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吹光和在头部传来的阵阵剧痛中缓慢醒来,她感觉这个世界好像一下子陷入迷乱的昏暗中,只有几颗金色的星星在眼前飞来飞去——这是幻觉,不过对于仿生人而言也是头一回的新奇体验。
软体随之开启运转,尝试着对四周进行坐标定位——可惜失败了,这里没有网络和免费WIFI,而且软体也没有连接这个世界的任何一颗导航卫星,所以“定位失败”。
她迷迷糊糊地抬起右眼,等待眼睛稍微适应了一下周围的昏暗环境后,方才看清楚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这是一个废弃的工厂,漆黑老旧的大门上隐隐透出几个破洞,盖着防尘布的机器早已废弃多时,更遑论开灯照明或者电路是否还完好这种事。
唯一的光源来自不远处的桌面,上面的强效照明灯照亮了这方圆数米的范围,而一个身体瘦弱的高瘦白人正背对着她在捣鼓什么。
说实话,她感觉自己的头很痛,眼睛也很痛,左肩膀更痛——同时双手手腕被粗绳困缚住,血液凝固的感觉令她十指发麻甚至开始失去知觉。此时的伊吹光和如同一个十字架般将双臂被迫高举在脑袋两侧,整个人呈现出一种被吊在半空中的“Y”型姿态。
如果非要用什么通俗易懂的话来说,那就是“好似做了一个全堂水陆的道场:罄儿、拔儿,一起响。”《水浒传》之中那位鲁大师拳打屠夫“镇关西”时,那种脑袋都要爆炸了的感受大概就是如今伊吹光和的状态。
头部受伤所带来的恶劣后果就是——思考速度明显下降,数据运算也不再像先前那样快捷精准。看来刚刚被拖进管道后抵达地面时对方同伙那劈头盖脸的一拳差点把她打成脑震荡。
在仿生人有意识地控制下,软体果断地放弃了无用的定位坐标,改为侦查起周边环境和天气来。
【当前温度29℃-33℃,小雨转大雨,预计持续1小时47分后转为中雨,当前风力7级,建议减少出门次数,在安全坚固的场所下躲避热带气旋天气】
是的,外面正在下雨,那雨水拍打着工厂铁皮外墙和屋顶时发出了“哒哒哒”的连绵不断拍击声。正如气象台新闻所说的那样,台风就要来了。
“喔,你醒了。”
白人男性转过头来,他的真容其实并不起眼,脸颊两侧还有些雀斑,如果不看他手里握着的装满可疑透明液体的针筒,他此时此刻的表情看起来就是个木讷平凡的老实人。
但正是这么一个老实无害的“普通人”,在FBI的档案记录中已经残杀了起码五位女性,并在她们死后夺走了死者的眼睛器官作为收藏。
其实那个数据应该是“六具”。仿生人很清楚,自己这具身体的原主——的确是被对方杀死了。
这也正是她为什么会故意跟过来的真实原因。
其实早在对方闯入病房的那一刻,伊吹光和就知道这人不是真正的“朱蒂”了。因为那位女探员先前让自己称呼她为“朱蒂医生”而非“斯泰琳探员”,但眼前这个冒牌货并未听出这其中的区别,对于称呼的变化毫无反应,所以仿生人一开始就知道他不是真的朱蒂探员。
“伊吹,我的好朋友,我可爱的猎物……”这个连环杀人狂放下了手中的针筒走到她面前,用照明灯的强光近距离照着她的面孔,仿佛在欣赏什么美丽的杰作那样。
仿生人并不奇怪对方为什么会知道自己的名字,人家连自己的病房都摸进来了,知道病人的名字不是合情合理吗。
事实上,正常人在强光突然照射时会不自觉地闭眼,但仿生人依旧面无表情,颇为冷淡地注视着这个陌生面孔的男人。
白色的强光在她右眼的淡金色瞳孔上折射出了绚丽的光彩,那就像是一面摆在古老教堂里的彩色玻璃,公正无私地穿透了阳光,直直地照射进心灵深处。
“真美啊。”
男人的手指痴迷地抚摸上她的眼部四周皮肤,那冰冷黏腻的触感就是蛞蝓在脸上蠕动。他的表情古怪,手指有点颤抖,像是想要触碰那眼球却还是硬生生忍住了这份饥渴的冲动。
“伊吹,你为什么不怕呢?”他语气亲切地问道。
“我为什么要怕?”伊吹光和平静地回答,任由自己的右眼因为强光过久的照射而泛出生理性的水光,而左眼眶的空洞处也如同火焰在灼烧着产生痛苦,“这是我的命运,不是吗?”
男人愣了愣,完全没想到她会这样说,旋即大笑起来:“哈哈哈!是啊,没有错!看来你很有自知之明!”
