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书冷笑数声,也只得提剑往那树林走去。
这岛上树木青绿苍翠,高大异常,她砍下几棵,只见内里木质绵密,坚硬如铁,不多会儿,真气用尽,手足酸软,便觉腹中饥饿非常,转头一看,萧珩却仍坐在岸边那石头之上,心中更是愤怒。
她走到萧珩身后,伸足一踢,萧珩轻轻一闪,她便踢了个空。
他转头诧异看了她一眼,道:“看来你倒是恢复得很好。”
长书怒目而视:“为何你不来砍树?”
萧珩道:“谁说我不去砍树?那树木硬如铁石,以一人之力定无法完成,你我交替轮换,才不致一时便用尽气力……再说火山爆发必会引起海啸,若不养精蓄锐,就更无胜算了。”他脚底下堆了一堆树筋兽皮,手中正搓着一根麻绳,原来倒也没闲着。
长书心头怒火稍息,坐下来道:“可有吃的?”
萧珩也不说话,只递过来一个瓦罐,那罐内盛着一半鱼汤,鲜气扑鼻,长书不由食欲大动,咕嘟嘟灌了几口下去,那汤虽寡淡无盐,但此时喝来,倒也津津有味。
她将那鱼汤尽数喝完,也不抬头,只问道:“此处距离百灵岛多远?”
萧珩微微扬眉:“你真要回百灵岛去?”
长书放下瓦罐:“我要去找李之仪。”
萧珩也不说话,只静静看着她,她迟疑一阵,便道:“月娘的确是在百灵岛内,只是不知道他们将她藏在哪里,我手上有李之仪想要得到的东西,我相信,她会为了这样东西,来与我交换月娘的消息。”
萧珩不由道:“你……”
长书抬起头来,目光与他对视片刻,冷冷道:“我从来没有拿过月娘的东西,涵光剑所用之黄铁,的确是我母亲留给我的,你找回月娘,便当知晓。”
萧珩沉默片刻,点头道:“如此我便替月娘多谢你……等找到她,我自会禀明师傅,让你重回青锋谷,枕剑阁主之位,也自当奉还。”
长书冷笑一声:“今生今世,我不会再踏入青锋谷半步——”她咬咬牙,一字一顿道:“我只要你,还我一个清白。”
萧珩缓缓起身,他目如秋水,眸光中似有一丝复杂神色,缓缓道:“只是这样?你……”
长书道:“不错,此事真相大白,涵光断剑当不再属青锋谷之物,如若可以,请您将它还给我。”
海风吹拂,颊畔发丝轻轻扬起,掩去她眸中神色,萧珩凝视着她,低声道:“好,我答应你。”
不一会儿,萧珩自去砍树,长书呆呆坐于海滩上,耳中忽听得一阵异响,抬头一看,却是岛上飞鸟云集,密密麻麻,飞速自头顶上方掠过。她不敢怠慢,忙低下头去搓那麻绳。
待到黄昏时分,木筏终于扎好,两人合力将木筏推入海水之中,萧珩将水壶瓦罐等物一并放到木筏之上,海水微微向东流动,便将木筏带离岸边,随着风势,缓缓飘开。
长书坐在木筏之上,凝目望着那海岛,岛上飞禽走兽早已四处散尽,奇花异木,青翠苍柏在金黄余晖之中一览无遗,却是了无生气,远处一座高高耸起的山峰顶端,似已有丝丝尘烟冒起。
她转回头,只见四下里海天一线,茫茫无尽,心头不由泛起一丝无力之感,喃喃自语道:“却不知此去何方?又不知何时才能转回百灵岛?”
萧珩默默无言,半晌道:“如今也只能听天由命了。”双手交叉枕在脑后,在那木筏之上躺了下来,闭上双眼。
长书看他一眼,委实觉得此人面目可憎,忍不住恨道:“可惜时间不够,不然真要做两个木筏,你走你的,我走我的,但愿从此以后,再也不要碰到。”
萧珩也不睁眼,只轻轻摇了摇头,道:“如今看来,怕是不能如你所愿了……至少在这两三日之内,你我都还得呆在这个木筏上。”
长书道:“那你最好少说话,免得惹我心烦。”
萧珩静默一阵,低声问道:“你这么恨我,是因为重光剑和涵光剑败于南星剑下,还是因那黄铁之事?”
