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宣平侯前面, 康氏还有过一个女儿。
裴莲。
当年老宣平侯有一个自小寄住在侯府的表妹,两人感情不错。表哥表妹青梅竹马长大,自是萌生出朦朦胧胧的情愫。
寻常世家守规矩, 正妻没进门不能能抬妾室。新妇进门时日不久,也不宜塞新人。那表妹对老宣平侯情根深种,看着他们夫妻恩爱有加蜜里调油, 一颗心仿佛在油锅里煎熬。使小性子,暗中作天作地,令人烦不胜烦。
康氏进门三月余便有了身孕, 那表妹心知自己的机会到来, 用了下作的手段与老宣平侯私下成了好事。康氏得知大动肝火, 她是主母, 自有法子治那表妹。
妻妾相斗,阴谋诡计防不胜防。
名正言顺的主母对上妾室, 按理来说主母占着大义又占着绝对的优势, 想弄死一个妾室简直轻而易举。
但那表妹在侯府生活多年, 不知暗中笼络了多少人。那些下人们盘根错节,在侯府里无孔不入。厨房针线房,入口的身上穿的无一不是下手之处。
康氏发现自己着道时为时已晚, 大夫说毒素已伤及腹中胎儿。她强忍着悲痛大闹一场, 老宣平侯不得不把那表妹送走。虽说那表妹最后死在京外的庄子里,但她腹中的孩子也差点没保住。
历尽艰难生下来的女儿带了弱症, 裴莲从小体弱多病却又极其懂事。康氏身为人母, 恨不得延请天下名医给女儿治病。
水榭那边幽静适宜养病,裴莲就住在那里。便是侯府再富贵, 康氏再仔细, 她还是没能活过十岁。
康氏对那个女儿的疼爱不仅仅是因为那是她第一个孩子, 还有那个孩子的懂事和乖巧,她每每想到女儿受的苦就自责到不行。
宣平侯比裴莲小五岁,是她调养身体五年后才生下的儿子。他出生后没两年,老宣平侯就去世了。再过三年,裴莲终于没能熬过去。
他有记事起,隐约知道自己有个姐姐。但是姐姐身体太弱,他不是经常能看到。姐姐去世的时候他年纪尚小,并不能记住姐姐的相貌。
但是康氏不会忘记。
那是她的第一个孩子,是因为她和妾室斗法而受苦受难的孩子。她满心的愧疚多年来不曾消散过,乍见同女儿长得极像的少女,焉能不震惊。
裴元惜刚要跪在沈氏和裴元君的后面,就见康氏已经颤颤危危地过来,紧紧抓住她的手。那双饱含世故的眼蓄满泪水,一瞬不眨地凝视着她。
她目光充满迷茫,一脸不知所措。
宣平侯先反应过来,“母亲,这是三娘。”
“三娘”康氏的眼神慢慢清明,“原来这就是三娘,祖母似乎从来没有好好看过你。孩子,你跟祖母一起坐。”
沈氏身后的裴元君掐着大腿,到底是怎么回事祖母不应该是叫人过来对质的吗为什么在见到三妹妹之后态度大变。还有那什么莲儿又是谁
别说是裴元君,就是沈氏都不知道宣平侯还有一个早夭的姐姐。
“老夫人。”云嬷嬷小声提醒,“眼下三姑娘也到了,您是不是应该问清玉佩之事的缘由”
康氏明悟,松开裴元惜的手,让她站到一边。
裴元惜懵懵懂懂的,乖巧地跪到沈氏的旁边。康氏见她如此,莫名多了几分喜爱。这孩子瞧着傻,其实不是那等没有规矩的。
人心易偏,面对这张和莲儿长得有七八分像的脸,康氏的心不知不觉已经倾斜。
“二娘先说。”
裴元君含着泪把之前的说辞又说了一遍,末了还是那句话,“祖母,孙女并非舍不得一块玉佩。只是那玉佩意义非同一般,是外祖母送给孙女的十岁生辰礼,孙女愿意拿别的东西和三妹妹换。”
康氏一脸凝重,问裴元惜,“三娘,你说。”