“你这样美丽的收藏品……你逃得了一次,逃不了第二次!”
伊吹光和沉默了数秒,忽然道:“可以让我看看吗?”
“什么?”
“你的其他收藏品。”仿生人没有多少感情波动地说,哪怕她已经开始吧嗒吧嗒地掉眼泪,但给人的感觉就好像那泪水和她的情感早已割裂开来,“我很好奇,FBI说没有在你美国的藏身处搜查到你的……藏品。”
她说最后那个词时顿了顿,最后还是使用了相对委婉、符合对方心情的词汇进行描述。
“哇哦,你真可爱,甜心。”杀人狂感叹道,“虽然你长得其貌不扬……唔,抱歉,说实话,你们东方女人在我眼里都是一个模样,认不太清楚。但当你说出这句话时我就知道你的审美在向我靠拢了……真可惜,认识你太晚了,不然我可能会爱上你。”
伊吹光和略微地眨眼,但那感觉并不是楚楚动人,反而有种雨水从玻璃外静静地流淌下来的疏离感:“你过谦了。现在爱上我也来得及。”
“不不不!宝贝儿!爱情这种东西错过了就错过了,不会再回来的!你错了,而且……我知道你想拖延时间,但这是没用的。”杀人狂颠三倒四地说着,动作却尽可能温柔地用那宛若鼻涕虫触感的手指再次摸了摸她的面颊。
“警方被医院那边的爆炸案件拖住,至于FBI也没有那么快查到我们的踪迹……再加上今天可是台风天,大雨和路面的电子监控设备损毁会拖累他们的进度。再说了,我还给他们留了一个小礼物~”
“……你可真是调皮。”仿生人诚心诚意地给出评价。
事实上,由于她大部分的时候都一副缺乏感情的“莫挨老子”模样,以至于无论是撒谎还是说实话都看起来像是提前被程序规划好的台词一样。
不知道为什么,男人脸上夸张的笑容在这一刻似乎有些停滞,他很快就收起那浮夸的神采,认真地对她说:“你是第一个这样评价我的女人。”
“我也是第一个从你手下逃走的猎物。”伊吹光和对此毫无惧色。
“嗯哼,事实上,你我都知道,你其实没有逃。”杀人狂挤了挤小眼睛,但并不帅气和幽默,反而显得挤眉弄眼很是恶心,“其实我很好奇,当时我确信自己已经杀死你了——你的心跳停止了,脉搏停止了,至于大脑……哈!大概也停了?反正我不清楚啦,你只是进入深度休克状态估计会永远都睡不醒。”
说到这里,他将那张长着雀斑、淳朴又老实的脸几乎凑到伊吹光和面上,满脸渴求但却恶意十足地问:“所以……你是怎么死而复生的呢?告诉我吧。”
当男人问出这个骇人的问题时一道毫无征兆的闪电划过了夜空,照得两个人的面容发白透亮,冷得像是两台没有感情的器物在对视。
轰隆!
工厂外面的天空正在肆无忌惮的打雷,狂风呼啸着吹进来然后直接吹飞了一扇窗户,外头的雨水立刻趁此机会地泼洒进来。
事实上,当初“伊吹光和”这具身体在死去后被他挖下一只眼睛时忽然动了动手指,紧接着全身都像是触电般颤抖起来,导致这个杀人狂被这诡异的一幕吓得掉头就跑,才没把初来乍到的仿生人意识给扼杀掉。
满心好奇的杀人狂没有回头去看那扇被吹走的窗户空洞,伊吹光和眼眶里那颗仅存的淡金色眼珠子也连1度角度都没有转动。
女孩儿轻声回答:“因为……我有备份存档。”
“她”撒谎了。
当醒过来的那一刻,仿生人就知道,“死亡”是真实存在的——不管是对人类而言还是仿生人而言。
原主已经死了,她年轻的生命被残忍地终结在那个庆功宴后的昏暗小巷里。活下来的,只是一个外来的、异世界的不速之客。
不存在什么“备份存档”,只存在“一个生命被抹杀了”的事情。
“原来如此,真是有趣!”
杀人狂也不知是信了还是没有信,反正不重要,他一个战术后仰地往后撤了几步,脸上露出了快活又兴奋的笑容。
“如果生命都能备份存档,能再给我展示看看吗?当然,作为回报,我也会给你看我的收藏品……要知道再过一会儿,你剩下那颗眼睛也要跟着并列其中了。”
他的笑容忠厚老实极了,声音也不免得提高了几度:“毕竟!我是个善良的好人嘛!”
轰隆隆!
