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空辽阔,却已不见丝毫星光,波起澜涌的海面上方,乌云阒合,黑重无边。
青樱换了个舒服的坐姿,朝长书看了一眼,道:“此事说来话长,又极之复杂,恐怕得从头说起——”
她眉尖轻蹵,揉着额头,缓缓道:“三十五年前,风千冥为了找到原北溪的地宫位置,将北渊宫一名宫女生下的小孩送进了连云庄,连云庄的老庄主给她取名薛晨,她……就是我娘。”
萧珩点了点头:“我在北渊宫的宫史纪略上看到过风千冥的记载。”
青樱哼了一声,道:“那老妖怪不提也罢……我娘在连云庄里渐渐长大,庄里众人,对她都是极之宠爱,老庄主本想让我娘嫁给薛凝的爹薛寻,可她却有自己的主意,一心想要嫁给我爹……那时玉叔叔已经上了苍梧山,拜入青锋谷门下,暗中也递消息给我娘,要她想办法嫁给爹爹,因为爹爹在青锋谷里已经初露锋芒,受到长老们的瞩目,将来很有可能会成为青锋谷的掌权者……”
“那时青锋谷弟子每年都会来连云庄参与会剑,我娘早就心仪爹爹,心中自然愿意,可爹爹眼中只有铸剑,跟块木头似的,我娘使劲浑身解数,都撩动不了他,反倒是常跟爹爹在一块儿的韩嵩,对我娘大献殷勤……”说罢,伸个懒腰,又打了个呵欠,柔荑托上粉软腮帮,缓缓垂下眼帘。
长书默不作声,将那坛已开封的酒往她面前一推,青樱睁开眼嫣然一笑,倒出酒来喝了一口,接着道:“我娘瞧不上韩嵩,自然拒绝了他,韩嵩恼了,便讥讽我娘,说她永远也得不到爹爹,因为爹爹有次曾经对他说过,只有铸剑技术高过他的姑娘,才能得到他的青睐,我娘虽貌美伶俐,铸剑技艺却并不突出,所以到头来只能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我娘听了韩嵩此言,倒是想到了一个办法,暗中要连云庄的几名老铸剑师傅合力,于当年的会剑之日头天,造出了一把绝妙的长剑,第二日,我娘便用这把长剑赢了爹爹,爹爹当即对她刮目相看,不久两人便私定终生……”
萧珩忆起当日华城叶宅中从叶王真处听来的旧事,暗叹一声,心道:“林师叔铸剑技艺本强过楼叔叔,偏偏听了叶王真的馊主意,故意在会剑之时输给了楼叔叔,真是阴差阳错……”
青樱面有得色,斜睨着长书,笑道:“我娘早就知道林雁辞喜欢我爹爹,也知道爹爹原本对她有几分朦胧心思,可谁让林雁辞在会剑上输给了爹爹?”
长书早已听萧珩说过当年林雁辞故意输给傅远歌一事,闻言只冷笑一声,一言不发转过脸去。
萧珩摇头叹道:“你娘弄虚作假,难道不怕日后被识破么?”
青樱道:“我娘既然敢这么做,自然就有办法不被揭穿。不久之后的一次远足中,她摔下山崖,手腕受了伤,自此之后再不能铸剑,爹爹对她愈加疼惜,从那以后,更是疏远了林雁辞。”
萧珩手指轻扣桌面,浅笑嘲讽道:“你娘是故意的吧?是不是还嫁祸给了林师叔,说是林师叔推她摔下的山崖?”
