铃兰敲了许久的门, 终于有人前来开门。开门的宫侍一看来人,吓了一跳“铃,铃兰姑娘”
铃兰点了点头, 立即言简意赅地道明来意。
大雨还在下,雨水冲刷着天地。泥泞的道路正月里的寒气比寒冬更甚,稍稍淋湿都能感染风寒。
宫侍听到铃兰的话目光小心翼翼地偏移过去, 果然看见山庄的台阶下一辆青皮大马车。马车车帘是垂着的,几个身着常服的护卫守着马车。隔着茫茫的雨幕, 宫侍眯着眼看清楚坐在车椽子上的人。他认得, 是皇后娘娘的近身护卫, 白鹏宇和白彭毅两位。
宫侍的脸倏地一青,立马开了门蹬蹬地冲下台阶来迎接“皇后娘娘”
马车里面白皇后没有搭理, 梅香掀开了车窗帘子。宫侍借着光影朦朦胧胧看到里面有人的影子, 瞬间低下头去。刚想告退“奴婢这就去通报”
“不必了, ”白皇后适时出声, “不必通禀陛下。”
宫侍身子都僵硬了。感觉到马车里的人一个一个下来,他脑袋低垂着, 一双眼睛飞快地转着。
别看武德帝女色上荤素不忌,但这等事儿向来很忌讳皇后娘娘。若是让皇后娘娘撞见陛下在红梅山庄金屋藏娇,指不定会出什么天崩地裂的大事儿。
“娘,娘娘”宫侍眼睁睁看着白鹏宇取了木凳过来, 梅香撑着伞在马车边等着。心中的惊慌面上已经缠住了。这次武德帝出来, 其实没带多少人。如今宫侍们人都在后院里伺候, 哪里有人会来前院瞧瞧宫侍急得硬生生大冷天出了一头的冷汗。
他想走又不敢走, 挣扎着道“您, 您这里伞可够奴婢去取几把大一些的伞过来可好”
先下来的并非白皇后, 是苏毓。苏毓已经扶着梅香的手臂下了马车。
马车里还有人, 然后是两个嬷嬷抱着孩子。
龙凤胎已经一岁多,灼灼这个活泼好动的如今已经能蹬蹬地跑。苏毓立在马车旁的伞下,亲手扶白皇后下来。那个御前伺候的宫侍已经腿软得站不稳了。尤其是白皇后下来的瞬间一道冷冽的视线缓缓扫过来,他不由激灵灵地打了个寒颤。
“走吧,”冰凉凉的语调,与这漫天的冷雨相得益彰,冻的人牙齿打颤,“这么慌作甚”
“没,没”宫侍又是一个激灵灵的寒颤,“天儿有些冷,奴婢伺候不周。”
“无事。”
白皇后扭头看了眼两个孩子和苏毓,苏毓立在伞下,正睁着一双眼睛安静地看着她。白皇后心口一动,这一刻有一种苏毓似乎知道什么的感觉,那双清澈的眼睛仿佛洞悉一切。事实上,苏毓确实有感觉到什么。从轻车简行到慌张的宫侍,常识来看,里头十之八九是武德帝金屋藏娇。
虽然不清楚白皇后到底要做什么,但确认白皇后是亲娘以后,苏毓对她的行为都天然有一种宽容的心态。
“毓娘,”白皇后忽然开了口,“这庄子的东南边和南边都有不错的汤泉。你先随宫婢们去泡泡。前些时候刚冻了一遭,泡泡去去寒。”
“不需要我陪您”苏毓
“不必,你且带着孩子去泡你的汤泉。吾去找你父皇有些事要说。”
苏毓“”
白皇后很坚持,根本不需要苏毓跟着。
“罢了,先进去吧。”苏毓嘱咐嬷嬷抱好孩子,走上前,“外面还在下雨,有事里面说。”
白皇后心里松了口气,瞥了一眼宫侍,示意他带路。
宫侍没办法,只能小跑着走上前。
一行人进了梅花山庄。这个下雨的天儿,武德帝与来庄子里借住的那位夫人在后院的梅林赏雨,仆从们都紧着那个院子伺候,前院空荡荡的。
宫侍嘴角挂着笑小碎步引路,心急如焚。可也不知是凑了巧还是山庄的人都躲懒,一路上一个人当事儿的都没有。这些个粗使,他还不敢当着白皇后的面儿违背皇后旨意去后院报信。红梅山庄本来就不大,三进三出,几处汤泉,外加一个靠后山的大片红梅林,其实清净得很。这般没人去后院传信,宫侍只要一想到皇后和公主会撞见什么场面,都觉得天灵感都在发凉。