屋外的雷声连环大作,伊吹光和的表情不变,没有回答,没有反驳更没有赞同。
接着这个男人竟然真的给她看了自己的“收藏品”。
那是在一个灰扑扑的硬壳手提箱,里面夹层上的软袋中有一个个困缚住的透明小罐子。小罐子里盛满了约莫五分之色体积、略微浑浊的福尔马林液体,一双双死不瞑目的眼球漂浮在里面——打开箱子的一瞬间,它们哀怨地齐齐盯向被悬挂起来的活人伊吹光和。
“……真美丽。”她又诚挚地说。
这是真心话,因为那些“藏品”的确是罕见又美丽的瞳色,仿生人完全能够想象出它们的原主原本都是怎样生活在平静正常的人生之中。
——她并非赞赏杀人狂的“收藏”举动,而是赞美着这些死去的美丽是符合自己软体程序里对于“审美”的设定。
尤其是在看见箱子最中间,那罐密封好的、仅仅只有一颗相熟眼球的小罐子时,
在欣赏着那份美丽的同时有一种莫名的无形物质悄然生出,胸膛里那种无处安放的微妙感受像是潮水一般从左眼空洞深处涌现出来。
——软体无法检测到那到底是什么东西,因为它检测不到根本不存在的物质,因此伊吹光和只觉得陌生又茫然。
“别害怕,亲爱的。你很快就会与失去的重聚。”男人怪异地笑了两声,小心地扣上硬皮箱子的锁扣,随后拿起一旁早已调试好的针筒朝她一步步走过来,“我改主意了——我不杀你,我要你清醒的看着我……如何令‘你们’团聚。”
“多感人!”他深情地高声道,似乎被自己的行为感动得要哭了,“【与所爱的人和物重聚】这个主题,我永远抗拒不了啊!我的艺术应该搬上百老汇的舞台,而不是在东京湾的这家破工厂里对着一个注定要死去的女人进行演出……”
絮絮叨叨的男人将灌满麻醉药物的针筒举起来,满脸忧伤和不舍,那针尖的寒芒却折射出一旁照明灯的冷光。仿生人怀疑对方是不是其实是个话痨,只是被通缉的日子里没有怎么跟别人讲过话所以才会今天拼命跟自己这个猎物讲话。
“很快就会好了,不会痛很久的,我答应你……就像是被蚊子咬了一口那样……”
眼看对方的另一只手就要覆盖住自己的视线,伊吹光和忽然开口。
“先生,我想问你最后一个问题。”
杀人狂愣了愣,故作绅士地摊摊手,“请说。”
“你为什么要杀人呢?”仿生人真的是很困惑,很迷茫问出了这个问题。
男人的表情骤然阴沉了下来,像是想说什么恶言恶语,但最后只是挤出了一个扭曲的笑容:“我也不想这样的,我没办法……我必须……因为这就是——爱啊。”
“爱?”
“没错!正是我对艺术的爱!对生命的爱!你想想,这些美丽的眼眸在其主人年轻时尚且清澈可爱,但等那些女人上了年纪之后,这些珍宝就开始变得浑浊、变得污秽起来……”男人咧开嘴猖狂地大笑,笑声回荡在满是灰尘的破旧工厂里,“我不过是替她们的主人进行保管和珍藏!你想想吧,是我让她们的美丽得到了‘永生’,是我让这艺术变得备受瞩目,是我的爱——才诞生了这一切!”
这一刻,身材高瘦的男人像是神话故事中的恶灵,在摇曳的灯光中扭曲了身影。
伊吹光和注视了他片刻,迟疑地问道:“所以……你爱我?”
没想到会听见这个答案从女孩的口中说出,男人一时间激动地几乎停止了呼吸,露出万分期待的迫切神色:“没错!像你这样的人,一定能理解我的爱和艺术吧?也一定能理解我接下来即将对你做的一切吧!”
“虽然很困难,可我依旧努力尝试着去理解每个人类。”伊吹光和看着距离自己越来越近的针头,右眼的眼泪终于停止了流淌,“但‘她’绝对不理解。”
话音未落,她原本被困缚住的右手腕忽然挣脱开粗绳的束缚,藏在宽松染血的病号服袖子中的短刀猛地刺向男人近距离且毫无防备的脖颈!
…………
……
“山田,你怎么了?还在担心土屋君的情况吗?”
穿着警服和黑色雨披的同事询问刚刚从天台上下来、身材壮硕的便衣男人,后者只是迷茫地摇摇头,摸了摸自己身后的腰带但只摸到了一个空空的小铁环。
“土屋君虽然被打晕了,但抢救及时,不至于有生命安危。”
“我只是刚刚突然发现……我当年正式入职警察时,我爸爸送我的那把‘巴克110式’折叠刀好像不慎遗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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