长书冷笑数声,道:“不为什么,总之,看到你就讨厌。”
萧珩只得闭口,不一会儿,却又忍不住苦笑道:“傅姑娘,黄铁之事,的确是我过于莽撞……”
长书道:“你不用再说了,我既打定主意要去找李之仪,便不会改变主意,等找到月娘,我与你们青锋谷,从此便一刀两断,你我二人,也不会再见。”
萧珩忽然坐起身来,道:“傅姑娘,月娘她其实是你……”话未说完,只听轰然一声巨响,身下海水突然翻腾起来,转瞬之间,疾风呼啸,浪头轰然打来,那木筏被海浪托起,翻了个转,长书不及防备,立时被耍下海去。
萧珩只觉全身一凉,浑身已被海水浇了个遍,忙攀住木筏,伸手将长书右手捞住,长书口鼻之中全是海水,呛了两口,左手忙牢牢抱住木筏。
两人惊魂未定,齐齐往远处那海岛望去,只见天空之中浓烟冲天而起,形成一朵巨大的蘑菇形状,浓烟之中,不断向上喷射着赤红火焰,黑暗之中诡异壮丽,就似修罗地狱一般,瑰丽万千,却又令人心惊胆寒。
两人一半身子都浸泡在海水之中,目瞪口呆注视着这奇异的景象,海水沸腾之下,狂风巨浪不断拍空而来,数道水墙过后,两人脑袋都被打得昏昏沉沉,所幸那系住木筏的麻绳十分坚韧结实,木筏只随着海浪不断翻滚,倒也不曾散开,两人拼尽全力,死死抱住木筏边缘,只能任凭狂风骇浪随意摆布。
所幸这火山不多会儿便停止了喷发,海啸几个时辰后便也渐渐止住了,天空之中黑云散去,广袤无垠的大海之上,现出点点星光。
两人狼狈万分,爬回木筏,相互对视一眼,良久不曾说话。
长书筋疲力尽,也顾不得拧去衣服上的水,只瘫倒在木筏之上,闭着眼微微喘气。
却听萧珩道:“北极星!”语气之中似有喜意,她忙睁眼一看,果然夜空之中,繁星点点,正北方位,北斗七星赫然而列,旁边一点寒芒,清冷无限,正是莹莹闪烁。
她不由道:“这有什么好惊奇的?你没见过北极星?”
萧珩目光清亮,星光落于眼底,含笑道:“我本以为我们在往东走,如今以北极星方位看来,我们此时却是往西而行,可能是这场海啸改变了风向……”
长书急忙坐起来,看了一会儿,也喜道:“果真如此,只是不知道我们被这海水卷到了哪里,到百灵岛还有多远?”
萧珩道:“总归不过三两日。”
长书不由丧气道:“三两日?你说得倒轻松,水和食物都给海浪卷走了,若是再有什么意外,哪里还能挺得到百灵岛?”
萧珩似也有些忧心,黑暗之中举目瞭望,轻轻叹了一声,对长书道:“你先睡一会儿吧。”
长书再也顾不得许多,撕下身上几块布条,将自己身子绑在木头上,闭目睡去。
她醒来之时已是烈日当空,唇干舌燥之际只觉浑身红肿发烫,萧珩坐于身边,似是一夜未曾合眼,眼中布满血丝,见她醒过来,扔过来一块鱼肉,长书接过,只觉腥气扑鼻,却也无法,只得生吞入口。
她吃完生鱼,稍稍好过一点,只是茫茫海天之中,除却海水再无他物,心中惶恐无依,但觉身边这人虽然可恨,总是好过自己孤身一人流于此间。
无声无息之中,木筏顺水漂流,日头渐渐落下,隐于海平面之外。海风吹来,日间给晒得火燎一般的皮肤渐渐降下温来,喉间疼痛似也减轻不少。
长书望着海水,忽然道:“你既是枕剑阁主,这么久不回谷,就不怕引起青锋谷里那人猜疑?”
萧珩看她一眼,哑声道:“我下山之前已禀明师傅,赏剑大会之后会到厉洲一带去见我家人,因此会离开青锋谷一段时日,枕剑阁便请宁疏师兄代管……”
长书道:“你家人?”
萧珩微微一笑:“不过是托辞罢了,我既已入青锋谷,前事早忘得一干二净了。”
长书不语,良久轻轻道:“青樱在藏剑阁寻找的东西,也许会与越王墓或是越王八剑有关。”
萧珩微微扬眉,道:“天陵剑?越王墓?”
长书道:“你回去问问明玉,藏剑阁西阁内室之中,是否还有关于越王墓或是越王八剑的记载?百灵岛布的这些局,应该都是为了要找到越王八剑。”
萧珩默默点头,忍不住问道:“你要与李之仪交换的就是这个?”
