喀尔喀蒙古附属于外蒙古, 又称漠北蒙古,实力最强的便是土谢图汗部等三大部族,其余中小部落依附着三大部族而生存。
康熙二十七年, 野心勃勃的准噶尔首领噶尔丹大举入侵漠北,喀尔喀蒙古的纷乱持续多年,内忧外患不断, 直至清军远征塞外, 大阿哥生擒噶尔丹, 喀尔喀这才获得了片刻安宁。
无论如何,漠北经过多年兵戈战乱, 早已元气大伤。为族群未来计, 也为感念朝廷援手, 喀尔喀三大部落联手上书帝王寻求归附,使得康熙龙颜大悦,不日允准。
康熙三十年, 朝廷为安置依附的喀尔喀蒙古部族, 皇帝亲临多轮诺尔,与蒙古各部举行会盟,史称多伦会盟。三大部落之首的土谢图汗部首领,噶勒丹多尔济获封多罗郡王,其子皆有爵位受封, 一时间宾主尽欢, 皆大欢喜。
篝火晚宴之上,欢声笑语传遍各处。众目睽睽之下, 噶勒丹多尔济右手贴胸, 向康熙行了最高规格的礼节“尊敬的皇帝陛下, 如我投入长生天的怀抱, 定由长子敦多布多尔济继承汗位,成为下代土谢图汗部首领。”
草原人信仰长生天,对“死”没有什么避讳,他的话音一落,各部首领目光炯炯,即刻坐直了身子,不禁猜测起这话的用意。
“犬子年十四,仰慕大清公主已久”噶勒丹多尔济文绉绉地用了“犬子”二字,是他特意问询朝廷随扈汉臣,暗中记下的词汇,说罢敲了敲胸口,诚挚地俯身道,“长生天在上,我噶勒丹多尔济在此立誓,来日公主下嫁,土谢图汗部,愿把汗位与公主共享还望皇帝陛下允准。”
联姻之意彰显,众人一片哗然。
喀尔喀蒙古即便归附,内部也是纷争不断,其余两个大部落的首领见他如此,不禁扼腕,暗恨土谢图汗部抢先一步,同时也为他的誓言心惊不已。
未来汗位与公主共享
他们暗骂一声,好贼的手段如此一来,皇帝与朝廷必将大力扶持土谢图汗部,日后那肥沃的草场,成群的牛羊,岂不是应有尽有,再也不用担心动乱劫掠了
他们当即想要张嘴,可张张合合的,就是说不出话来。
各部意欲联姻不假,可如此魄力,他们还真没有
不多时,一个少年站到了噶勒丹多尔济的身旁。彩衣窄袖,麦色肌肤,线条流畅,眉宇间的羞涩与野性竟是结合在了一起,五官稍显稚嫩,却已显露些许粗犷的俊朗。
少年一笑,露出两颗小虎牙,俯身道“敦多布多尔济,还请皇帝陛下允准。”
此番会盟,诸多重臣随侍,其中便有云琇的兄长图岳,不出几日,消息很快传入了紫禁城。
“皇阿玛就这么应了他”伊尔哈面庞柔美,举止娴雅,正捧着一道扇面,抿唇笑着,穿针引线地绣花。
静嫔看到她这番模样就来气,狠狠一戳她的额头,“皇上自是没应,可离答应也不远了。”
“那是喀尔喀蒙古,山高路远的,远不如科尔沁,甚至你荣宪姐姐的巴林部落。还有你端静姐姐,不日便要下嫁喀喇沁蒙古,所剩公主唯有你和茉雅奇,但说一千道一万,哪有妹妹比姐姐先出嫁的道理”
更何况,养在端嫔膝下的五公主茉雅奇现年八岁,年纪实在不合适。
说着,静嫔忧心忡忡起来,“那什么敦多布的,仰慕的唯有四公主,就差指名道姓了。”
“额娘,那叫敦多布多尔济。”伊尔哈忍不住纠正,说着放下扇面,若有所思起来,半晌道了句,“共享汗位,听着倒有意思。”
静嫔了解自家闺女,听言缓缓捂住胸口,刚要说话,就听外头传来一声“皇贵妃娘娘驾到”
