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书急忙追出门去,那小蛇极细,速度飞快,片刻间便钻入泠水边的碎石中消失不见。泠水清幽,月光下泛着银白波光,便连岸边的碎石,也染上一层淡淡银霜。
长书心中怒极,一动不动立于泠水溪畔,果然不多时,一个青衣女婢自一块大石后转出身来,轻轻打个唿哨,那小蛇自碎石中窜出,直奔向那少女。少女将小蛇收入怀中,轻笑一声,抬起头来,月光下只见娇颜如花,美艳不可方物。
长书心头巨震,不由道:“你……”
那少女格格笑道:“傅长书,你可真是命大。”
长书右手伸入背后衣领中,握住那把铁剑,冷笑一声,道:“原来你是百灵岛的人,你混入青锋谷,到底想要做什么?”
少女轻轻哼了一声:“我本来就在这里长大,你以为我是哪里的人?我想做什么,凭什么要告诉你?”
她轻轻歪着头,面上笑意浮现,一派天真之色,眼眸中闪过几丝狡黠:“易珊的死状你也看过了,如何?我让小灰在你喉咙上咬上一口,很快你就尝到这个滋味啦!”轻轻打个响指,那小蛇自她怀中探出头来,颤颤悠悠,昂着头直冲着长书。
长书不由怒道:“月娘!你要杀我便正大光明来杀,为何又去滥杀无辜?”
少女撇撇嘴,不屑道:“易珊是李之仪的人,我杀了她也没什么不安心的。傅长书,你也不必假装好心,别以为李庭哥哥那些伎俩我不知道,你假装喝下忘忧酒,又让易珊睡在你房里,不过是为了让她放松警惕,你才好去办事不是么?”
长书想到易珊笑脸,心下不由黯然。她虽不是有意,毕竟易珊是因她而死,自责之余对面前这狠辣的少女更是充满怒意,抽出背后铁剑,运起真气,冷冷瞪视着她。
少女“啊呀”一声,娇声笑道:“看是你的剑快,还是我的小灰快。”吹了声口哨,那小蛇却未应声而动,只昂着头犹疑不定,小小一双碧绿幽森的眼睛,直盯着长书手中那把铁剑。
少女脸色一变,勉强笑道:“看来小灰今日有些不舒服,这次就放过你,你可别高兴太早……”一面说,一面向后退开两步,倏然转身,飞身纵开。
长书喝道:“别想走——”左手抓向她肩头,那少女去势极快,右边肩上衣服被长书一拉,顺势扯落下来,现出肩头上一片洁白如玉的肌肤,吹弹可破。
长书吃了一惊,沉声道:“你到底是谁?”
少女笑道:“你亲手把我关进思过殿,怎么现在又来问我是谁?”
长书冷冷道:“不,你不是月娘!”面色一沉,厉声喝道:“你究竟是谁?”
她清楚记得,月娘入谷时曾与她一起看师傅铸剑,那剑胚刚自剑炉中取出,被烧得火红,师傅捶打之时,一块通红铁屑飞溅起来,正好落在月娘右肩,在她肩头上烙下一块极深的疤痕,这少女右边肩头却是光洁如玉,没有一丝一毫印记。
她的容貌、声音都与月娘毫无分别,如今长书细细看去,也只是眼神略有不同,月娘眼神清亮单纯,这少女眼神中却透着一丝邪气,回想起来,那日深夜在藏剑阁发现她之时,她眼中便是这般狡黠之色。
长书心中懊恼不已,只怪自己当日太过急躁,竟未能看出两人分别,如今看来,萧珩所言确实不假,可这少女既然被她关进思过殿,那真的月娘现在却又在哪里?
她一瞬间思绪纷繁,心神一分,手上力道不由自主减轻,那青衣少女乘机将身一扭,挣脱开来,左手高扬,漫起一道粉色烟雾,长书双目刺痛,眼前顿时灰黑一片,只听那少女高声笑道:“傅长书,你坏我好事,又害我身受割喉之苦,我可不会放过你,不杀了你,难解我心头之恨!”
长书无法视物,但闻身畔风声凛冽,也不知那少女手中所执是何兵器,只觉森森寒气贴面而过,顾不得多想,双足点地,飞身跃起,手中铁剑舞出一个剑花,直冲那风声凛冽之处刺去,不想却刺了一个空,正待回转之际,右肩上突然一麻,似是被尖利铁钩勾住,也不觉疼痛,右臂顿时绵软如纸,再也使不出半分力道。
那少女收了兵刃,拍手笑道:“看你还怎么凶!”
长书只觉右臂酸麻不止,心知中了毒,只得收了剑势,冷冷道:“你待怎样?”
少女道:“你这不是明知故问么?傅长书,你不是想知道我是谁?那我就告诉你,让你死也死个明白——”正待要说,却又忽然住了口,恨恨道:“你的救星来了,这人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风声划过,片刻间李庭的声音响起:“青樱,别胡闹!”
那少女娇声笑道:“李庭哥哥,你怎么来了?”
