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陶陶听了微微一愕,旋即如醍醐灌顶一般明白过来。
她起初是惊讶宋珽这个身子居然还能去逛花楼。
但转念一想,这辈子,他的身子好像也没坏到之前那个地步,起码闲来无事还能来宫中当当值。
算算时日,上辈子她过门的日子大约是在初秋的时候,距离如今不过两三个月的光景。
那大抵就是在这两三个月中,宋珽将自己本就病弱的身子糟蹋到了彻底药石无灵的地步。
宋珽今日肯放过她,许诺不再纠缠,原也不是突然开了窍,而是在花楼中找着了自己独特的口味。
十几位当红姑娘,环肥燕瘦的,够他流连好一阵子了。
如此一来,之前想不通之事,便也一一合上。
沈陶陶想了想,还是追问道:“可当真?”
那小宫娥连连点头:“自是真的,错不得。听说昨日市井上许多人望见世子爷自花楼出来,还在楼外恋恋不舍地立了许久!”
沈陶陶有些咋舌。这还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有些人看起来疏离冷淡,暗地里却喜欢逛花楼,逛完了恋恋不舍。
那名小宫娥见她不说话,抬头同情地望了她一眼,小声道:“女官您也要小心些。”
说罢便赶紧拉着自己的同伴跑了开去。
沈陶陶打了个寒颤,心中暗暗祈祷,还望宋珽说话算数才好。
许是这件事给她的冲击过大,一直到了女官寓所,她还有些神思恍惚。
直到在膳堂中坐下,看着那清汤寡水的饭菜一道道端上来,她才清醒过来。
身边,江菱以筷子挑起一根蔫巴巴的青菜,一脸的嫌弃。
沈陶陶看着这眼前倒胃口的菜色,也有些无处下箸,犹豫了半晌,只能盛起一小碗米粥,小口小口地喝着。
看着这些贵女出身的女官们面露难色,上首的尚藉女官横眉站起身来,训诫道:“你们既然选择了来宫中当女官,那便应当改掉自己在家中千金小姐的习气。”
“这宫中贵人良多,最是讲究仪态。尚藉司身为六司之首,与贵人们打交道的日子也最多。若是成日里用些味道浓重的食物,残留在身上、在珍贵的古籍上,谁担待的起?”
她说罢挑起眼来,冷冷环视众人一圈,直令众女官一个个皆低下头去,这才满意道:“都动筷吧。”
一时间,膳堂中鸦雀无声,唯有筷尖撞在碗壁上的声响。
江菱随意用了几口,见沈陶陶也搁下了碗,便在桌子暗暗扯了下她的袖口,给她使了个眼色。
两人遂一同起身,福身告退。
回到了房中,忍了一路的江菱终于忍不住道:“这清汤寡水的,是给人吃的?还怕身上沾味儿,那她怎么不成仙?”她说着便苦了脸色道:“成日里吃这些鬼东西,我怕是要先成仙了。”
她苦着脸拉了拉沈陶陶的衣袖,:“之前我看你行李里头放了这许多瓶瓶罐罐的,可带了零嘴?”
沈陶陶也有些无奈,遂摇头道:“里头大多是一些调料,我也没曾想这宫中还能短人一口吃的,是以不曾带上。”
江菱闻言,垂首想了一阵子,眸光一亮:“那我明日再顺几个芋头回来!你之前做得那芋头丸子好吃的很!”
听到芋头两字,沈陶陶便觉得面上发痒,忙连连摇头道:“哪有成日里吃芋头的。”她想了一想,提议道:“要吃也得换些花样,明日下值后,我们一道去尚膳司买点食材。”
江菱一听能吃点别的,脸上立时有了神采,细想了一想,却又皱起眉来:“宫里的尚膳司,可不是外头的酒楼,她们肯卖吗?”
沈陶陶想了一想,退步道:“实在不行,便买点下脚料过来。这点面子,应当还是有的。”
江菱连连点头,两人一拍即合。
翌日,沈陶陶照例换了官服去太府寺当值。
她起得已不算迟,但推开槅扇时,却还是如往常一样望见了正坐在桌前,垂首撰写着批注的宋珽。
宋珽听得响动,便搁下笔,抬眸望向她:“昨日里,你晒过书了?”
沈陶陶心中一颤,这里头不会是有什么忌讳吧?
她犹豫一下,还是点了点头:“我见那些书成日里放在架上不动,怕发霉生了蛀虫。”
宋珽面色淡淡,似乎对此事并不上心,只随口一提:“太府寺中的书籍,每月上中下三旬,自有宫人前来翻晒,你不必……”
他说至一半,隐约想起了花楼中宋钰的话,微顿了一顿,还是改了口:“但你若想多加翻晒,也并无不妥。”
沈陶陶疑惑地望了他一眼,总觉得今日宋珽说话七弯八绕的,不似往日里直白。但也不曾往深处想,只是微微点头道:“那我平日里做些什么?”