青樱不以为然道:“是又怎样?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再说林雁辞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若不是她趁我娘不在的时候趁虚而入,又怎么会有她?”说罢,下巴朝长书一扬。
长书转回头,冷冷道:“阿娘绝不是你说的这种人,那些见不得光的手段,也只有你娘才会使。”
青樱面有不屑之色,满不在乎道:“用点手段又怎么了?为了得到自己心爱的东西,花点心思和手段不是天经地义么?林雁辞抢不到爹爹,那是她自己笨,是她自己蠢……”
长书面色一沉:“你……”霍然起身,左手手臂一探,越过桌面,将青樱胸前衣襟揪住,青樱仰着脸道:“你打呀,你只要敢打我一下,我马上就跳下海去,你们想知道的事我一个字也不会再说,反正我也——”
话未说完,长书右手一扬,“啪”的一声,已结结实实打在她左颊之上,青樱杏眼瞠大,不能置信捂住脸颊,直瞪着她。
长书松开手,坐回身去:“你爱说不说,要跳海就去跳,没人会拦着你。”
萧珩笑意吟吟,侧身让到一边,揶揄道:“风雨将至,你若此时跳下海,我可附送木板一块,长绳一根,你若后悔了,我保证随时拉你上来。”
青樱气结:“你们……”眼中泪珠滚来滚去,赌气背过身,面朝舱壁躺下。
舱内一时悄无声息,海潮澎湃,声声振耳,长书瞧着窗外黑暗深隧的无边海面,良久低声道:“我打你,不只是因为你辱骂了阿娘,还因为你娘做的事,你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青樱跳起来道:“别以为你是我姐姐,就可以教训我!傅长书,我可从没拿你当姐姐,若不是当年李庭哥哥插手,我早就杀了你了!”
萧珩喝道:“够了!你若不想在这几天之内都饿着肚子,就闭上你的嘴,要你说的你才说,没要你说的,就别开口,没人当你是哑巴。”
青樱黛眉一拧,怒道:“还说什么说?我累了,要睡觉了。”
萧珩道:“随你便。反正这海上的路还长得很,有的是时间。”说罢一笑起身,出了船舱。
果然过不多时,海上风浪渐大,暴雨哗哗而至,道道雨箭射入海面,激起无边浪漪,煽动着黑冥大海。狂潮扑面,水雾漫天,风吼浪啸中,小船摇摆不定,萧珩裹着蓑衣,在船头将风帆降下,所幸暴雨肆虐一阵,势头便小了下来。
舱内两人默不作声,青樱翻了个身,正准备闭上眼睛,忽听长书道:“这些事……你是如何知道的?”
青樱本不欲回答,转念一想,心道:“罢了,反正迟早都要说。”干脆坐起身来,理了理长发,瞪她一眼道:“有些是玉叔叔告诉我的,不过大部分都是李之仪那老妖婆说的……我娘和李之仪向来交好,什么事儿也不会瞒她,我小的时候,老妖婆对我还算不错,有次我好奇问到娘的事,她便都告诉了我。”
零落的雨滴击打在舱顶上,不断啪啪作响,海风卷入船舱,寒意瑟瑟,青樱只觉牙齿都在打颤,一面说,一面裹紧身上的披风。
长书默然一阵,问道:“后来发生了什么事?又怎会牵扯到师父?”
青樱双腿交叠,脚尖轻拍着舱板,“……你师父见我娘和爹爹两情相悦,心里嫉妒,又觉得娘赢了爹爹有些蹊跷,便想法设法打探到其中秘密,拿这事去威胁我娘,要娘私下跟他见一面,我娘怕爹爹知道了不高兴,便去见了他,谁知这一去,韩嵩那贱人竟然使计迷昏了我娘,把她囚禁在一处隐秘的地方,这一关,就是两年。”
长书不由皱眉,低声叹道:“师父竟然会作出这种事……”
青樱螓首微摇,鬓边青丝拂动,嗤笑一声,道:“世间之人,哪个背地里没有做些见不得人的勾当?我就最恨你们这些所谓的正人君子,当面一套,背面一套,虚伪!”
她恨了几声,才又道:“我娘一失踪,几方的人都在找她,我爹爹不必说,连云庄和北渊宫也都派了大批的人寻找她的踪迹,可韩嵩把她藏得十分严密,两年之内,一点消息也没有,而我娘在这两年里使尽了手段,也无法从他手里逃脱……”说罢,冷冷瞟了眼长书,“林雁辞就是这时候嫁给爹爹的。”
长书不欲再提此事,便问:“那你娘又是怎么逃出来的?”
