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水照花

    赵阅虽然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但见赢秋是那样一副焦急的模样,他也不敢耽搁,连忙掉头往市中心去了。

    赢秋一下车就连忙往书店的方向跑, 赵阅停好车后也连忙跟了上去。

    临水照花算是这两年比较热门的一位言情作家, 她的满城雪在网络连载期间就已经吸引了无数读者, 后来又有听书软件买了版权, 请来时下热门的声优配音制作广播剧, 到现在动漫版权影视版权也都全部卖出。

    满城雪是临水照花的第一部作品, 但却取得了意想不到的成绩。

    绿野书店是出了名的网红书店, 店内的木质书架有几米高,铁艺的楼梯从楼上蜿蜒而下, 点缀的水晶灯如揉碎的碎钻一般从天花板倾泻而下,暖黄色的灯光高低错落,铺满整个书店, 照得四周摆放的绿植更透出凝碧般的绿。

    因为临水照花的签售会在这里, 所以今天绿野书店看起来要比平时还要拥挤许多。

    赢秋去时就看到已经有不少人在排队等待。

    她来回张望了好几圈, 既没有看到谢澄莹, 也没有发现傅沉莲的身影, 她情急之下赶紧掏出手机,给傅沉莲打电话。

    “夫人”电话接通后, 那端却是晏子真的声音,“君上他没有拿手机。”

    “夫人你在哪儿我也过来。”

    赢秋匆匆跟他说了地址, 挂断电话后又拨通了谢澄莹的手机号码。

    大概等了几十秒,电话终于接通。

    “澄莹, 你在哪儿”赢秋连忙问。

    谢澄莹那边有点嘈杂,她的声音听起来还有点闷闷的,“我上厕所呢今天早上买了个杂粮饼吃, 搞得我肚子好痛,刚刚我都在排队了,这下又得重新排”

    抱怨完,谢澄莹又问她,“你过来了吗”

    她用肩把手机夹在耳朵边,洗完手就从洗手间里走了出来。

    赢秋穿着显眼的红色衣服,谢澄莹和她说了两句话,往那排得很长的队伍那边扫了一眼,就找到了赢秋。

    “澄莹,你有没有见到傅沉莲”赢秋一见到谢澄莹,就握住她的手腕,焦急地问。

    “小傅老师”

    谢澄莹茫然地摇了摇头,“我没看到他啊”

    她还想再问赢秋些什么,却不经意间看见有一抹颀长的身影匆匆推开玻璃门,朝着她们跑了过来。

    谢澄莹一见他,就有些发愣,连自己要说些什么都忘记了。

    “赢秋。”

    当着谢澄莹的面,晏子真开口便改了称呼,“见到他了吗”

    赢秋回头就看见了晏子真,她摇了摇头,“没有。”

    晏子真闻言,又抬眼看了一眼谢澄莹,他将手里的那本书递了过去,“昨天你在店里,落了东西。”

    谢澄莹看着他递过来的那本满城雪,她还有片刻恍惚,随后反应过来,她才立刻伸手去接。

    “谢谢”她连声音都小了许多。

    人看起来竟然比平日里要文静得多。

    晏子真环视书店内,仍在来回寻找着什么。

    旁边排队的那些读者从一开始满心激动,到现在已经渐渐地有些不满。

    “这都已经两点多了,怎么临水照花还没来不是说一点半就开始签售吗”

    “对啊站得我腿都有点麻了。”

    议论的声音逐渐增多,那些来回的工作人员也不知道是怎么了,神情也都有些不太对劲。

    “抱歉大家,由于临水照花个人出了一些意外状况,所以今天的签售会只能推迟”后来有一位女性工作人员走上台,开始和大家解释。

    书店里顿时一阵吵吵嚷嚷,许多人乘兴而来,却没想到连临水照花的人都没有见到。

    彼时有一位大概三十多岁的女人步履匆忙地从赢秋身边走过,她还在忙着训斥身旁跟着的那个年轻姑娘,“你怎么当她助理的她人什么时候不见了你都不知道”

    即便她声音压得很低,但赢秋还是听到了。

    “那不是临水照花的助理吗”谢澄莹关注临水照花的微博已经很久了,时常活跃在她微博底下,都已经成了铁粉。

    她见过临水照花偶尔发上来的照片里,也会有这个女孩儿入镜。

    之前她也见过别的人拍了临水照花在其他城市的签售会的照片,这个助理经常是在临水照花旁边的。

    这时赢秋忽然反应过来,她忙对谢澄莹道,“澄莹,我有急事,我得先走了,下次找你玩儿”