裴元惜的脸上已然是愤怒和委屈,像被大人冤枉不能辩解的孩子,“祖母,我没有。明明是二姐姐送我的,我没有偷拿。”
各执一词,同先前一样。
见证人都是轩庭院的下人,虽说是言之有物不是说看到裴元惜出去时笼着袖子,就是真真切切看到裴元惜拿了玉佩。
裴元惜梗着脖子,小脸愤怒,“那个人说看见我拿了,她为什么不阻止”
裴元君心头一跳,下意识掐着掌心。
那丫头被带上来,康氏严厉地接连问了三遍同样的话。刚开始一口咬定看得真真切切,后来在被质问为何当时不说时,又改口说没怎么看清楚,所以不敢声张。
康氏大怒,命人将其杖责二十大板,拉下去就在院子里打。
木杖打在皮肉上的声音听得人心惊肉跳,那丫头的嘴没被堵。刚开始还喊冤,后来是不停地喊着二姑娘救命之类的话。
沈氏浸淫内宅多年,心知此事怕是并不全如元君所说。
裴元君心紧了又紧,一张脸白得吓人,像是无意识般看了一眼那边的证人。
这时先前那个说看到裴元惜离开时笼着袖子的丫头认罪,说她看不惯裴元惜不敬自家姑娘,替自家姑娘与庶女同住一院觉得委屈,故意把那玉佩给裴元惜说是裴元君送的。
沈氏大怒,她自是不会怀疑自己的女儿,只道是下人们逢高踩低为难裴元惜。一个丫头居然敢擅自替主子做主为难庶出的妹妹,如此逾矩直接发卖便是。
“这些个黑心烂肝的奴才,连主子们都敢上瞒下欺。儿媳先前查处不严,差点被这些奴才欺瞒。幸亏母亲出手,这才没让她们姐妹二人生了间隙。”
闻此言,裴元君也是低头认错。说自己相信下人们说的错,差点冤枉裴元惜。那丫头原是要被发卖的,她苦苦求情最后被发贬到庄子上。
峰回路转、柳暗花明。
康氏和宣平侯都是一副恼怒又松口气的表情,唯有裴元惜茫然着一张小脸,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好像不明白发生什么事。
“是这样的吗”她疑惑着,像是弄不清这一出出的事情。
沈氏软声温语赔过礼,答应补偿她另外的玉佩。
她面上不见高兴,反倒是咽了一下口水,“母亲,玉佩着实麻烦,这一时说送我,一时又说我拿的,我的头都被绕晕了,还不如冰酪好。”
一个视冰酪比玉佩好的孩子,要说是见财起义偷拿东西谁也不会相信。
康氏可不是沈氏,这其中的弯弯绕绕她身为局外人看得比谁都明白。正是因为明白,她对裴元君很失望。
如果说谎的是三娘,倒是情有可原。因为三娘本就神智有碍,记不住事乱说话也是有可能的。但倘若说谎的那个人是二娘,那么则表明二娘的品性有问题,不可原谅。
“府中的姑娘们,原是各生的各养。这些年我瞧着你们都做得不错,咱们侯府的姑娘说出去也是被人交口夸赞的。如今看来,还是有些不妥之处,还望你们以后严加管教,莫要等出了大错丢了侯府的脸面。”
这是在敲打沈氏。
沈氏和赵姨娘齐齐受教。
“事情已然清楚,都是这些下人们作梗,害得主子们差点起龃龉。我看你养着二娘实属辛苦,三娘以后便养在我身边。”康氏再次开口,间接认可裴元惜入住水榭。
一场闹剧结束,沈氏满腹激愤而来,一脸羞愧离开。
裴元君跟在后面,咬着唇,“劳妈妈,母亲是不是生我的气”
为何母亲从长晖院出来后没有同自己说话
沈氏确实有些生气,她气的不是这件事情谁对谁错,她气的是元君手段不过关。即使是要达成某个目的,或是想借机惩治什么人,那也得思虑周全面面俱到。如此漏洞百出,一击即溃简直是丢人现眼。