青樱道:“是韩嵩自己把娘放出来的……那时正好青锋谷的众位长老要挑选出下一任掌门的候选人进行培养,我爹爹和韩嵩是里头最拔尖的,韩嵩那厮觉得爹爹对他来说是个拦路石,表面上和爹爹称兄道弟,暗地里却给他使了不少绊子,但即使这样,天泉还是更属意爹爹。”
“……韩嵩虽喜爱我娘,可更喜爱的还是权力,又见我娘一直对爹爹念念不忘,两相权衡下,便决定放我娘出来,条件是我娘必须将爹爹带出青锋谷,永远也不能再回苍梧山。”
此时萧珩弯腰进来,将蓑衣脱下放在一边,一面整理衣袍,一面道:“你爹爹既已跟林师叔成了亲,又有了长书,怎会这么容易跟你娘下山?”
青樱阴阳怪气笑了一声,道:“所以说嘛,林雁辞就是笨,得到了爹爹的人,却得不到他的心,爹爹虽然一直都没有忘记我娘,不过对林雁辞也算是仁至义尽了,我娘刚找上青锋谷的时候,爹爹还不肯跟她走,后来我娘和韩嵩一合计,便想法把她失踪的事推到林雁辞身上,爹爹一怒之下,果然跟林雁辞翻了脸……”
“那时正好有件长老交托的重要事情爹爹办砸了,他受尽责难,更是心灰意冷,我娘手里又正好有他一直想要的一块黄铁,所以爹爹再无犹豫,跟着我娘走了。”
萧珩只觉十分诧异,忍不住道:“楼叔叔并非糊涂之人,怎会这么相信你娘?他难道一点也没有怀疑过师父?”说罢,目光转向长书,见她虽面无表情,脸色却极之苍白,他心下怜惜,不由伸出手去,将她左手轻轻握住,低下头一看,灯光下她手指指节发白,指尖朝掌心不断蜷缩,显见心中十分难过。
青樱盯着长书,得意笑道:“听说林雁辞成亲之后,一直对爹爹不冷不热的,我娘找上了青锋谷,林雁辞见爹爹和她又有来往,更是对爹爹没有好脸色,我娘可不同,对待爹爹极之温柔体贴,你说,是男人都会选谁?爹爹心里偏向我娘,自然便信了我娘的话。至于韩嵩那家伙,最会做表面功夫,爹爹从来没有怀疑过他,后来爹爹下了苍梧山,很长一段时间都和韩嵩有着往来。”
萧珩点头:“我跟着楼叔叔的时候,师父的确常来看他……不过你说,楼叔叔之所以愿意帮薛凝,也是因为师父的关系,这又是怎么回事?”
青樱道:“爹爹一走,韩嵩自然成了青锋谷掌门的候选人,又没有其他人可以威胁到他,韩嵩心头大石一落,过不了多久,便借着看望爹爹之由,常来纠缠我娘。哼,我娘早就看透他这个人,所以一直都有防备——爹爹办砸的那件事,其实是韩嵩背地里搞的鬼,我娘当时便存了个心眼,偷偷把证据都收在了手里,她跟韩嵩摊牌后,韩嵩果然有好长一段日子不敢再来找她。”
她顿了顿,又道:“我娘自从带爹爹下了苍梧山之后,就躲着北渊宫,只跟李之仪一人有联系。北渊宫一直想让我娘嫁给青锋谷的掌权者,她一心要跟爹爹在一起,风千冥自然不允,所以我娘便背叛了北渊宫,却也不敢回连云庄,只好和爹爹四处东躲西藏……”
萧珩道:“你娘不敢回连云庄,是怕回去了就会被风千冥找到么?”
“这是一个原因,还有一个原因是那块黄铁。”
“黄铁?”