    她干脆把自己买的电影票也塞给了谢澄莹,“这个给你,你去看吧”

    她说完就往外面跑。

    谢澄莹还没来得及说句话,就看见另一个一直跟在赢秋后头的穿西装的男人也跟着跑了出去。

    当她对上晏子真的那双眼睛,她握着手里那两张电影票,忽然有些紧张,她试探着问,“你是不是也有事啊”

    “嗯。”

    晏子真总觉得她看着他的目光有点奇怪,但是眼下他也顾不得想那么多,只轻应一声,颔首道,“我先走了。”

    说完他就直接转身走了。

    谢澄莹站在那儿,看着他快步走到玻璃门那里。

    当他伸手推开门,上面悬挂的风铃碰撞着发出清晰的声音,她看见他的衣袂轻轻擦过门口的绿植,他的身影消失不见,她就怔怔地盯着那枝叶摇晃的绿植。

    她还什么都没来得及跟他说。

    但是好像当着他的面,她也什么都说不出来。

    谢澄莹有些懊恼地抓了抓自己的头发。

    “子真,我记得你说过,他最开始来到这儿的时候,就是在业海,对吗”出了书店,等晏子真跟上来,她就问道。

    “是。”晏子真应声道。

    赵阅在旁边听得云里雾里,虽然不知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但他也莫名觉得事情好像很紧急的样子。

    赢秋的腾云术总归还是不够娴熟,她同晏子真、赵阅往业海去的时候,还现学了一下传音术。

    而彼时,千里之外的业海水畔笼罩着极浓的雾色,周遭所有的一切都在这样浓厚的雾气里显得不够明晰。

    咸咸的海风迎面吹来,吹得人面颊有些轻微刺疼,更吹着他的衣袂猎猎作响。

    细软砂砾里躺着一个年轻女人。

    长发遮掩了她半边的脸,令人看不清她的面容,此刻她大约是被这海风冻得终于清醒过来,眼皮微动,徐徐睁开眼。

    她先是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随后又迟缓地用僵冷的手指去挥开挡住自己视线的头发。

    在此间稍显阴沉的天色里,面朝那无垠阔海,她看见了不远处那个背对着她的男人。

    明明之前她还坐在休息室里,可是为什么现在她却会出现在海边

    脚上的一双高跟鞋里已经陷进去许多砂砾,她不得不蹬掉鞋子,坐起身来拍了拍自己身上的沙子。

    “你是谁”她警惕地盯着那个始终背对着她的男人。

    当她看见他终于徐徐转身,那样一张精致无暇的面容陡然展现在她的眼前,她仿佛是浑身的血液都在刹那凉透,一种从脊背深处袭来的凉意蔓延开来。

    她的手指蜷缩,嵌进砂砾里。

    仿佛是不敢置信似的,她盯着他的脸,嘴唇都有点发抖,却又发现自己根本说不出一句话。

    傅沉莲将她所有的神情都尽收眼底,他从头到尾眉峰未动,那双漆黑的眼瞳里透不出丝毫多余的情绪。

    可是当他打量着眼前这个年轻女人,脑海里却搜寻不到关于这张脸的任何一点记忆。

    女人在对上他的那双眼睛时,下意识地就要转身逃跑。

    可他轻轻一挥手,她脚下的沙子就开始陷落,不过刹那之间,她腰部以下就已经埋在了沙子里,无论她怎么挣扎都爬不出来。

    她没办法回头,也自然看不见他此时的神情。

    轻缓的脚步声渐渐近了,当他在她身前站定,女人仰头看他。

    他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握了一柄剑,那剑柄上雕刻了一条栩栩如生的龙蜿蜒而下,蔓延直剑身首端。

    她眼睁睁地看着他手中长剑的剑锋朝下,嵌进沙子里,然后他蹲下身,就在她的面前,睨着她。

    在看到那本满城雪之前,傅沉莲从未怀疑过自己的曾经所存在的那个世界。

    他原本以为,他来的那个地方和这里,都是存在于浩瀚宇宙里,不同的时空。

    可是无论如何,

    他也没有料到过,他那所谓的来处,不过只是眼前这个女人笔下的数页字句。

    当晏子真将那本书递给他时,他一开始也以为这个女人或许也是从他曾存在的那个地方里来的,可是那书里有关于他,有关于楚靖阳的所有事情,都无比详尽。

    曾经旭日峰上,他当着仙门十二宗许多人的面,被傅凛一剑穿心,却幸而未死。

    后来的好多日夜,他常在浑噩之间做一些荒唐的梦。

    梦里的那个他,从未遇见过赢秋,也从来没能逃脱傅凛的掌控。

    他娶了女萝妖,丢了莲花瓣,在南行路上与那些仙门子弟风雨同舟,与天元宗首徒楚靖阳为朋为友他一步又一步地将所有信任他,崇敬他的那些人引入一个又一个精心设计的圈套,让他们丢了性命。