劳妈妈目光隐晦,“二姑娘,你可是侯府的嫡女,是夫人唯一的女儿,夫人怎么可能会生你的气。”
“那母亲为何不肯同我说话,是不是我令她失望了”
“二姑娘,夫人就你这么一个女儿,她万般呵护只为你一生富贵荣华。你是嫡出的姑娘,同庶出的妹妹计较本就失下乘。今日之事闹到后来却是你房里的人奴大欺主,老夫人和侯爷心里焉能没有想法。后宅心术,不论过程手段如何,不让人瞧出端倪捉到把柄才是正理。”
这番话实实在在说到沈氏的心里,有些话有些事包括后宅的那些龌龊她很少同元君提起。她以为她的元君在娘家有她相护,以后嫁回侯府亦不会受委屈。所以那些见不得光的事情,她不愿意女儿知道。
思及今日之日,她是又恼又愧,恼元君处事不当,愧自己没有教好女儿。看来日后有些事情她还是教教元君,免得日后在内宅上吃亏。
劳妈妈掰开揉碎的讲一通,裴元君总算明白沈氏为何生气。她心里还是不舒服,要不是父亲和祖母有心维护,何至于弄得她自己没脸。
“可是我觉得母亲似乎很喜欢三妹妹,还有父亲和祖母,他们都很喜欢三妹妹。我这个嫡女,反倒事事要靠在一边。”裴元君昂着头,身为嫡女的骄傲不容她垂头丧气。但是她不知为何有些担心,担心那个庶出的妹妹会抢走属于自己的一切。
“二姑娘怎么会这么想三姑娘是个傻子,侯爷和老夫人不过是怜悯她。她再是在府中得宠,又怎么能越得过二姑娘你。二姑娘你不仅是侯府嫡出的姑娘,还是昌其侯府嫡嫡亲的外孙女。放眼东都城,同你这般出身优越的姑娘能有几个,你又何必在意一个庶出的妹妹。”
裴元君心里好受多了,脸上的傲气越发端得厉害。劳妈妈说得没错,她可是母亲唯一的女儿,无论她做什么母亲都是向着她的。她还是侯府唯一的嫡女,谁也不能越过她。
昌其侯府身为她的外家,自然是事事给她做脸。
为了她的及笄礼,顾氏已经跑了第二回。这一次是来送贺礼的,大大小小的箱笼和隆重的仪式表明昌其侯府对她这个外孙女的看重。
顾氏到长晖院见康氏时,看到裴元惜。
作为娘家人,她自然是听到一点风声。关于宣平侯有多看重自己庶出的傻子女儿,还有裴元惜被养到康氏身边的事。
其中的内情,她也知道一些。
见那祖孙二人和乐的模样,她眼神闪烁。
外家给孙女作脸,康氏也是一脸的荣幸。期间宣平侯带了裴济过来,康氏笑着说裴元惜有点闹人,让裴济带妹妹出去玩。
顾氏听出康氏话里的疼爱和亲昵,心里微微吃惊。再一听宣平侯又在夸女儿字写得如何如何她是惊了又惊,等到裴济称呼裴元惜为妹妹时,她已经不吃惊了。
合着不仅是宣平侯看重这个庶出的三姑娘,便是康老夫人和裴家的大公子都是极为看重的。
出了长晖院,她对自己的心腹感慨,“这宣平侯府也是奇葩,放着嫡出的姑娘不看重,反而抬举一个庶出的傻子。”
“夫人可是替表姑娘不平”她身边的婆子问。
“我倒不是替元君不平,说实话元君的性子不讨喜。不温柔体贴也不乖巧可人,我怕以后寅哥儿受苦。别说我只是个舅母,就算是我的亲侄女,我也是要事事以寅哥儿为重。她既无胞兄依靠,又无长辈怜惜,能给寅哥儿带来什么”
昌其侯府日渐落败,她的寅哥儿有才情有抱负,需要的是一门得力的姻亲。姻亲若不能带来倚仗和势力,结来有何意义。
她看不上元君,也看不上小姑子这些年的作为。身为侯府主母,即便没有生下嫡子又如何。挑个忠心的丫头抬为姨娘,再将生下的庶子抱到自己膝下抚养,给自己的女儿培养能依靠的兄弟才是正理。
