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息传到宫里并不算太难, 白皇后早就派人盯着宗人府这一块。
武德帝对晋凌云是狠不下心的。二十七年的夫妻,这么多年,白皇后早已看透了武德帝这个人。无情是真, 多情也是真。无情是无情在谁对他有威胁他便对谁不讲道义。他多情只对跟他没有利害冲突的人。
换言之,晋凌云一日不处置,一日就不会有事。等这阵子武德帝的恼火劲儿过去,总归还是会被放出来的。届时指不定他能想出什么离谱的法子, 就为救他心爱女儿一命。
其实有时候白皇后也在想,武德帝对晋凌云的生母白清乐到底是有多喜爱。明明那么薄情寡义的一个人, 偏生这么多年过去,依旧对晋凌云疼宠有加,远超自己亲骨肉。可若当真那么喜爱白清乐,为何不将人弄进宫后宫佳丽三千,她并非容不下一个白清乐。正好白清乐也被苏家休弃了, 就算弄进宫也不会有夺臣妻的骂名。
并非白皇后无情, 二十六年的母女情说扔就扔。而是能做出对身怀六甲的妇人杖刑腹部之事的晋凌云, 从根子上就已经坏了。她的所作所为已脱离白皇后能接受的范围, 太泯灭人性。
如今只要一想起这事儿白皇后就觉得齿冷。这样的人放出来绝对是个祸害。她不会反思己身,也不觉得自己有错。白皇后太了解她的性子,记仇不记恩。哪怕经此一遭, 晋凌云不仅不会洗心革面,反而对下手陷害她的人恨之入骨。这才是晋凌云的本性。
她不允许晋凌云出来祸害她和徐家一家。也不会允许晋凌云犯错连累中宫。所以, 晋凌云要么就在宗人府关一辈子,要么最好是死了。
宗人府这边一有动静,果然立即就传到了宫里去。
白皇后不否认哪怕到了这地步, 她还对晋凌云抱着一丝希望。如今显然期望落空了。在听说晋凌云将伺候她的那个小宫婢折磨得半死以后, 白皇后终究还是下定决心两个选择, 她选择后者。
晋凌云活下来与国与家都没什么益处,不如死了干净。
不过在送晋凌云死之前,中宫嫡出这个名分她必须得还给毓娘。她的毓娘并非什么生母不检点身世存疑的野种,真正的野种另有其人
“来人”白皇后既然拿定主意,干脆连宫婢都不给晋凌云换了,“既然她不想有人伺候,将那个小宫婢送出去吧传令宗人府,往后不必再找人伺候晋凌云。一日只准给她送一顿饭菜,吃不吃随她。要是再敢给吾闹腾,那就让她知晓什么是庶人不必顾念什么”
关嬷嬷知道娘娘这是终于下狠心了。是早该要下狠心的,这么依依不舍地拖着,对小主子都不公平
“另外,去京郊传旨。”白皇后已经受够了这母女俩的幺蛾子。武德帝不是惦记白清乐么不是对这女子念念不忘以至于这么多年爱屋及乌她给他这个机会圆梦
“就说吾惦念多年前的家族族妹,邀请去红梅山庄小住。”
武德帝这段时日正在红梅山庄小住。关嬷嬷一听这话就神色一变,意识到不妥“娘娘您这是要作甚陛下如今可是在那儿散心呢。您莫不是忘了陛下对这位惦念多年。好不容易如今陛下觉出您的好了您突然这是作甚把人送过去,若是陛下又被”
“怎么连你也觉得吾得避讳她才能有如今的安生日子”白皇后一听这话就心头冒火。
关嬷嬷噎住了,扑通一声跪下去“娘娘您误会了,老奴并非这个意思只是这苏白氏手段了得,实在不是个好用的。您想想,她一把年纪了,连跟自己儿子差不多大的男子都能撩拨得跟她苟且。您把她弄到陛下身边,这不是在给自个儿找麻烦”
“找麻烦就是要给陛下找麻烦。”白皇后顿时冷笑,“正巧陛下忙起来也顾不上他的宝贝女儿。吾倒要看看,女儿跟母亲,到底谁才是陛下的心肝儿”
关嬷嬷“”若是这么说,女儿跟母亲比在一处,还真说不准。