    旭日峰上,他更是亲手杀了一心将他当做知己好友的楚靖阳。

    他们对他所有的信任,终成了他刺进他们胸膛里最锋利的匕首。

    梦里他所有梦过的情节,都同那本书上所记载的一切如出一辙,就好像他的人生,他的过往与未来,都从来遵循着那本书上的每一个字。

    如果不是赢秋,也许他当日在旭日峰上,就真的该死在傅凛的手里。

    这多可笑,

    原来纠缠了他一生的噩梦,实则是这个人一笔一划安排好的。

    脑海里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来回撕扯,傅沉莲的脸色逐渐变得苍白,太阳穴传来阵阵抽痛。

    嵌在沙子里的那柄剑在不断震颤着,莹白的光芒在剑身不断流散。

    女人一直注意着他的神情变化,她脖颈间戴着的那枚冰蓝的晶石忽然散发出一阵强烈的光芒,她发现自己原本被封住的嘴巴忽然能动了。

    “傅沉莲你居然没死”女人明明很害怕,可大约是再见到眼前的这个年轻男人时,就无端勾连起那些惨痛的回忆,那么多年无处发泄的情绪让她此刻的胸腔内骤然盈满怨愤,“你命怎么这么大”

    她的声音显得有些尖锐,好似绵密的针在刺着他的耳膜,他在朦胧中听到的龙吟又骤然盖过了她的声音,让他听不清她究竟在说些什么。

    但是她的吵闹让原本就已经大受刺激的傅沉莲无法冷静,他伸手将嵌在尘沙里的长剑提起,剑锋顷刻间就已经横在了她的脖颈间。

    女人骂骂咧咧的声音戛然而止。

    过了片刻,她开口时声音还在发抖,“你,你干什么你还想杀我”

    傅沉莲握着剑柄的手指收得更紧,此刻的他就像是一个精神彻底崩溃的疯子,根本听不见任何的声音,他眉眼间满是阴郁戾色,剑锋就要划破她的脖颈。

    “小莲花”耳畔有银铃声动,他仿佛听见了赢秋的声音。

    于是手指颤了一下,他晃神的瞬间,就又听到“扑通”的一声,好像高空之上有什么重物狠狠地砸进了海里。

    紧接着,他又听到了晏子真的声音,“夫人”

    身体比意识反应更快,傅沉莲手指一松,长剑就掉落在了尘沙里。

    而他早已经跃入深海。

    赢秋被傅沉莲拽出海面时,还猛烈地咳嗽了好一阵,她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渍,才算看清眼前的他。

    他乌黑的短发被海水浸湿,仍有水珠不断顺着发梢滴下来,她一边咳嗽,一边揪住了他的衣襟。

    “你,”

    她刚开口说了一个字,又被呛得咳了好几声。

    “你为什么总是不听话,你去哪儿都不告诉我,傅沉莲你到底要干什么”这大约是赢秋第一次这样叫他的名字。

    她也许是真的生气了。

    可是傅沉莲一看到她,就只是这么望着她,他那双神情空洞的眼睛里竟然渐渐地染上了浅淡的水雾。

    那样朦胧的水光,是比这海水的粼波还要动人的光影。

    他们就浸泡在这冰冷的海水里,赢秋眼睁睁地看着他眼眶渐红。

    “阿秋,”

    他忽然抱住她,不让她在看他的眼睛,他的嗓音有些喑哑,“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什么”赢秋被他环抱着,一时还没有意识到他这句话的意思。

    “你是不是”

    他的喉咙有些发紧,“是不是早就知道,我的人生,我的一切,早就是别被人设定好的”

    赢秋脊背一僵,她张了张嘴巴,却没有办法反驳。

    曾经她去到那个世界的那些年里,从女萝妖,再到那些大大小小她总是刻意让他避开的许多事情种种迹象,都在告诉他,她什么都知道。

    知道那终归是个虚幻的世界,也知道他要拥有些什么,失去些什么,都是别人笔下既定的结局。

    原来他的爱与恨,都是那个女人赋予他的设定。

    “我用了好多年”

    他滚烫的眼泪滴落下来,就落在她的后脖颈,此刻他几乎浑身都在颤抖,“我用了好多年,很努力地在做一件事情。”

    “我想挣脱父亲的束缚,我以为我成功了”