李庭飞掠而至,扣住她手腕,沉声道:“你杀了易珊,我自然要来找你。”
那少女青樱跺脚道:“我又不是故意的……”眼珠一转,笑了两声,盈盈道:“李庭哥哥,你胆子也真大,你就不怕我去告诉李之仪?”
李庭摸出两包药粉交予长书,道:“回去之后,小包口服,大包外敷。”这才转向青樱,笑道:“好啊,你想去便去吧,不过,你背着姑母所作的那些事儿,想必也会一字不漏地传入姑母耳中,这样一来,“他”也就知道了……”
青樱杏眼圆睁,看了李庭半晌,方才咬牙道:“好!那我就先不杀傅长书……”面色忽又一变,展颜笑道:“不如李庭哥哥咱们也做个交易,若是我先拿到天陵剑,那你就要把傅长书交给我,反正到时她对你也没什么用处了。”
李庭皱眉道:“你要天陵剑做什么?”
青樱面上露出不屑之态,哼了一声道:“李之仪又不是凭自己本事拿到的天陵剑,凭什么要让她拿剑去他面前邀功?我先她一步把剑拿去给他,这才显得我的本事。”
李庭不由笑道:“就凭你?”
青樱顿足道:“你敢小看我?你别忘了,本姑娘也在青锋谷待过,那剑阵我早就见识过了。”
李庭无奈:“随你。时候不早了,我看你还是快快回去乖乖睡觉,才有精神去拿剑不是?”
青樱嘻嘻笑道:“李庭哥哥,我看你也别忙了,还是赶快回去瞧瞧你的秋葵这会儿在做什么吧!”转头悻悻瞪了长书一眼,道:“那本姑娘就先走了,傅长书,你也别高兴得太早,迟早你都会落到我的手里。”
长书听她脚步声去远了,这才静静道:“什么剑阵?”
李庭默然一会儿,才道:“天陵剑现藏于岛上麒麟密洞中,除了要避开守卫和外洞遍布的蛇阵外,还要破了朔方剑阵放可拿到。”
长书吃了一惊:“朔方剑阵?青锋谷秘不外传的四大剑阵之一?”
李庭点头:“不错,所以除了姑母外,能破得了这个剑阵的,恐怕也就只有你和青樱了。”
他抬头看看天色,沉吟良久,方才道:“罢了。青樱既然也想拿到天陵剑,看来我们必得先她一步。你先回去服药解毒,明日晚间,我自有办法让你进入卿府,麒麟秘洞有两个入口,其中之一就在姑母卧房,你就从那里进去,我到时会在另一个入口处接应你,朔方剑阵一破,两个入口均会在半个时辰内关闭,所以你必须抓紧时间,若是时辰一过,我也没有法子了。”
长书心中本有颇多疑问,听他如此一说,心知当务之急应尽快解毒疗伤,也只得按下不提,轻声道:“好。”
李庭面露忧色,又道:“明日岛上恐怕会有大风,本不是最佳时机,不过如今也顾不得这许多了。这两枚蛇胆你拿去,到时或可助你一臂之力。”
长书接过,放入怀中收好,点头道:“那我明天等你消息。”
她回到自己房中,依李庭所言将药服下,果然不多时,右臂酸麻之感渐渐褪去,双目渐能视物,她闭目静坐,调气理息,待自觉无碍之时,已近天明时分。易珊的尸体早已不在房中,剑谷那边传来隐隐嘈杂之声,不一会儿,管事便来敲门,命众人速去上工。
长书只得出了门,仍旧去为昨日那剑炉鼓风。剑炉边已站着几个少年,均是昨日的熟面孔,那铸剑师不见了易珊,也不以为意,只不断吆喝催促。偏生众人刚刚睡起,呵欠连连之余手脚不免慢了许多,炉内的新炭还未着燃,老炭已快要燃尽,青黄不接,剑炉内的温度便低了下去。
铸剑师急得吹胡子瞪眼睛,却又毫无办法,连声催促下,那几个鼓风的少年不多时已累得满头大汗,经风箱鼓入炉内的空气仍是时断时续,长书被那铸剑师吆喝得心中不耐,仔细看了几眼,心知这剑炉内炭火燃烧多时,鼓风口伸入炉内的风管端口多半被积碳堵住,不够通畅,便不动声色将手掌覆在风管口这端,掌力往内一送,堵在那端端口的积碳被她掌力冲开,风管立时畅通无阻,炉内涌入许多新鲜空气,新炭燃烧的速度便加快了不少。
那铸剑师站在她身边,见状顿时大喜,眯着一双豆大的小眼打量她几下,伸出乌漆抹黑一只手掌,在她肩头大力拍了两下,道:“好样的!里面这把剑乃是为厉洲王侯颜遨铸造的,若是耽误了工期,咱们谁都担待不起!”
长书见肩头素净的衣服上留下他数个肮脏的手指印,不由皱了皱眉头,那铸剑师又道:“小姑娘,你姓甚名谁?朱爷我向来不爱收徒,不过我看你倒是比其他几个孩子伶俐些……”
说话间,剑谷管事正好伴着李庭过来巡查,那管事一脸忧色,李庭却是笑如春风,对铸剑师行了一礼,毕恭毕敬道:“朱五爷好。不知此剑何时能出炉?”