哪有像小姑子这样的,成日只知宝贝女儿,把个嫡女养得眼高于顶不知变通。这样的姑娘嫁到别人家,同样不顾大局,仅知道盯着自己院子里的一亩三分地,如何能成为寅哥儿的贤内助。
她脸色不虞,“别看是嫡出的姑娘,我看还不如庶出的。要是裴家的三姑娘是个好的,我看倒是比元君合适。”
那婆子不解,“夫人,庶出的哪里比得上嫡出的金贵”
“这你就不知道了,你刚才有没有看到康老夫人对裴三姑娘的态度,那可真是放在眼里疼的,听说是长得像裴姑爷早逝的亲姐姐。这人的造化真说不清,侯府四个姑娘,偏就裴三姑娘像那个姑姑。说什么命薄,依我看是命好福深厚。”
“还有裴侯爷,左一个我家三娘右一个我家三娘,我记得他称呼元君就只呼其名。裴家公子对裴三姑娘的怜爱是个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叫的是妹妹,不是三妹妹。别说是元君,就是裴家大姑娘也没这个待遇。有长辈父兄宠爱的姑娘家,便是个庶出,也比孤芳自赏的嫡女来得强。若是换成三姑娘,这门亲事我看还有几分划算。”
婆子频频点头,深觉自家夫人说得有理,“只可惜裴三姑娘是个傻的。听说她写得一手好字,这次送给那边的贺礼还是世子爷挑的。”
沈长寅对裴元惜的字赞不绝口,并不因为她是个傻子而看轻。顾氏暗道,如果裴三姑娘不是傻子,哪怕是个庶女,也比元君强。
“是啊,我听寅哥儿提起过,对她满口夸赞。要是换上一换,倒是比现在要合心意。”
主仆二人自以为私下说的话无人听见,却不知处处有耳,恰巧有人密切关注着她们的举动。这番话以最快的速度传到裴元君的耳中,她是气得乱砸一通。
她配不上长寅哥哥,那个傻子却可以
原来在舅母的心中自己是如此的不堪,怪不得这么多年来明明两家都有意结亲,一直迟迟没有过明路,却不想是舅母不满意。
那个傻子到底有什么好
一室噤若寒蝉,下人们都不敢出声。
她冷冷地看着人收拾残局,阴沉沉地看着人重新换上新茶具,泡好茶水替她斟上。她一连喝了两杯,目光越发阴冷。
“那个傻子,也配和我争”
沈氏听她说要亲自送贺礼去水榭时觉得很欣慰,再听她说是想借机和裴元惜和好时又莫名心疼。到底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纵使知道她做错事,身为母亲也不忍心苛责。
顾氏送贺礼上门,因为之前裴元惜养在轩庭院,所以昌其侯府那里也备了一份礼。礼是一套文房四宝,看得出来用过心思。
裴元君打开礼盒一看,见到那如竹青玉的狼毫笔,瞳孔猛缩。
亲自挑选的,还真是用心。
长寅哥哥
她不允许有人抢她的东西,更不允许有人和她抢长寅哥哥。那是她从小到大都想嫁的男人,谁也不能破坏她的姻缘。
玉管狼毫,那个傻子不配。
水榭是侯府最清静凉爽之处,炎炎夏日之中,唯独这里还有一丝凉爽。树荫郁郁、花草繁盛、假山奇石,小桥流水自成一景。
比起此地,别说是轩庭院,就是老夫人住的长晖院也不过泛泛。
裴元君每走一步,心里的恨就深一分。等到她看到那凉亭之下惬意吃着点心赏着鱼儿的裴元惜时,所有的恨到达顶点。
裴元惜额前的发已经梳上去,露出娇憨又迤逦的五官。一身轻烟细纱的粉色轻快衣裙,头上还簪着玉和珍珠镶成的珠花。
清清爽爽,悠闲自在。
一个庶女,还是个痴傻的庶女。住的地方比嫡女好上不止一倍。还享受着嫡女都不曾有的荣宠,到底是凭什么
文房四宝被摆在桌上,裴元惜脸上乍现欢喜。