白皇后一意孤行,下面人只能奉命办事。
自从与人苟且之事被捅出来,白清乐的日子便艰难了许多。
苏威确实是对她余情未了,哪怕是休妻,也不允许她再嫁。两人之间隔着苏老太君的一条命,如今连见面都显得不合时宜。被送到京郊别庄清修的白清乐,早已无聊多日。苏家人觉得她不检点,苏威父子俩安排伺候白清乐的人里除了丫鬟婆子,连个身强力壮的护卫都没有。
白清乐人被困在京郊,出不去也带不回人进山庄。日日坐牢似的呆庄子里,够她消遣的人也没有。这般突然接旨让她去红梅山庄小住,她都没想起白皇后曾经对她的嫌恶,兴高采烈地就赶过去。
武德帝跟白清乐之间的纠葛,白皇后从很多年前就看开了。武德帝爱宠谁便宠谁,只要不来打搅到她的事情,她可以当武德帝这个人不存在。这边让白清乐去红梅山庄牵扯住武德帝的心神,白皇后这边便立即着手真假中宫嫡女之事,想尽快让苏毓的身份得以大白。
宫里发生的事情,苏毓不清楚。她紧赶慢赶地,赶在十一月到来之前让火锅铺子开张了。
还是那句话,有成功的案例在前,后面的铺子一开张便人满为患。做生意这等事是会上瘾的,尤其是苏毓的铺子日进斗金,硬生生将苏毓一个视金钱如粪土的高知分子变成了满眼商机的大商人。小打小闹的买卖,从这一刻便看出了往后商业帝国的雏形。
不得不说,在这一刻,苏毓还未意识到将来她会成为京中商圈最大的大亨。此时还在盯着钱盒子,无数次地警告自己不能飘,不能得意忘形。稳扎稳打,方能走好每一步。
十一月中旬的时候,白皇后带着乘风亲自来苏毓的火锅铺子。
整整半年没有见到孩子,没想到白皇后会带着乘风过来。书房的门被推开的时候苏毓还在看分析报告,听到吱呀一声响,以为是仆从过来递茶,头都没抬。等感觉到耳旁呼啸地一阵风刮过来,腰上突然多出了两只小手,苏毓才惊了一下低下头去。
乘风脸埋在苏毓的怀里,嘟嘟囔囔地说着很想她的话。小孩儿大半年没见蹿高了不少,比先前至少高了半掌。似乎储君的学业很辛苦,原先被苏毓喂得胖嘟嘟的脸颊都消下去,脸颊都尖了。
白皇后人立在门边静静地看着母子俩,眼圈儿不由地泛红。
苏毓连忙搁下笔,两手掐着孩子的咯吱窝将他人提留起来。孩子的小脸儿抬起来,果不然,大葡萄似的两只眼睛挂着泪。才六岁半大的孩子离开父母去宫里,再乖巧也会觉得委屈。苏毓替他擦了擦眼泪,抬眸看向站在门边没进来的白皇后。
“娘娘”这会儿抱着人也不方便行礼,苏毓连忙起身,“请里面坐。”
白皇后对苏毓存了一种说不出的愧疚感情,明明是最亲近的母女俩,当初也并非她故意将女儿弄丢。但她就是觉得对不起苏毓,一想到苏毓遭遇过的种种,白皇后都有一种抬不起头的心虚和窘迫之感。这会儿苏毓开口招呼她,她才抬腿缓缓地走进内室。
关嬷嬷铃兰等人在书房外候着,此时书房里就母女母子三代人在。
今日天儿不算好,屋里燃了煤油灯。晃动的烛火照亮了书房的每个角落。白皇后在苏毓的对面坐下,苏毓一边揽着孩子,一边给白皇后斟了一杯茶水。白皇后端起杯盏呷了一口茶水,天儿不算特别的冷,但凉风习习的有些凉。袅袅的水汽氤氲得两人的面孔看不清。
“娘娘此次带乘风一道出宫是来尝尝火锅的”乘风腻在苏毓的怀里根本不能哄。一哄便呜呜哇哇的哭得伤心。苏毓被他哭得心软,难得没有计较这小子鼻涕眼泪往她衣裳上抹。
因着愧疚,白皇后如今连跟苏毓多说几话都有些拘谨,不似金陵时候那般自如。不过苏毓开口,她立即扬起笑脸“自然是的。年初的时候就说要来尝尝,那时候忙,没尝到。正好乘风难得沐休,闲来无事,便带他出来尝尝味儿。”