“嗯,”青樱点点头,喝了口水,换了个姿势,继续说道:“青锋谷和连云庄会剑之时,众位长辈时常会谈论到两块黄铁,说那是吴越晚期铸剑名师黄宸留下来的东西,乃铸剑至宝,当时薛寻和我爹爹都上了心,一心想要找到这两块黄铁用来铸剑,薛寻把这任务交给了我娘,李之仪本是厉洲人,有她暗中帮忙,我娘很快就在厉洲发现了那两块黄铁的下落,却因韩嵩突然发难,便只拿到了其中一块。后来她和爹爹在一起后,因见爹爹十分喜欢,便不想把那块黄铁交回连云庄,自然也就只有躲着连云庄的人了。哎,所以就为着爹爹,娘不仅得罪了风千冥,也得罪了薛寻。”
“……风千冥容不得背叛,薛寻也十分愤怒,北渊宫和连云庄,都不想放过我娘,娘和爹爹四处漂泊了一阵,因她有了身孕,不得已只好安定下来。爹爹不知北渊宫之事,只道躲着连云庄就行,便说最好找个靠近青锋谷的地方,万一有事,也可请韩嵩帮忙,我娘也不敢多说,不久之后他们便在苍梧山下的白云村住了下来,没多久李之仪暗中递来消息,说厉洲出现了另外一块黄铁的线索,娘告诉了爹爹,爹爹便撇下我娘,去了厉洲。他走后没多久,连云庄和北渊宫的人便都找来了……”
青樱直说得唇干舌燥,又因说到了紧要关头,便停了下来。此时风住雨歇,海面上空乌云散开,小小孤船轻荡在平静下来的无垠大海之上,沐浴了一身星光。
舱内之人的心头,却不约而同更加紧张沉重起来,皆因即将说出的旧事,无疑是更大的一场风暴。
长书瞳似寒星,瞬也不瞬凝注在青樱面上,青樱说到兴奋处,更是睡意全无,舔了舔唇角,清清嗓子道:“后来的有些事,我也是到了连云庄才从薛凝那里知道的,薛凝为了利用我,要我假扮月娘哄着爹爹,对我倒是没有隐瞒当年的来龙去脉……那时薛寻带着幼子薛凝,先于北渊宫的人找到了白云村,薛凝贪玩,偷偷离开他爹爹,跑到村里四处游荡,却也因此比他爹爹先一步找到我娘,正好看到了当时发生的事情……”
萧珩面色凝重,接口问道:“当时的事情?什么事?”
青樱歇了口气,才道:“那时娘已是身怀六甲,即将临盆,韩嵩却又来纠缠她,两人发生了十分激烈的争执,韩嵩当时似已发狂,一会儿逼问我娘,问她把证据藏到哪儿,一会儿又威胁她说如果她不交出来,就要把所有事情告诉爹爹,大不了他不做掌门,也不让我娘好过。娘抵死不从,韩嵩一激动,便卡住娘的脖子,又打了她,娘本来行动不便,给他打了几下,一怒之下,拔出韩嵩腰里的配剑去刺他,韩嵩抢回剑,又一剑刺入娘的左肩,那一剑深及骨头,娘受了伤,心里又激动,便动了胎气,流了很多血倒在地上。韩嵩撇下她,在屋中四处翻找,这时门外却有个女子叫着我娘的名字,韩嵩吃了一惊,惊惶之下顾不得再找,便急急忙忙翻窗走了……”
“娘休息了一阵,缓过气来,看见进来的那女子,便求她去帮她找接生婆,薛凝当时躲在暗处,见那女子进来后似是十分震惊,盯着娘的肚子瞧了一会儿,面上神情渐渐变得极为复杂,似哭非哭,似笑非笑,却一句话也没有说,站了片刻才转身出去,过不多时,果然来了一个接生婆,那女子并没有跟着来,应该是替娘找到接生婆之后就走了……”
长书不由神色一动:“那女子,莫非是我阿娘?”