朱五爷轻轻哼了一声,神色倨傲道:“该出炉的时候自然会出炉。”
李庭笑道:“五爷有所不知,刚刚颜遨派人来催,说是最迟一月之后便要用到此剑,五爷您看……”
那朱五爷小眼一瞪,干瘦的黄脸上青筋暴起,直着嗓子厉声喊道:“催不得!催不得!铸剑讲求天时地利人和,就算剑胚出炉,也要时机成熟之时方可淬炼开锋,必得万事俱备、机缘合宜才可请得剑灵,万万冒进不得,冒进不得!连这也不懂,还能求得什么好剑?这等凡夫俗子,朱爷我伺候不了,你另找别人吧!”
管事一脸苦笑,对李庭道:“公子您看,我早说过了……”
李庭忙赔笑道:“五爷息怒,颜遨那里我自去回话便是,您是我岛上技艺最精湛的铸剑师,这剑恐怕还是得由您亲自操持,您若是撒手不管,那颜熬怕才真的是要来拆我百灵岛了……”
朱五爷这才哼了一身,也不理睬两人,只转过身去,对众少年喝道:“看什么看!不许偷懒!”
管事悄悄将李庭衣袖一拉,李庭临走之时似若无意,向长书这边看了一眼,长书会意,见他下颔微扬,朝着泠水溪畔方向,便不着痕迹将头一点。
朱五爷被此事一岔,倒是忘了收徒之事,此时岛上东风渐起,剑炉内炭火熊熊,不多时剑炉上方黑气已竭,渐渐转为青黄之气,不多时黄气渐没,只余青气,被初起的东风一托,袅袅上升,浮而不散。
朱五爷手舞足蹈,面现颠狂之态,喃喃自语道:“真乃天助我也!”伸出一双黑爪,三下两下扯去外衣,现出里面一身干净里衣,迎着东风,也不燃香,咕咚一声便跪倒在地,重重磕了三个响头,直磕得鲜血迸流,眼眶欲裂,这才爬起身来,抬头断喝道:“开炉!”
剑谷中其他铸剑师也纷纷聚拢而来,只见朱五爷神色凝重,自高处将熔化的铁水缓缓倾下,不多时剑胚便已浇铸成型。那剑胚青气隐隐,中心一根亮白剑脊自然成形,长书铸剑多年,亦只有极少数是如此,大多数剑的剑脊均是日后锤打形成,可见朱五爷浇铸手法已然炉火纯青。
众人纷纷道贺,朱五爷笑容满面,目不转精凝视那剑胚,对别人贺喜之言竟是不闻不答。那刚出炉的剑胚还需在剑室内的剑床上冷却凝固,众人赞叹一番,便拥蹵着朱五爷往剑室而去。
长书趁乱,悄悄脱身开去,来到泠水溪畔一寻,果见一块碎石之下压着一个小小锦囊,打开来一看,却是一张小小孩童画像,她一时有些奇怪,细看之下,却见画中孩童一手托桃高举,一手握拳放在腰际,口鼻之处点有数个小点,寻思半晌,方才恍然,这画像应是麒麟秘洞地图,便又看了两眼,这才收入怀中放好。
她回到剑炉边,伸手一探,剑炉内仍留有余温,正欲将背后那铁剑放入炉内重新回温淬火,那朱五爷却又返身回转,见了长书,眼睛一瞪,不悦道:“你怎么还在这里?快随我来!”
长书无奈,只得随他去了剑室。那剑胚置于正中一张碧色剑床上,剑室内正东方向,已燃起三注线香。朱五爷笑眯眯道:“我本算定要在东风初起之时开炉取剑,哪知险些误了时辰,能赶在时辰之内炼足火候得以剑成,你这孩子倒是功不可没,朱爷我向来赏罚分明,你就给这剑取个名字吧!”
长书道:“这如何使得?”
朱五爷面色一沉,不耐道:“我说使得便使得,你快快起吧,这剑谷中可不是谁都有这机会的。”
长书只得随口说道:“此剑既是依东风而成,不如便唤它东拏剑。”
朱五爷大喜,连说了三个好字,这才放长书出了剑室。
此时已近傍晚时分,天色阴沉,风势越来越大,剑谷北面隐隐约约似有嘈杂之声,剑谷众人却不以为意,这本是一天之中众人难得的闲暇时间,各自嘻嘻笑笑领了晚饭,三五成群凑作一堆。
长书心中有事,自是食不下咽,果然不一会儿,只见北面天空中霞光冲天,一抹绯色自天边晕染开来,衬着墨色天空,显得说不出的诡异。
众人皆丢了饭碗,不约而同站起身来,朝北面昂首而望。不多会儿,只听得得马蹄声传来,几人快马加鞭,正向这边飞速而来,为首一人正是李中序。
他到得剑谷,立即翻身下马,剑谷管事忙迎上前去,李中序黑着一张脸,沉声道:“府里着火了,火势太大,府中人手不足,一时难以扑灭,你赶快安排一下,这里的人,统统随我速去救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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