了支牡丹花的金步摇在发髻上比了比,这时有脚步声响起,她抬眼看向铜镜,镜子里照出一身黑衣的伊循,说“烟雨,你跟我走吧。”
公主啊了声,“去哪里啊”
“不管去哪里,总之离开这里,去一个谁也不认识我们的地方,重新开始。”他说着就来拉公主的手,“走,现在就跟我走。”
殿内侍奉的人都有些傻眼,不知道兵马大元帅要干什么。绰绰跟上去说“伊循大人,您要带我们殿下私奔吗这恐怕不好吧,您是兵马大元帅,您要是一走,那膳善大军可怎么办,膳善由谁来守护啊”
两千人的兵马大元帅,他早就做腻了。膳善的弱小,是无论花多大力气都逆转不了的,他和国主商量的事,最后以国主的一句“你疯了”宣告失败,与其贪恋这样毫无意义的权势,还不如抓住自己喜欢的姑娘,带她远走高飞。
公主刹着两条腿说“大哥,你要带我私奔,也得事先规划一下,然后征求一下我的意见啊。要跑早就可以跑了,为什么非等到婚礼当天啊”
伊循痛苦地说“因为我今天之前一直在挣扎,不知道这条路走得对不对。”
公主已经被他拽出了殿门,难堪地说“要不然你再挣扎一下,毕竟这不是小事”
“再挣扎,你就要嫁给那颗松花蛋了”
结果私奔的路注定不那么顺利,沙朗哈一身喜服从宫门上走进来,愤懑道“你说谁松花蛋好啊,没想到你这小小民兵排长居然敢诱拐孤的王后,我要到大舅哥面前告状,请他评断。我堂堂一国国主的面子被你折损了,这口气无论如何咽不下去,膳善就准备割地赔款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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