“送给我的”惊喜之中又有怀疑和阴影,那双迷茫不聚焦的眸子看着裴元君,脸上闪过一丝心有余悸,“不会又要诬陷是我偷的吧”
裴元君挤出笑意,“那件事情纯属误会,祖母已经查明真相,三妹妹该忘记才是。这套文房四宝是我外祖家送的贺礼,念在你同我一日出生,顺便给你备下的。”
“真是送给我的就好,我可不想再被人说是偷东西的坏人。”裴元惜不满地嘀咕着,猫着眼就打开盒子。
待见真是成套的文房四宝,喜不自胜。
裴元君故意拿起那只玉管狼毫,声音很低,“你看这只笔,笔管用上好的青玉制成,握在手里冬暖夏凉,你喜欢吗”
“喜欢。”裴元惜连连点头,伸手去接。
“三妹妹,有些东西不是你应得的。这套文房四宝是长寅哥哥亲自挑选的,你可知道他是谁他是昌其侯府的嫡子,五岁上我舅父就请旨册立他为世子。他出身高贵仪表堂堂,岂是你这等庶出的傻子可觊觎的。他选的东西,你怎么能配拥有。”
裴元君嘴角泛起奇异的笑,手那么轻轻一垂,玉管狼毫落在地上。清脆的响声之后,是断成两截的笔。
裴元惜惊呆了。“你竟然摔断了我的笔你赔”
“三妹妹,明明是你自己不小心,你不能诬赖我。”裴元君看上去急得双眼通红,在看向裴元惜却是暗含深意,“三妹妹,一而不能再。玉佩的事情才过,没想到你又故技重施。我好心好意送礼上门想同你重修旧好,没想到你还想害我。我真是看错了你”
裴元惜懵懂的脸蛮横起来,一副气急败坏的孩子样,“明明就是你,是你摔断的,你还怪我。我要去找爹,我要去找祖母”
“发生什么事”沈氏的声音传来,原来是她有点不太放心跟过来。还没进院子就听到裴元惜的声音,她心里一个咯噔。
等她看到地上的断笔时,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真是怕什么来什么,怎么又闹这样的事
“元君,怎么回事”她厉声问。
裴元君红着眼,“三妹妹欢喜过头,一时没有拿稳摔断了笔。她定是怕母亲责骂,想把错处推到我的头上。我”
“不是,不是这样的。”裴元惜喊起来,“母亲,是二姐姐故意摔断的,她就不想把笔送给我。”
沈氏一个头两个大,又是这样各执一词。而且更头疼的是,两人的丫头也在,丫头们也是各执一词。
“三娘,你二姐姐特意给你送生辰礼过来,她不会故意这么做的。可能是她不小心,也可能是你没有接住。一只笔而已,母亲再买给你便是。”
她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免得又因为这样的小事闹到老夫人那里,平白惹得老夫人心里不痛快。
只是她的一片苦心,裴元惜理解不了,裴元君也不愿意。
“母亲,二姐姐说是什么世子选的东西,还说我不配。那什么世子我也不认识,我管他什么配不配的,我要我的玉笔”
沈氏心一沉,下意识看向裴元君。
裴元君大恨,哽咽起来,“母亲,上次确实是下人们欺瞒,可是这次是女儿亲眼所见,难道母亲还要由着三妹妹诬陷女儿吗明明就是三妹妹自己摔碎的,她还想赖在我的头上。母亲,你可要替我讨个公道”
“不是的,母亲,是二姐姐做的。”裴元惜气得跳脚,小脸胀红。
沈氏很头疼,又很难受。她对裴元惜道“三娘,你二姐姐这次是亲眼看到的,你可不能诬蔑她。一只笔而已,母亲补你两支,你赶紧向你二姐姐认错。”
裴元君的脸上闪过得意,眼神略带一丝挑衅。她就知道母亲是向着她的,她可是母亲亲生的女儿。