青樱黛眉微微挑扬:“我问过薛凝,薛凝说他当时就觉得那女子十分面熟,那女子走后他才想起来,曾在连云庄看见过她几次,不错,她就是林雁辞。”
“……过不多时,娘产下一对双胞胎,薛凝趁接生婆出去打水之际,跑上前想看看那两个婴儿,我娘看到薛凝,自然知道薛寻也找来了,便央求薛凝想办法拖住薛寻,给她时间脱身,薛凝小时候大概还没有现在这般恶毒,听了娘的话,便跑去找他爹,胡言乱语一通,把薛寻骗到村子另一头,等薛寻在村里绕了大半天,终于找到娘时,娘却已经气绝身亡,刚刚产下的两个婴儿已经不见影踪,薛寻把那屋子翻了个底朝天,却没有找到那块黄铁,只找到一个铁匣子,便将娘的尸体连同那个铁匣,一起带回了连云庄。”
青樱一口气说完,长长吐出一口气,三人一时默然,半晌,萧珩才道:“应该是北渊宫的人来过了吧?”
青樱点点头,继续道:“不错,薛凝走后,娘应该是先把两个婴儿分别藏好,可能正准备自己藏身之时,北渊宫的人便找来了,他们不知还有孩子,因此只刺了娘几剑后便走了……”
“玉叔叔正好在北渊宫里听风千冥说在白云村发现了娘的踪迹,便即刻赶往白云村,想设法救娘一命,可他赶到之时,娘只剩下最后一口气,什么话也说不出来,玉叔叔替她把了脉,知她在阴时阴刻刚刚生产过,根本不可能救活,正好那时玉叔叔听见了薛寻的声音,他不愿与薛寻照面,便急急在屋里搜索了一阵,在米缸里找到了一个刚出生的婴儿。薛寻找进来之前,他已将那婴儿抱走,日夜兼程,送到了百灵岛李之仪处,那婴儿……便是我了。”
萧珩点点头,沉吟道:“另一个婴儿自然是月娘,薛寻带走你娘尸体之后不久,楼叔叔便回到村里,找到月娘,带着她离开了白云村。”
他长睫垂敛,以指触额,瞧着桌上一点豆大火光,低缓道:“我曾听楼叔叔说起过此事,说他当时因事离开白云村,不想回到村里时已发生了惨变,那小屋里四处都是血迹,薛晨已经不见,只留下一些破碎撕裂的衣服,他一看之下,几欲发狂,此时屋外的草弄中却传来婴儿的啼哭声,他顺着哭声找到婴儿,在那婴儿的襁褓之内发现了那块黄铁,由此便知那婴儿是薛晨与他的孩子,他抱着那婴儿才渐渐平静下来……当夜,他就带着婴儿离开白云村,赶往连云庄,探寻薛晨的踪迹,谁知找到连云庄探听之后,才知薛晨已死。”
“……楼叔叔认为是薛寻欲拿黄铁不果,一怒之下才杀了薛晨,因此对连云庄恨之入骨,一心想替薛晨复仇,奈何势单力薄,又没有合心意的武器,是以从那以后,一面带着月娘四处飘荡,一面找寻合适的材料铸剑……”
长书不由问道:“他为何没有用那黄铁来铸剑?”
萧珩道:“楼叔叔说那黄铁是薛晨的遗物,想日后留给月娘,因此一直舍不得用来铸剑。”
长书对薛晨本有些怨愤,此际听到她的惨况,心中也不免有些恻然,便低叹一声,沉默不语。
萧珩双眉微锁,手扶额际沉默半晌,才又缓缓道:“月娘十岁之时,楼叔叔用寻来的一块上好材料铸成宝剑,自觉时机已到,便将月娘和我托付给师父,要师父带我们回青锋谷,他自己带着剑只身去了连云庄,后来,我和月娘便再没有他的消息了……只不知,他到了连云庄以后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他为何转而帮助薛凝,又为何说是林师叔害了薛晨?”