“姐姐。”
“若伊尔哈不愿,宗室少不了年纪相仿的郡主。”云琇坐到了静嫔身旁,柔声说,“皇上也舍不得的。”
对于伊尔哈下嫁一事,静嫔早有心里准备,只是喀尔喀蒙古离京城实在太远了些,皇家为公主撑腰都难。
离得远也就罢了,何况内部纷争不断,闺女嫁过去难免吃苦。她连未来女婿是圆是扁都不知晓,要是丑得惨绝人寰,且不会疼人,那她死了都得气活过来。
“宜额娘,我嫁。”伊尔哈杏眼晶亮,拉住了云琇的衣角,撒娇般地说道,“只是女儿今岁十三,少说还要留上五年,五年之内,定要让敦多布多尔济进京一回,让您与额娘好好瞧瞧。”
若是长得好,笑脸相待也无不可。
若是长得不好同房就免了。伊尔哈沉吟一瞬,思量起了架空夫君的可能性,至于她肚子里的部族下任首领,不若找个顺眼的生
敦多布多尔济是长子,他的弟弟定然不少。
远在喀尔喀的未来额驸,忽然打了个哆嗦,差些从马背上跌落下来。
“敦多,多日不见,马术退步了”另一部落的首领之子哈哈笑着,说罢难掩羡慕,“你阿布父亲竟为你求来了大清公主。要我说,草原上的姑娘比不上公主殿下的一根手指头,你有福了。”
敦多布多尔济微微皱起浓眉,抿了抿唇。
他们喀尔喀从没有公主下嫁的先例。传言大清公主娇生惯养,仪态端方,肌肤像玉一般,美好得不似真人,只是这样柔弱的女子并不是他喜欢的。
大丈夫哪个不想建功立业他长在草原,自是希望妻子成为他的帮手。
但毕竟是他求来的公主,为了部落,为了族人,他永不会违背共享汗位的承诺。他会敬着供着,立公主的长子为世子这就够了。
康熙三十一年,敦多布多尔济承袭札萨克郡王之爵。康熙三十二年,皇贵妃封后,四公主伊尔哈受封和硕恪靖公主,三十三年八月,大清与喀尔喀土谢图汗部交换婚书,至此,恪靖公主的嫁妆开始筹备。
交换婚书的前日,伊尔哈独自去往乾清宫求见康熙。御书房屏退了众人,也不知父女谈了些什么,等梁九功重新入内的时候,只见万岁爷满脸欣慰的笑意,吩咐他道“将理藩院往日受理的喀尔喀之事整理成册,呈给公主一观。”
伊尔哈仰头道“皇阿玛,单单漠北尚且不够,女儿还需阅览漠南的案卷。”
康熙赞赏道“好都依你。”
除却阅览案卷,熟识蒙语,伊尔哈的拳脚功夫、弓马骑射也不曾落下,却也不再瞒着众人。于是太后知道了,太子知道了,后宫妃嫔也知道了,直郡王同福晋说起的时候,连道了三声好“这才是我大清公主,真真巾帼不让须眉”
与她一道念书的五公主,以及宗室郡主受到了绝顶惊吓。
恪靖公主的刺绣技艺闻名京城,娴雅之名众人皆知,可这刀枪剑戟样样在行的姑娘,同样是她。
五公主咽了咽口水,悄悄问她“四姐姐,这绣花针”
伊尔哈温婉一笑,轻声细语道“控制手劲,静心养气罢了,以免暴虐伤人。”
五公主“”
前来看望妹妹,一不小心听见的四阿哥“”
康熙三十四年,土谢图汗部首领携长子敦多布多尔济入京。此番入京,一为朝贡,二为献上忠诚、巩固盟约,三么,便是让恪靖公主与未来额驸见上一面,颇有浪漫之意蕴含在里头。
首领觉得浪漫,可未来额驸不觉得,众位皇阿哥也不觉得。
敦多布多尔济今年十七,长得高大挺拔,面庞轮廓分明,越发显露野性的英俊。大殿之上,他恭敬地俯身行礼,两颗虎牙若隐若现,是与京中男儿完全不同的类型。