这个傻子,哪里配和她相提并论。
裴元惜声音闷闷,“母亲,我不撒谎,撒谎的是坏人。”
沈氏的心钝痛,她最看不得三娘这个样子。只是为什么这两个孩子就是八字不合,碰到一起总没有好事发生。
她正是因为担心才跟过来,没想到还是晚一步。
“元君”
“母亲,我可是你的亲生女儿,你难道不信我吗”
信。
自己的亲生女儿如何能不信,不信也要信。
沈氏为难起来,试图再次说服裴元惜。裴元惜不干了,迷茫的眼神无辜又可怜,一副要哭的样子,眼泪含在眼眶中。
“母亲,我不是坏人。我是傻子,但我不是坏人。”
“母亲没有说你是坏人”沈氏想安抚她,待见她眼泪像珠子一样串串滚落,一颗心像是在刀尖上走,鲜血淋淋痛而不自知。“我知道三娘不是坏人。”
“你有,你不相信我,你觉得我才是说谎的坏人。母亲,傻子不是坏人,不傻难道就一定是好人吗”
沈氏的心再一次痛起来,揪成一团无法呼吸。三娘三娘的话像刀子一样扎在她的心上,那已然血乎乎的心终于感受到铺天盖地的痛。
裴元君眼神中满是恨意,母亲在心软,母亲在对这个傻子心软。不知为何她觉得这个庶妹很碍眼,仿佛只有对方消失才能弥补她心中的恐慌,她伸出手鬼使神差推了裴元惜一把。
裴元惜头一歪,撞在凉亭的柱子上。
事情就发生在一瞬间,沈氏愣了。
“元君,你”
“母亲,女儿不是故意的。谁知道三妹妹如此不经推,这可怎么办祖母和父亲知道后定是要怪罪我的。”
不等春月叫出声来,沈氏对劳妈妈使了一个眼色。劳妈妈捂着春月的嘴拖到一边,然后赶紧派人去请大夫。
沈氏的心突突直跳,说不出的难受。面对女儿惊慌失措的脸,她迫使自己狠下心来。三娘再是可怜,也没有她自己的亲生女儿重要。
“不怕,元君,有母亲在。”
沈氏的话安抚裴元君心里的慌乱,她慢慢平静下来,心里闪过疯狂恶毒的念头,要是三妹妹醒不回来该多好。
康氏和宣平侯赶来的时候,裴元惜还没有醒。额头缠着白布,面色如纸。无声无息毫无醒来的迹象。
沈氏在哭,自责痛心。
在她的哭诉中,康氏和宣平侯知道事情的经过。裴元惜收到贺礼后十分开心,手舞足蹈蹦蹦跳跳,谁知道一个没站稳摔了一碎,摔碎玉笔的同时自己也磕到头。
裴元君死死掐着手心,不停责怪自己没有看好裴元惜。
这是意外,康氏没办法怪她们母女。
宣平侯递了帖子请来太医,还是上回替裴元惜看诊的那位龚太医。龚太医一听受伤的是侯府的三姑娘,暗想着也不知这位裴三姑娘犯什么太岁,命运怎生如此波折。
诊了脉,施了针,开了药,裴元惜还没有醒来。
众人坐在外间等,皆是一脸沉重。好好的摔一觉就醒不过来,龚太医都说额头的伤不重,也不知道为什么人不醒。
“夫人,奴婢有些担心,李姨娘不是说过三姑娘的命格”劳妈妈小声在沈氏跟前道。“也不知道是不是福气太过,她压不住。”
康氏凌厉的眼神看过去,“什么命格”
劳妈妈低着嗓子把李姨娘的那套说辞说了一遍,越说越是忧心忡忡,到最后眼里全是担忧和怀疑。
除了命薄不积福,实在没办法解释裴元惜自打被人重视以来的一波三折。刚住到轩庭院就高热,得到侯爷的看重后李姨娘差点自焚。还有这一次,才搬到水榭就摔一碎,偏偏太医都说伤得不重愣是醒不过来。
宣平侯送龚太医回来,听到劳妈妈的话脸色是猛地一沉,“胡说八道,明明是意外摔倒,怎么就是命薄”
他是不信的,此事是意外。