    他握着她手臂的指节再度屈起,他仿佛从未如此迷茫绝望过,“可是这多可笑,阿秋,那里的一切都是假的,我原来还是别人手里的提线木偶。”

    傅沉莲用了百年的时光,一直想要从傅凛给他的阴影里挣脱出来。

    可是到今天他才发现,他逃脱了傅凛,却始终还是别人的傀儡。

    他那些肮脏血腥的过往,甚至是父亲,朋友,还有南行路上的那些刀光血影,云波诡谲,都是那个女人给他的。

    此刻的傅沉莲,脑子一片混乱。

    那个女人随意写下的单薄字句,便造就了他百年苦痛的岁月。

    他甚至已经开始分不清,此刻的自己到底是算虚幻的,还是真实存在的。

    “小莲花,”

    随着海浪翻覆的声响,赢秋的声音忽然在他耳畔响起,“虽然我也不太明白,这一切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但是你想一想,我不是也去过你曾经生活过的那个世界吗”

    赢秋大约也能明白一些傅沉莲此刻的心情。

    其实在她曾经和他一起度过的那些年里,当她意识到自己喜欢他的那时候,她早就已经想过这个问题了。

    他所在的那个世界,究竟是真实的,还是虚幻的

    而她喜欢上的那个少年,是不是真的只是一个单薄的纸片人。

    “宇宙浩瀚,这世上的许多事情原本都说不清楚,也许这整个宇宙里就存在着许多个不同的世界”

    赢秋就趴在他的肩头,“真真假假的,我们分不清就索性不要去追究了,再说了,你和那本书上描写的你明明不一样啊。”

    “你快松开我点儿”她说着,又挣扎起来。

    傅沉莲下意识地松了松手指,然后他就被面前的女孩儿捧住了脸。

    他不由自主地望着她那双清澈的眼眸,耳畔又是她的声音,“以前我眼睛看不见的时候,听那本书的电子书听了两三遍呢你明明不喜欢杀人,也不喜欢剥人的皮囊,更不会杀了人还跟个变态似的笑”

    在那本满城雪里描写的傅沉莲,是甘于堕落在他的父亲傅凛手里的反派人物,因为受了父亲傅凛的影响,杀人是一种能够令人愉悦的乐趣,他甘愿听从傅凛的命令,甘愿伪装成仙门少君该有的姿态,然后慢慢地将那些信任他的傻子们一个接一个的弄死。

    书里描写他善取人完整的皮囊,阴暗又变态。

    作者不止一次地强调他空有一副惊艳动人的容颜,却是个没有心的怪物。

    可那跟赢秋认识的小莲花,

    一点也不一样。

    “你一点都不像他,”

    赢秋伸手拂开他额前湿润的浅发,“小莲花,难道我们一起度过的那些年,也是假的吗”

    那些都是发生在那本书的既定剧情外的事情。

    从赢秋去到那个世界,认识他的那时候起,就知道他和那本书里设定好的那个人一点也不一样。

    赢秋也想不明白那个世界到底是不是虚幻的,但是追究这样的真真假假早就没有意义,因为他此刻分明就如此真实地立在她的眼前。

    有温度,还会像个小哭包似的掉眼泪。

    他有着一颗赤诚的心,也有着这世上最漂亮的一双眼睛,他腼腆害羞,温柔纯净。

    再多的鲜血泥淖,也没能折断他清傲的脊骨。

    “和我回家,好不好”赢秋用手指擦去他脸上的水痕,又用指腹轻触他微红的眼皮。

    他忍不住眨了一下眼睛,晶莹的水泽沾在他的眼睫,他几乎就在她这样的目光里生死轮转过一回。

    “好。”他的声音里仍藏着细微的哽咽。

    仿佛那种天塌地陷的崩溃情绪就在她的字里行间里渐渐收敛,他牵紧她的一根手指,仿佛是想通过她的温度,来告诉自己,至少眼前的这一切都是真的。

    她来到他的世界,陪伴他的那些岁月是真的。

    他们在晨昏光影间看过的萤火,在澜雪镇上堆的那个雪人还有他们喝过的清风酒,霁月茶。

    那个在山洞里,用蜡烛的火光点满黑暗的除夕。

    她在灵虚宗殿外朝他伸手,说要带他走。

    那些年填满他所有昏暗人生的温柔回忆,都是真的。

    她说是真的,

    他就相信她。

    也许只是因为她,那些说不清是真是假的过往,忽然就都变得不那么重要了。

    如果这终归还是一场梦,

    那么有她存在的梦里,他甘愿永远沉溺。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有点晚了,对8起我们明天见么么哒感谢在20201103 23:22:0520201104 23:56:1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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