长书道:“不错,破云剑便是天陵剑,剑身云纹里有越王墓的方位,我毁去天陵剑之前,已记下了云纹上显示的方位。只是——”
她回过头来,沉思良久,道:“李之仪要拿到越王八剑,怕是没有安什么好心,我拿越王墓的消息与她交换,也不过是权宜之计……那越王墓中即使真的有关于八剑的去向,但要找起来,也不是这么容易的事。”
萧珩道:“我明白……我回去之后,自会向师公和师傅说明此事,青锋谷弟子众多,真找起来,不见得会落在李之仪之后……再者,如果青锋谷里那人也是为了找越王八剑,也许还能趁这个机会,把他找出来。”
长书沉默片刻,轻声道:“如此最好。”
两人一时静默无言,分坐木筏两头,不约而同仰头望着天际,只见繁星满天,海潮微微,海天之间,静谧无垠。
日已西沉,天边浮云渺渺,透出一丝诡异的艳红。
李之仪卧在阁楼上的贵妃榻上,微微闭着双目。
晚风之中已带着些微热气,早春的这个傍晚,竟然出奇的热。
身后传来轻轻脚步声,在大约两步之外停住了,头顶上传来极其细微的呼吸声,一丝香气伴着微风钻入鼻端。
李之仪眼睛也不睁,只笑道:“青樱,你这性子什么时候才能改改?跟你说过不要在这个时候找我,你却偏偏每次都挑这个时辰来。”
青樱娇声笑道:“瞧您说的,我又不是故意的。”她绕过贵妃榻,身子一歪,挤在李之仪身旁坐下,面上笑意不减,道:“天陵剑给傅长书毁了,我听秋葵说您又急出了几根白头发,心中着急,只想过来看看您,也就顾不得什么时辰了。”
李之仪睁开双眼,静静瞧了她一会儿,方才笑道:“你这么有孝心,也不枉我抚养你这么多年。”
青樱叹口气,面上露出无限苦恼之色,歪着头道:“如今您打算怎么办呢?我早说要杀了傅长书,您又偏偏不肯,如果当初就杀了她,也不会有后来这些事儿啦……”
李之仪笑道:“谁说不是呢,可惜这世上没有后悔药……我老了,或许该把事儿都交给你了,你这么年轻,又这么能干,一定会比我做得更好,你说呢?”
青樱闻言心头一跳,抬头细细审视她面容,只见她面色如常,眼波之中尽是媚然笑意,顿了一顿,便也笑道:“干娘说笑了,姜还是老的辣,我要跟您学的还有很多呢,再说您也不过就生了几根白头发,哪里就老了?依我说,就算再过十几二十年,您也还是天底下最美的女子呢。”
李之仪一手抚着心口,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另一只手捏了捏她粉嫩脸颊,道:“你这孩子真会说话,也难怪他这么疼你……对了,连云庄那边的事儿,你准备好了么?”
青樱道:“嗯。薛凝这会儿应该已到连云庄了,我明日一早就动身。”
李之仪点头:“这次可要小心不要再露出破绽了……天陵剑被毁之事我自会跟他说明,好在要找到越王墓,并不止天陵剑一条线索,也不过是再多费一些周折,倒是连云庄那边,你要加紧才是。”
青樱扬了扬眉,站起身道:“我知道。那我走了——”正待拔脚,却又道:“可别等我找到薛炫光的老巢,你却还没找到越王八剑,那可就……” 笑了两声,扬长而去,直到下了阁楼,转过一座假山,方才转回头朝着那阁楼方向,顿足恨道:“老妖婆、丑八怪!看你还能风光多久!”
李之仪阖着双目,待她去远了,这才猛然睁开双眼,面上红潮迭起,跳起来叫道:“快拿镜子来!”
屋内侍女慌忙取过来一面铜镜,李之仪一把抢过,在头上照了两照,瞪着那侍女道:“我头上可有白发?”
那侍女吓了一跳,嗫嚅道:“没……没有……”
李之仪厉声道:“有还是没有?说实话!”
侍女慌忙跪下,犹犹豫豫道:“回夫人,有……有两根……”
李之仪道:“那还愣着干什么?给我拔掉,统统拔掉!”
那侍女只得抖抖索索站起身来,屏住呼吸,在她发间细细翻找,拔去两根白发后,却又见几根夹在发间,犹豫之下,便又去拔第三根。
李之仪怒道:“你是不想活了么?是不是要把我头发都拔完你才高兴?”
那侍女面上早已失了颜色,跪下哭道:“夫人饶命,实是还有一根……”
李之仪正待发作,却听门口一人冷冷道:“不过是几根白头发而已,人老了都会有白发,犯得着么? ”
李之仪循声望去,不由吃了一惊,随即收了怒气,坐回到贵妃榻上,理了理长发,笑道:“我道是谁,想不到居然是你,你胆子倒是真大,毁了天陵剑,还敢找到这里来,我倒真是越来越佩服你了。”
那人笑道:“不敢。”朗然走到屋中坐下。李之仪看了看门口的卿海生,微微点了点头,卿海生沉着一张脸,将门关上,退了出去。
那人身上衣服早已脏得看不出颜色,衣摆处破烂不堪,一只袖口更是从手肘处破开,露出伤痕累累一条细瘦手臂,黑尘掩面,只能依稀辨出清秀眉目,正是傅长书。
李之仪懒懒道:“卿海生恨你入骨,居然不杀你,倒还真是奇怪,说吧,你想要什么?”
长书静静道:“他本是要杀我的,不过我告诉他,天陵剑虽被我毁去,但天陵剑上的云纹我已参透,他若杀了我,世上就没第二个人知道越王墓的方位了。”
李之仪神色不动,半晌笑道:“有这等事?你可不要框我,我拿到天陵剑之后,一连苦思了两日两夜也无法参透,你又如何能知?”
长书冷笑道:“就凭你?你自己没有多少头脑,又焉知别人和你一样?”她因李之仪曾说她没有多少头脑,心下颇为不服,此刻不由出言讥讽。
李之仪倒是不恼,轻轻朝屋内侍女使个眼色,那侍女奉上茶来,又即刻退出门去。
李之仪这才笑道:“那你倒说说看,你想要和我交换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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