“侯爷,妾思量着怕是有些邪乎。三娘才刚养在母亲的身边就出这样的事,难道不是因为自己福薄受不住吗太医都说她伤得不重,为什么醒不过来”沈氏这会儿的功夫已经缓过来,为了元君,只能对不住三娘。
大家都沉默起来,如果说第一次没有信,第二次没人信,眼看着都是第三次,或多或少会引起猜测和怀疑。
康氏的眼中闪过怜悯,默默念几声阿弥陀佛。虽然只是相处不到两日,她已然对这个孙女生出不一样的寄托。
别看三娘傻,但乖得让人心疼。明明什么都不懂,却又像是事事都懂事。一看到三娘那肖似莲儿的长相,她的心就得到慰藉。
如果莲儿长大,应该也是这副模样。
“太医都说伤得不重,你们说什么丧气话,三娘肯定不会有事的。”
宣平侯环顾众人的脸色,道“我也不信,我相信三娘肯定会没事。”
母子二人这个态度,旁人还敢说什么。
守到将近子时,康氏有些受不住,被云嬷嬷扶回去休息。沈氏让宣平侯回去,她留在这里守着。宣平侯摇头,他要留下来等。
他不走,沈氏没有办法走。
裴元君恨到不行,也不走。她望着内室床上的裴元惜,眼里的恶毒都快藏不住了。如果三妹妹醒不来,所有的事情都不会有人知道,也不会有人和她抢和她争。
甚至有那么一瞬间,她脑海中还划过更疯狂的念头。若是父亲不在这里,她是不是能做些什么让三妹妹永远醒不过来。
人的执念一起,便是燎原的野火一般不可阻拦。她几次看向内室,眼里的疯狂越来越盛。
沈氏偶尔望过来,惊见她眼里的疯狂,骇得心口发凉。“元君,你回去歇着吧,明日我和你父亲守在这里即可。”
明天是她十五岁生辰,是她未出阁前最重要的日子。约定的亲友们明天都会上门观礼,她应该好好休息养精蓄锐。
宣平侯也让她回去,她一直磨到子时三刻才走。
劳妈妈忙进忙出,期间给裴元惜喂了几次药。那药流出来的多,喝下去的少。宣平侯心里发沉,这药都喂不进去,难道他的三娘
天微明的时候,有下人来报说李姨娘回府了。
李姨娘是从侧门一路哭到水榭的,这个时候宣平侯也顾不得责罚她,也没功夫去查谁给她报的信,又是谁放她离开庄子的。
她哭晕在屋门前,“三姑娘,姨娘来迟了。”
宣平侯额间青筋直跳,“三娘还好好的,你哭什么丧”
“侯爷,婢妾有罪啊,是婢妾的罪过啊。老天爷,你要收就收我走,不要带走我的三姑娘。我知道你发怒了,你在怪婢妾没有看三姑娘。求你念在她还是个孩子的份上,饶她这一回吧,婢妾给你磕头了。”
她头磕在地上,“咚咚”直响。
听得沈氏一阵阵心悸,熬夜的憔悴和心力的劳神让她的脸色看上去十分难看。她捂着发虚的心口,示意李姨娘进屋说话。
“既然回来了,去看看三娘吧。”
李姨娘抹着眼泪艰难起身,跌跌撞撞进屋。一进内室看到床上面白如纸的裴元惜,扑过去放声大哭。
“三姑娘,三姑娘,你为什么不听姨娘的话姨娘只想你平平安安地长大,稳稳当当地过一辈子。你命薄如纸,为何要与天做对”她哭到几近昏厥。
沈氏跟着抹泪,“早知道她命格如此,千不该万不该由着她的性子来。侯爷,眼下还来得及,要不让她住回原来的院子”
李姨娘像是抓到救命稻草一般,爬到宣平侯的脚边,“来得及的,侯爷,还来得及的那高僧说三姑娘十五生辰是个大坎,婢妾心里慌得不行这才擅自离开庄子,事过之后婢妾任由侯爷处置。为了三姑娘,侯爷怎么罚婢妾都没关系”
“你说来得及,是何意可是有什么法子”沈氏急问。
“对,是有一个法子。那高僧曾对奴婢说过,若是三姑娘真的遇到劫难,可用他人的命格相替换。夫妻同心,冲喜换命。”
冲喜
沈氏一个激灵,确有这样的说法。