青樱冷笑道:“自然是听信了薛凝的花言巧语……爹爹当年进入连云庄,寡不敌众,没多久就被擒住,因薛寻敬他是个人才,所以没有杀他,只把他一直囚禁在连云庄的地牢中。几年之后,薛寻病死,薛凝的哥哥薛郇做了连云庄庄主,把跟薛凝青梅竹马的叶槿秋强娶了过来,薛凝从此后心性大变,开始暗中培植自己的势力,便到地牢里把爹爹放了出来,要爹爹替他做事。”
“爹爹一开始不肯,薛凝便说当年薛寻找到娘时她已经死了,杀死我娘的另有其人,又把在那屋外看见韩嵩和林雁辞的情形告诉了爹爹,爹爹不信,薛凝便给他看了我娘的遗骨,那遗骨的左边肩骨上,果然有一个剑痕,爹爹认得那痕迹是韩嵩的佩剑所留,自然信了七八分,他回到白云村探查了一番,知道当时韩嵩和林雁辞确实来过,便认为如果不是韩嵩去而复返,就是林雁辞因妒成恨,在我娘生产后回来杀了我娘……”
长书只觉心口微窒,呼吸难以平顺,双肩僵硬似石,不知不觉中十指微颤,绞紧膝上衣裙。
萧珩长叹一声,目光似怜似叹,扫过长书放在膝上的双手,低声道:“楼叔叔向来对林师叔怀有成见,恐怕认为林师叔杀薛晨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长书眸中隐有波澜,深吸一口气,看向舱外辽阔海空。
天幕乌蒙,海潮清远,黎明已悄然来临。
灯罩中的那点烛光,也燃到了尽头,悠悠熄灭。
清澈海浪声中,只听青樱缓缓道:“薛凝也算是用心良苦了。那时韩嵩已做了青锋谷的掌门,林雁辞又是问剑阁的阁主,而爹爹经过连云庄一战后,也不敢再轻举妄动,贸然杀上青锋谷,薛凝很容易便说动我爹,要爹爹帮他夺得连云庄,并帮助连云庄强大起来,以便能与青锋谷抗衡,爹爹为了替娘报仇,终于答应了薛凝,期待有朝一日,能借助薛凝的力量,向韩嵩和林雁辞索讨此债。”
长书心潮起伏,定了定神,转回目光,“这么说来,知道薛晨当年生下双胞胎的,只有薛凝和那接生婆了?”
青樱红唇微噘,妍丽面容绽开一丝嘲弄笑意:“薛凝此人甚为狡狯,哪些可以说,哪些不可以说,拎得清得很。薛寻从白云村带回来的那个铁匣子,里面装着的便是我娘收集的韩嵩那些把柄证据,此事薛凝便一个字都没有跟爹爹吐露,因为那些证据一出,韩嵩当年劣迹大白,即使他现在是青锋谷的掌门,也会因行为不端而被众长老弹劾,摘去掌门之位,韩嵩失去青锋谷之权,爹爹要找他报仇自是容易得多,这样一来爹爹便不会帮他壮大连云庄以便抗衡青锋谷……至于当年娘生下双生子一事,想必薛凝早就已经打定主意,要用这双生子来铸剑,更不会轻易透露给别人。”
“……就连玉叔叔,也是十年之后月娘上了青锋谷,才知道当年娘生下的乃是双胞胎,他见月娘甚得大家爱护,尤其韩嵩对她极为信任喜爱,便决定要我在合适的时机取她而代之,便于日后在青锋谷行事,是以去白云村杀了那接生婆,又让我从此藏起面貌,学习月娘的一举一动……只是我那时贪玩,不太认真,玉叔叔一直觉得我学得不像,所以一拖再拖,直到我心急之下,闯入藏剑阁西阁内室被发现,玉叔叔才不得不带走月娘……后来的事,你们也都知道了。”
萧珩沉默一会儿,又问道:“薛凝在青锋里与玉归浓交换的,就是这铁匣子里的东西?”
“不错……玉叔叔只知当年韩嵩纠缠我娘一事,却不知娘死之前韩嵩来过,也不知娘手里握有他的把柄。薛凝在青锋谷养伤之时,将那铁匣子里的东西给了玉叔叔。你从北渊宫出来,玉叔叔知道无法再在青锋谷隐匿下去,便出了青锋谷,在韩嵩回苍梧山的路上截住他,要他把越王八剑交出,否则便要将那铁匣子交给青锋谷的众位长老。韩嵩虽然无比震怒,却也无可奈何,几番权衡之下,便答应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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