走得很快,很快就穿过了花园,准备直接往后院去。
前院的人躲懒,这一路走来还是有不少庄子里伺候的仆从。不过因白皇后的吩咐不准去后院禀告已经跪了一路。苏毓看这熟悉的阵仗,用脚指头想都知道白皇后是来捉奸的。不得不说,亲自陪白皇后捉武德帝的奸,这种感觉还是略微有些奇妙的。
有些场景不适合小孩子看,苏毓命人先带孩子就在前院呆着。
“你没必要跟过去。”
“已经到这了,泡也不是一会儿的事儿。况且,若真折腾什么事儿,娘娘觉得我能安心地泡汤泉”自己则陪着白皇后往后院去。
这倒也是。白皇后想想,也不再坚持了。
于是当即也不耽搁。一行人脚程很快,一刻钟不到便已经到了后院。苏毓跟白皇后从后院的角门过来,出现在红梅林。红梅山庄的山庄纯粹是为了赏景而建。这是一个方形的长廊,木质的地板架空,三面呈矩阵的形状,正对面是一大片被雨幕淋得迷蒙的红梅。
一行人立在左边长廊的尽头,一眼可以将四个方向的景尽入眼底。
正对着红梅的那一间屋子落地窗洞开。果不其然,武德帝正抱着一个身姿窈窕的妇人在寻欢作乐。男女依偎作乐的声音断断续续。寒冷的雨水已经大片的红梅似乎为他们纵情享乐增加了无边的趣味儿。令人面红耳赤的画面若隐若现,苏毓及一众仆从低下头去
“主子,”虽然早料到了会是这样,亲眼看见武德帝如此荒唐还是觉得无法承受,“您”
“不必。”白皇后冷冷地看着两人在铺了厚厚的地毯的地面滚动,炭盆随着风狂躁地舞动。她高高抬起下巴,头也没回“毓娘,你且在这等着,其他人,随吾过去。”
“我陪您一道过去吧。”
“你在这等着,”白皇后回头定定地看了苏毓一眼,“这是长辈的事情,你不要掺和”
苏毓脚步一顿,当下便没有再走动。
白皇后一甩袖子,领着宫侍气势汹汹地穿过回廊来到了正屋的门前。
正屋里两个人闹得浑然忘我,突然一重重黑影落到眼前,兴致被打断的武德帝不耐烦地拗过声来“什么不长眼的混账东西谁准你们进来打搅”
等看清楚来人,武德帝的脸一瞬间煞白一片“皇后”
白皇后站得笔直,居高临下地看着衣衫不整滚作一团的两个人。明明面无表情,却叫两人感觉一桶冰水浇在了脑袋顶,透心凉。武德帝一把推开缠在他身上的白清乐,忙不迭地就要爬起来。只是衣裳拧巴地揪扯在一起,他起得太急,一个踉跄差点没磕死自个儿。
“皇后,皇后”武德帝背后的冷汗一点一点地冒出来,他手有些抖,“你,怎么过来了”
白皇后没有说话,冷冰冰的目光落到一旁手足无措地扯衣裳盖自己的白清乐。白清乐身上的衣裳脱得还挺有意思,犹抱琵琶半遮面。一头的乌发披在肩上,领口大敞着,里头的小衣挂在墙角的灯柱上。她低着脑袋,四处划拉衣裳企图往身上遮,但衣裳被武德帝卷在身上根本扯不下来。
“白、清、乐。”
没有别的话,就三个字,让武德帝遍体生寒。
“不是,不是”他心里突然涌现一股慌乱,手足无措的慌乱。仿佛被捏住了什么致命的东西似的,满脑子都是白皇后看到了,她亲眼看到了,“皇后,你听我解释,你听朕解释”
要说白皇后对武德帝了解甚深,武德帝对白皇后也不是一无所知。白皇后光明磊落一辈子,清心寡欲不争不抢。唯一记恨在心的,只有一个人,那便是年轻时候差点逼死她的白清乐。何况晋凌云的事情,让她对白清乐的厌恶雪上加霜。武德帝心里清楚,白皇后能原谅谁都不可能原谅白清乐。
武德帝紧紧盯着白皇后的脸色,慌忙之中,杨秀已经替他披好了衣裳。他走到白皇后的面前,试图伸手去抓她的胳膊。然而手还没碰到白皇后,她立即就闪开了。