苏毓什么眼神,自然看得出白皇后窘迫。其实这感觉,上回见面也有。
当时有要事要商量,苏毓身边还有徐宴在。紧着事情,便忽略了这点别扭之处。但今日不同,没有外人在,又是在这个密闭的氛围里。白皇后心里的感触,怕是更深。但老实说,调换身份这事儿并非白皇后的错。如今无法将她认回去也是形势所迫。
感觉到白皇后的黯然,苏毓叹了口气,干脆挑明“娘娘不必如此。”
白皇后一愣,抬起眼帘。
“想必娘娘也知毓丫落过水,丧失了一些记忆。许多过去的事情,是毓丫曾受过的苦。娘娘可以愧对过去的毓丫,到不必觉得愧对如今的毓娘,”鼻涕抹太多了,苏毓没忍住捏了一把小家伙的脸颊肉,眼神警告,“毓娘没有记忆,并没有为过去的事情怪罪娘娘。事实上,若非这等阴差阳错,或许毓丫不会有乘风这样聪慧的孩子,毓丫的苦毓娘无法言说。但荣华富贵如今的毓娘是不贪的,且顺其自然便好了。”
“毓娘”白皇后似乎被苏毓的话触动。虽然毓丫毓娘她没有太弄明白,但又似乎懂得什么。
“娘娘往日在金陵怎样,今后还可以如此。”乘风腮帮子被捏住,终于不哭了。两手抓着苏毓的手,企图将他娘的手指抠下来,“我不说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这种话,但往事不可追,珍惜当下吧。”
白皇后瞳孔剧烈一缩,心口剧震。
她眼睫飞快地颤抖,许久,呷了一口水将这点触动压下去。
白皇后放下杯盏,抬眸郑重地看向苏毓“毓娘,虽然往事不可追,但也得分人分事。人人都道做人该豁达。但母后豁达了一辈子,被人当做傻子玩弄。母女骨肉分离,亲生女儿在乡野受尽苦难。母后如今不想豁达了”
“娘娘这是何意”苏毓不懂白皇后突然之间在说什么。
“无事,”白皇后没有多说,“安心,不会有事。”
苏毓觉得她神情有些奇怪,似乎要做什么的样子。但白皇后又不愿多说的样子,苏毓摸不透她什么打算,便也没多问了。安静地坐了会儿,命人送了炉子进来。无论是白皇后还是乘风,都不太适合再店里大厅用膳,干脆命人送进来。
母子,母女三人在苏毓的书房用了顿火锅。白皇后便带着乘风离开了。
小孩儿很懂事,没有抱着苏毓不愿走。
不过这之后没过几日,京城便又出了一桩新鲜事儿。说到底,还是跟前段时日的长公主有关。苏毓听闻这事儿的时候人还在华容阁。是来华容阁看新品的贵妇人们说,她才知晓。
几日前,白皇后从晋凌云手中救出来一个满身是伤的小宫婢。据说救出来时已经不成人形了。白皇后震惊于晋凌云歹毒心性不改,亲自去到宗人府。命人强取了一碗长公主的血,当场滴血验亲。令所有人震惊的事情发生了,晋凌云的血与白皇后根本不能相融。
这一滴血验亲,直接将晋凌云长公主的身份给推翻了。这个嚣张跋扈不可一世的嫡公主居然并非元皇后所出,是个彻彻底底的冒牌货
此消息一出,朝野上下一片哗然。
苏毓心里咯噔了一声,忆起当日白皇后欲言又止的模样。立即就明白了。虽说滴血验亲这等被现代科学证明是不具备说服力的,但在古代,似乎有着不小的威慑力。
如今整个后宫,白皇后开始彻查二十六年前公主被掉之事。首当其冲的,便是当时也在宫里生产的定国公夫人。苏家如今被顶上了风口浪尖,除此之外,白皇后生产那几日在宫中的所有人都被彻查。
一时间血雨腥风,老冀北候夫人早不走晚不走,正好这几日离开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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