宋珽略想一想,淡声答道:“太府寺清闲,你若是闲来无事,这里的书籍,可以随意借阅。”
沈陶陶心中一动,昨日晒书的时候,发现里头涉猎极广,不只是晦涩难懂的古籍,还混杂着一些民间的精怪故事与一些话本子,倒是个打发时间的好去处。
她遂点了点头,道了声是。
宋珽本不是话多之人,见她不再发问,便也低下头去,继续批注着手中的古籍。
沈陶陶在为他研墨的空隙,微微侧过脸去,看着他的动作。
握笔的手指苍白通透,却毫不颤抖,落笔极稳,笔下一手漂亮的瘦金体风骨凛凛。
沈陶陶一道研磨,一道在心中暗叹。这逛花楼的时候一口气点了十几位姑娘,只歇了一日便来上值,写字的时候,还连手都不带抖的,也算是天赋异禀了吧?
她正想的出神,宋珽却已写完一行,抬笔过来添墨时,正对上她望向自己的笔迹时微有些出神的神情,遂淡声道:“你若想学,我也可教你。”
沈陶陶被他问得微微一愣。
学什么?逛花楼?
她悚然一惊,旋即反应过来,宋珽是要教她写字,忙摇头道:“还是不必了。我的字并不算绝顶的好看,但也已经够用。”
旁人写得字漂亮,她自也会在心中赞叹一阵,但若是要让她下苦工去学,她还是觉得不必了。
她心不在此,够用就好。
宋珽颔首,沉默了一阵,还是启唇问道:“那你可有什么想要的?”
沈陶陶目光微微一动,她自有自己的打算,但是却并不想与宋珽细说。
遂只是弯了弯眼,轻声笑道:“我没什么大的志向,一生平安顺遂就好。”
宋珽下意识地抬眸望了她一眼。见她眉眼弯弯,言笑晏晏的样子,却不知道为何倏然想起上一世,沈陶陶最后的结局。
鸦羽般的长睫微微一颤,手中湖笔一滞,于纸页上留下硕大的墨点。
他定了定神,压下心中莫名的情绪,重新落笔:“那也很好。”
这一世,他会归还上一世的相欠,护她一生平安顺遂。
“对了。”沈陶陶倏然反应过来,自袖袋里取出宋珽的羊脂玉扳指递给他:“这个还你。”
宋珽搁下了笔,微垂下眸光,轻声问她:“为何?”
沈陶陶心中暗道,自然是不想和你扯上瓜葛,但面上笑意却不减,眉眼弯弯的:“我们非亲非故的,不能收你那么贵重的东西。”
“贵重与否,也不过是身外之物。”宋珽的眉眼间仍旧是一片淡漠,看不出什么情绪:“我既已给了你,那便是你的东西了。若是不喜欢,卖了,丢了,也是可以。”
沈陶陶愣了一些,有些不知说什么好。
想了半晌,还是道:“那我先替你收着,但只是代为保管。这东西还是你的,你什么时候想拿回去都行。”
宋珽微垂了垂眼,不置可否。
……
下值时分,沈陶陶在半路上便遇到了迫不及待的江菱。
“你可算是来了。我都在这等你了好一会了。”江菱拉着她一路往尚膳司里走,笑道:“险些还以为你要爽我的约。一想到回去又要看见那些青菜豆腐的,我就背后发凉。说实话,我江菱长那么大,还真没怕过什么,没想到会栽在这玩意手上。”
沈陶陶便也笑道:“那今日我们多买些,好好吃上一顿。”
两人快步进了尚膳司。
膳时将至,正是尚膳司里最忙的时候,两人寻了好一阵子,才在后院里寻着了一位正打水的女吏。
江菱看她打水打的吃力,忙帮她将水桶拉了上来,又给沈陶陶使了个眼色,打算两人各帮她拎一桶,再和那女吏问路。
孰料,她都将水打好了,桶也拎了起来,沈陶陶仍旧没什么反应。
江菱觉得奇怪,拎着水桶走上前去,压低嗓音道:“陶陶你怎么了?平日里看着怪聪明的,今日怎么笨上了。我们不帮她干点活计,等下她未必肯给我们面子。”
她说到此,脑中突然转过一个念头,轻笑道:“我知道了,瞧你这身段,拎不动是不是?我可是跟着父亲练过几招的,我一人拎两桶!”
她说着,便将另外一桶也拎在了手上。
那桶是女官们专用的小桶,一左一右拿着,倒也并不十分吃力。
江菱往前走了几步,见沈陶陶仍没什么反应,这才放下桶,伸手去摸沈陶陶的额头:“你不会是发热了吧?”
这一碰,才发现沈陶陶的额头冰凉一片,连面色都是苍白的。
江菱顿时急了,连声问她:“陶陶,你这是怎么了?”
她一连唤了几声,沈陶陶才回过神来,却又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几步,离那口井再远了些,这才低声道:“没什么。”
她顿了顿,即便是竭力控制了,嗓音仍有些发颤:“我只是有些怕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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