“别碰吾”白皇后冷声喝道。
武德帝心口猛地一缩,他脸色更白了。嘴唇也仿佛褪尽了血色,白得如纸。
“皇后,你不要冲动,咱们有话好好说”武德帝蜷了蜷手指,绕到白皇后的另一边,小心翼翼地想要碰她的胳膊,“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朕对她没有感情,朕只是很烦”
“别碰吾吾让你别碰吾,听不见吗”一声当即喝断,白皇后的目光终于从白清乐的身上挪开,挪到了他的身上。此时那双干净得仿佛天边冷月的眼睛定定地盯着他,清晰地倒映着嫌恶和厌烦,她一字一顿,“二十多年的深情不悔,晋城锦,你可真让吾恶心”
一瞬间,整个屋子除了风声雨声,所有人跪下去,噤若寒蝉。
恶心两个字仿佛无限回响一般在武德帝的耳边回荡。他手还僵在半空,呆呆地看着毫不掩饰厌恶的白皇后。许久,翕了翕嘴,可嗓子仿佛被什么东西堵住,半天没有说出一句话来。
白皇后冷冽且嫌弃的目光在两人转动,忽地一阵寒风吹来,鼓动得白皇后广袖猎猎。她逆着光站在正门的旁边,沉静的脸孔看不清神情,这一刻,武德帝只看到她那双眼睛。她明明近在眼前,却仿佛远在天边,连嗓音也变得冰冷无情“果然,你这般舍不得晋凌云,是爱屋及乌。”
“白清乐可真本事啊,”白皇后根本不听他的话,“二十多年,你为了养她的女儿,让我的女儿沦落乡野。哪怕晋凌云犯下那等大错,你也能眼眨不眨地就瞒下去”
“晋城锦,看来,确实是吾天真自大了。以为能在你这里得几分尊重便能与你心中挚爱攀比,当真是不自量力”白皇后眼睑低垂下来,嗓音缥缈。
“吾是个笑话,是个大笑话”
“不,不是,”武德帝一脚踹开企图往他身后躲的白清乐,上前两步。想碰白皇后,可手还没伸过去,便又被白皇后冷冽的视线吓退。胸口有什么东西压得他喘不过来气。他一眨不眨地盯着白皇后,“皇后,你不要这么说。婉容,婉容你误会了朕”
“既然你这般爱重她,”白皇后忽然抬起眼帘,“那吾成全你”
说着,白皇后转身便要走。
“成全什么你成全什么她不过一个蚕花白料,消遣的玩意儿皇后你要作甚”
“既然你对吾无情,那吾也不必对你留情。晋城锦,你我往后,恩断义绝”
一声说完,武德帝透心冰凉。
此时哪里能让她走顾不上衣裳没穿好,武德帝扑上去便要抓住人。然而他刚冲出来,白皇后闪身躲过。武德帝眼疾手快地一把拉住了白皇后的衣袖。他慌得已经没有心态,手脚快过思绪,根本不清楚脑子里在想什么,只一心想着此时必须留下白皇后,绝对不能让她就这么走了。
“皇后,皇后你不要这样”
“二十七年的夫妻,什么恩断义绝,朕不认”武德帝已经完全忘记四周还有人在,毫无帝王威仪地祈求白皇后,他慌道“朕答应你好不好朕往后绝对不会再见白清乐朕是一时玩乐,并没有余情未了。朕,朕回宫立即下令处置晋凌云皇后,皇后你听朕说来人来人拦住皇后”
白皇后脸色已经铁青。不想与他太多纠缠,一把拔过头上的发簪,划破衣袖便转身离去。
武德帝心口仿佛被什么捏碎了一般,一把听到动静拔过冲过来的护卫的佩剑。冲进正屋,对着还在哆哆嗦嗦穿衣裳的白清乐当胸就是一剑“皇后”
他冲着白皇后背影消失的方向大声喊话,“朕杀了她你看,朕杀了她了”
回答他的,只有风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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