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泉共大小三十二个汤池, 深浅错落。白烟缭绕在汤池之上,石子路旁立了指示路牌,淡季的三四点没多少人在里面。
苏徊意在前面走着, 苏持跟他隔了一长段距离,他摆摆手招呼,“大哥,快一点。”
苏持垂下眼,“你走你的”
“阳关道, 我行我的独木桥。”苏徊意流畅接腔。
“”苏持终于抬眼看他,“乱用什么俗语”
苏徊意乖乖闭嘴,转头去找风水宝地。他寻了一处僻静的汤池,半面铺了鹅卵石, 背靠一片树荫。
他围了浴巾溜下水,从水面冒了个脑袋出来, “大哥, 快进来,是热的。”
苏持顿了顿, 扯开腰间系带跟着下了水。
两人之间隔了有三米,苏徊意哗啦哗啦地漂过去, “大哥, 你说小秦能不能找过来”
苏持把他哗啦哗啦推开, “我不是导航。”
苏徊意目光微震。这不是反问的调调、这一点都不讥诮,他大哥是怎么了难道是泡温泉引起不适
他试探, “大哥, 你是不是脑子不舒服”
苏持沉凝了一路的面色终于在此刻生出了一丝裂缝, “苏徊意, 你的语文都是谁教的”
苏徊意羞涩低头, “自学成才。”
热腾腾的水面之上落下一道冷嗤。
“”
那声冷嗤之后,苏徊意感觉他熟悉的大哥又回来了。
两人泡了没多久,从不远的吧台处走来一名服务生,手里端着托盘。托盘里面放了青梅酒和一些糕点,还有干冰装饰在腾着白烟。
温泉池岸半面铺的是鹅卵石,半面是平整的溢水格栅。托盘被服务生放在溢水格栅旁,“两位客人,这是我们万老板请的。”
“谢谢。”
他们背靠的是鹅卵石一侧,服务生离开后,苏徊意隔了半个温泉池眼馋,“大哥,这个我们能吃的吧”
“为什么不能。”
“之前胡先生送的我们不是拒绝了”
四周温度骤降,“能一样”
“不一样,不一样。”苏徊意漂离了看上去心情很不美好的苏持,哗啦哗啦往托盘那里趟。
脚下的池底触感粗粝,但有些地方又滑滑的,像是整个石块挖空凿成,不大平整。
“别摔了。”
“我知道,我脚底贴着底面走的。”
身后的人便没再说话。苏徊意蹭着底面趟过大半温泉池,离了差不多两米的时候,脚趾突然踢到一块断裂的石头。
“嗯”他一声吃痛。
身后哗啦响起一片水声。
苏徊意缩着脚站在原地不敢动弹,怕再踢到石头的另一半。趾尖传来尖锐的痛感,他还不忘叮嘱苏持,“哥你小心池底的石头,可能是被其他人踢进来的。”
靠近的水声却丝毫没有停顿,直到他的手臂被一只温暖厚实的手掌握住。
苏持托着他慢慢靠近池边,全程一句话都没说。
苏徊意从最初的痛感中缓过劲来,想跟苏持说没事,抬头却撞上后者晦暗难明的眼神。
“大哥,你也踢到石头了”
苏持紧抿的唇松了松,“没有。你坐上去。”
苏徊意被他托上了池岸边,嘴里还在逼逼,“真的吗,你不要为了面子就不说。你要是也受伤了,我们可以在岸上抱头痛哭、相互舔伤,谁也不比谁高贵”
“腿抬起来。”苏持沉声打断他的胡言乱语。
一条腿从翠色的水里支棱起来,带起一串水花踩在岸边。
苏持的手掌握住他的脚踝,拉近了点,眼神上移一瞬而后掩下,“把你的浴巾搭好。”他指尖微曲,“不然腿冷。”
苏徊意听话地拉了拉,“好的呀。”
脚趾常年不见光,脚背莹白,趾尖泛红。苏徊意踢那一脚大概是踢到指甲了,和肉相接的地方有一丝血红。
苏持的眉头拧得很紧,粗糙的指腹轻轻碾过他趾尖,“这里疼不疼”
“好像没那么疼了。”苏徊意诚实,“哥你手指好糙,擦着有点疼。”
“脆皮。”脚踝被松开。苏持哗啦一声撑着池岸起身,水珠沿着他漂亮的肌肉线条滑落,“回去了。”
“回去干嘛”
“擦点碘伏,别泡了,除非你想感染。”
苏徊意的目光落在旁边的托盘上,恋恋不舍,“可它们还在等我。”
“”苏持深吸了一口带着硫磺味的空气,弯腰一手端起托盘,一手捞起苏徊意,“要吃就快点。”
回到淋浴室冲洗更衣后,苏持去酒店前台要了碘伏,先给苏徊意擦上。
“我们要不要给他们提个醒,说可能有其他游客把鹅卵石落到了水里,免得后面的人再踢到。”
“我已经说过了。”苏持给他擦好药起身。
苏徊意正穿着鞋子就听苏持电话响了,应该是小秦在找他们,苏持接起来报了个地点。
不到十分钟,小秦便出现在前台待客厅,“苏董,苏助理,泡过温泉后两位气色很好。”
苏持对他的睁眼说瞎话不予评价。