不论是世家大户还是民间,都有过冲喜的例子。只是三娘没有订过亲,又是个痴傻的,这一时半会的去哪里找人冲喜。
再者这可是换命,一般人家也不会同意。
宣平侯也在思考,虽然他不相信那什么命格之说,但三娘这个情况宁可信其有不能信其无。要是能救女儿,冲喜一事倒也可行。只是这人选还真是无从找起,他总不能去大街上抓一个。
“侯爷,妾觉得为了三娘,怎么着也得试一试。”沈氏道。
“你心里可有合适的人选”宣平侯问。
沈氏摇头,凭心而论。别说三娘眼下昏迷着,就是人没事的时候也难找婆家。大户人家不想娶个痴傻的媳妇,丢不起那个人。穷苦人家也不想要傻子当媳妇,养不起又顶不起家。
夫妻二人面面相觑,彼此都知道此事为难。
宣平侯只觉一股气冲上脑门,“我就不信找不到人”
眼见着他要往出走,沈氏吓了一跳,“侯爷,你要去哪里”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侯爷”李姨娘急忙唤住他,“侯爷您万万不可为了三姑娘而张扬行事,万一传了出去坏的是您的名声。三姑娘本就福薄,真是抢回一个心不甘情不愿的男人,别说是冲喜,保不齐还是结了怨造了孽,岂不又是她的罪过。”
沈氏一想也是。
宣平侯停下脚步,恼怒又无奈。
李姨娘垂着头,不知想到什么,急切道“婢妾倒是有一个人选,他定千肯万肯的,就是怕侯爷和夫人不同意”
“谁啊你赶紧说。这都什么时候了,哪里还管得了许多。”沈氏催促。
“是奴婢娘家的侄子。”
宣平侯倒吸一口气,李氏的侄子,那不就是昌其侯府的奴才。她真敢说,一个奴才也敢配他的女儿。
沈氏先是一愣,尔后沉思起来。
劳妈妈见状,低声道“夫人,如兰的娘家侄子你见过的。小时候还做过世子爷的陪读,最是机灵好学的性子。前两年老夫人恩典他进学堂读书,还说若是日后他有出息就放他一家的奴籍。”
沈氏想起这事,“对,我记得,是个长相周正好学的儿郎,听说在学堂里学得还不错。”
宣平侯的脸色好看一些,只是再是个读书识字的,那也还是奴才。他的三娘可是侯府的姑娘,再怎么说也不能配个奴才。
劳妈妈又道“其实若是放了奴籍,眼下倒是个好人选。”
“夫人,奴婢的侄子最是心疼三姑娘,他一定会答应的。别说是换命格,就是要他赔上自己的命,奴婢相信他也是毫不犹豫。”
沈氏有些心动,因为其实没有更合适的人选,若是李家那个儿郎脱了奴籍,日后又考取功名倒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以后有侯府的拂照,领个差事不是难事。也正是因为他要依附侯府,又是受主子恩惠的,必会心存感恩对三娘好。
宣平侯似乎在思考,思考这事的可行性。
李姨娘巴望着他们,目光殷切。
这时,内室传来一声咳嗽。
李姨娘脸一白,目光幽幽与劳妈妈一对视。
宣平侯首当其先冲进去,看到床上的裴元惜已经醒过来,他的目光中是前所未有的欢喜和庆幸。
“三娘,你你醒了”
裴元惜已经睁开眼,听到动静朝宣平侯看过来。那双总是懵懂迷茫的眼清凌凌一片,先本涣散的眸像是汇聚万千星光。
她望着宣平侯,“爹,我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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