康熙满意颔首,云琇亦是眼前一亮,这孩子长得好,与伊尔哈倒是般配。
这样的妹夫姐夫,众阿哥也是欣赏的。可欣赏不过一瞬,太子轻叹一声,竟是露出了丝丝怜悯;四阿哥欲言又止,终是没有说话。
五阿哥放下了一半的心,未来姐夫看着健壮,身子定是不差的。
察觉到了些许不对劲,敦多布多尔济“”
很快,他就把疑窦抛到了脑后。
伊尔哈一身玉白宫装,仪态端娴款步而来。她的面庞莹润,眉目温柔,屈膝叫了一声“皇阿玛,皇额娘”,声如黄鹂,语罢,双颊浮现一抹红晕。
敦多布多尔济怔在原地,心砰砰砰砰跳着,只觉魂儿都飞了。
一时间哪还记得对柔弱女子的不喜,眼里心里全是面前的公主。她的肌肤那么白,眼睛那么美,娇养多年竟要远嫁他这个糙人
日后,他会好好地将她捧在手心,不舍她受半点苦。
这副痴样,惹得太子嘴角抽搐了一下,重重地咳了一声,他这才回过神来。
见此,伊尔哈笑容深了一深,垂着眼,轻声叫了他一句“郡王。”
敦多布多尔济的魂又飞了。
宫宴一见,从此拜别,敦多布多尔济从此魂牵梦萦,重返草原只觉煎熬。
熬了一年又一年,终于熬到皇帝松了口,康熙三十六年五月,年方十九,晋为固伦恪靖公主的伊尔哈下嫁漠北,随者千名之众,凤冠霞帔,万里红妆。
额驸策马至盛京远迎,唯恐冒犯了佳人,长队缓缓前行,终于六月中旬,到达归化城的公主府邸。
新婚燕尔,羡煞他人,伊尔哈不动声色地熟悉了周围环境,又花了一月时间,不动声色地摸清了喀尔喀蒙古的现状。
喀尔喀蒙古分为三大部落,并不是铁板一块,而她所嫁的土谢图汗部,也不是铁板一块。
首领渐渐年老,敦多布多尔济尚且年轻,他虽板上钉钉地接任汗王之位,不服者却是甚多。
时隔多日,伊尔哈迈出了公主府的大门,与驸马一道去往草原,巡视部落。公主驾临,下辖台吉以及部族勇士一一前来拜见,多数不敢直视凤颜,亦有人不甚恭敬,一动不动地望着她,眼底闪过惊艳,以及藏得很深的贪婪。
伊尔哈眯起眼眸,低声问道“那是谁”
“是我的阿爸嘎叔叔,噶喇。”敦多布多尔济说罢,面庞浮现尖锐的冷意。
伊尔哈恍然。
噶喇与首领争夺汗位,最终败了,累积的势力却不可小觑,近来更是蠢蠢欲动,与周边部族有了不清不楚的联系。
“本宫这条鞭子,是为大清皇帝的御赐之物。”
众目睽睽之下,柔弱娴雅的公主笑着说罢,忽然抽出腰间长鞭,抽上了那张令人生厌的脸。
“不敬公主,目无王法。”她笑吟吟地说着,伴随着响彻云霄的惨叫声,一鞭又一鞭,密密麻麻地落在噶喇的脸上、背上、手上。
鞭鞭深可见骨,不出多时,鲜血流了满地。
敦多布多尔济瞳孔微缩,身躯骤然僵硬
“从今往后,噶喇手下的草场、牛羊,全归汗主所有。若有不服者,便是与本宫作对,与大清作对。”伊尔哈收了笑容,缓缓道,“归化城屯兵十万,只需本宫一道诏令,有谁不服”
“”帐内寂静无声,唯有吞咽口水的音响。
敦多布多尔济的魂,再一次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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