苏徊意,“秦秘书,你刚刚怎么没来找我们”
小秦,“因为月末了。”要发工资,谨言慎行。
苏徊意没听懂他的潜台词,刚想追问就被苏持打断,“回去吃饭。”
这个不重要的问题立马被抛在脑后,“好的呀。”
回到酒店,苏徊意支了条腿在沙发上躺得四仰八叉,宛如病入膏肓。
苏持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拿出手机订了餐,没一会儿晚餐就送进房间。
两人面对面吃晚饭。苏持哪怕坐在茶几旁也依旧端正挺直,和对面软踏踏的果冻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苏徊意一边吃,一边在射击小分队里报告自己的伤情。
除了善良纯真的孙月表达了痛惜以外,其余两人口径统一。
孙河禹牛逼
周青成牛逼
苏徊意,“”
大概考虑到自己的态度不端正,周青成又弥补地同他安利景点。
周青成宁市有个观景塔适合晚上去,不过你恐高唉,啧啧啧。
那句“啧啧啧”要多牙尖有多牙尖。
苏徊意不开心地蹭起来,放了手机同苏持说,“哥,我们晚上要不要去观景塔”
“你刚刚还像被截肢了一样。”
“我现在好了,已经痊愈了。”苏徊意看他眉心有聚拢的趋势,赶忙凑上去,“而且不是还有大哥你在吗”
“”苏持拒绝的话又混着一口白米饭咽了回去。
宁市的观景塔高达408米,位于市中心清府河畔,是宁市著名的观光景点。
夜里风大温度低,苏徊意裹上了汤圆羽绒服,把自己团进芝麻馅儿里,跟在苏持背后亦步亦趋。
因为淡季不需要排队,苏持直接从门口买了票带人进去。
一楼有电梯直达顶层观光台,电梯是四面透明的,上升的过程中整个城市便能从脚下逐渐铺展在眼前。
苏徊意进了电梯后,有点紧张地拽着苏持的胳膊肘,“大哥,我能不能和你紧紧依靠”
四周是漆黑的夜色,透明电梯周围的蓝色灯光映在两人身上。静谧的空间内,苏持声线压得很低,“怕高你还来”
电梯骤然升起,苏徊意的爪子猛地收紧,“人总是会不断地挑战自我。”
苏持名贵的大衣被他拽出了包子褶,“我怎么觉得你是在挑战我。”
“”
电梯升上一百米后,底下便是千百里的万家灯火。苏徊意一边想看,一边又害怕,眼睛逐渐眯起,企图用眼帘来遮挡恐惧
苏持的目光就落在他抖动的睫毛上。
几百米的距离,不过一分钟便到了。
两人出电梯时,苏徊意几乎挂在苏持胳膊上,“大哥,好刺激啊。”
苏持淡定地搓了把他的狗头,“别怕。”他安慰道,“一会儿还有更刺激的。”
苏徊意瞬间凝固了。
观景台从塔身外支出,360度环绕全方位观景,脚底玻璃透明直击400米高空。
苏徊意扒着苏持慢慢蹭出平台,只目视前方,一眼都不敢往脚下看。远方的夜景恢宏明丽,夜晚是一个城市文明最绚烂的时刻。
四周游客三三两两,人不算少也不算多。没待几分钟,背后电梯门开,有导游带了二十几个人进入观景台。
他们站的地方直对入口处,空间的流动立马变得滞缓。背后有小孩在打闹,苏徊意被撞了一下,半边靠进苏持怀里,细软的头发从后者颊边扫过。
头顶的呼吸忽然放缓,苏持的声音在模糊的夜色中听上去有些起伏,“我们换个”
咻砰砰砰
正对面的夜空中蓦地蹿起一簇簇花火。灿烂盛大的烟花在同一水平面的高空绽放,四周的人群一阵惊呼,都朝着这边靠过来。
四周被围得水泄不通,两人便没再动。苏徊意就着这个姿势半靠在苏持怀里,注意力都放在对面的烟火表演当中。
身后的导游介绍,“这是对面电视塔放的烟花,每个月25号晚上都会放一次,你们刚好赶上了。”
苏徊意闻言就骄傲地挺了挺小胸脯,呆毛如同鲜艳的红领巾在风中飘扬,“哥你看我们来对了吧”
一簇金色的烟火正好在他瞳底绽放,烟花散落,瞳底是漫天星火。
苏持垂眼看着,轻轻“嗯”了一声。
四周嘈杂的人声逐渐远去,只剩烟火炸响的声音鼓击着耳膜。
砰、砰、砰一声接一声。
直到四周人潮散去,苏持才发现烟火表演已经结束了。但如鼓点般的声响依旧未有平息。
在他胸腔里,以他再也无法忽视的存在感汹涌撞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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