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来了。”
门口传来嬷嬷请安的声音,紧接着,原本站在门口的丫鬟贯穿而入,重新站回屋内,低眉顺眼。
路杳杳用团扇挡住了脸,余光能看到屏风后转进一个人,正是太子殿下。
温归远还未靠近,一股浓郁的酒气扑面而来,她不由皱了皱眉,与此同时,绿腰扶着人在长案前跪坐下。
“取扇。”
一双修长白皙的手落在扇柄上,紧接着,手中的扇子被人拿了下来,露出路杳杳娇嫩的小脸。
路杳杳半阖着眉,红烛照耀下的精致小脸颊格外通红,欲语含羞。
她能感受到温归远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温和而认真,出乎意料地没有令她感到不适。
“合卺。”
一侧的司者唱和着。
以彩结连之的两盏的瓢,被塞到两人手中。
路杳杳小心翼翼地看了他一眼,在他微醺的目光下,共同饮下一盏。
饮毕又听到司者:“掷盏。”
两人皆是把手中的瓢掷到花冠子干床下,在一旁伺候的小黄门立马趴着看去。
“大吉大吉,一仰一合。”
屋内宫女的气氛瞬间松快起来,便连司者都露出轻松的笑来。
路杳杳不胜酒力,刚才虽然只抿了一点酒,但很快便觉得有些晕眩,接下来的时候只能迷迷糊糊地撑着,直到最后两人一同被送到床上。
陌生又强烈的味道无孔不入地闯入她的呼吸的空气中,冲击着她晕眩的脑袋,让她倏地清醒过来。
路杳杳微微扭头,正巧撞到温归远深邃而悠远的目光中。
漆黑的眸子倒映着昏黄的烛光,瞳孔中有光在闪耀,好似爹书房中那块被磨得发亮的黑曜石,总能在不经意间攫取他人的视线让人移不开眼。
“更衣吧。”含了酒气的声音在黑夜中多了几丝低沉迷醉,平白能把耳朵听醉了。
路杳杳也不知为何突然红了耳朵。
两人分别绕到屏风后更衣,绿腰和红玉跟在她身后入了福禄寿屏风后。
路杳杳看着绿腰眨眨眼。
绿腰点点头。
“这是解酒茶,给殿下送去吧。”她咳嗽一声,压着嗓子,字句却又格外清晰地说着。
“殿下喝了不少酒,带酒入睡伤身。”她颇为善解人意地说着。
绿腰低头应下,没多久又重新端着那盏茶,一脸惊讶地走了回来。
“这么了?”她盯着那碗原封不动的茶水,含糊地问着。
“殿下吃了太多酒,醉过去了。”她古古怪怪地说着。
路杳杳和她面面相觑,不明白这又是哪一出,半响之后,路杳杳这才勉强笑着说道:“先放着吧,让殿下好好休息。”
等她出了屏风后,只看到床上已经躺着温归远。
墨色长达披肩而下,被烛光笼罩着的温润眉眼不舒服地蹙着,脸颊通红,隔着朦胧的灯光看,方觉得美人如花隔云端竟是真的。
路杳杳盯着他看了片刻,那种莫名腾起的羞涩感又不合时宜地冒了出来。
“娘娘。”绿腰看了一眼路杳杳。
路杳杳心领意会她的意思,面色无异地说着:“既然殿下睡下了,就把醒酒茶放着吧,等殿下半夜醒来用。”
“是。”绿腰扶着她上了床。
太子不知为何睡在外面,她只能越过他爬到里面歇着。
她第一次如此亲密地接触陌生男子,温归远手背温热的触感猝不及防地落在她手心,她活似被烫了一下,连忙收回手,撩起裙子,再也顾不得动作体面,利索地往里面滚进去。
“放下帘子吧。”她手脚僵硬地躺在床上,盖着被子只露出一双眼。
厚重的帘子一旦放下,床中的视线瞬间暗了下来,暧昧的温度早已在不经意间上升。
路杳杳像块石头一样躺着,甚至连手指头也不敢动一下,强迫自己睡下去,可隔壁陌生的感觉却又清晰地在狭小的小空间内弥漫。
清晰又深刻,呼吸间满是那股不自在的感觉,连转动眼睛都觉得费力。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眼皮子已经累得直打架,可心里却依旧紧绷着一根线,让她又累又困,偏偏睡不着。
——不管了!
从没有受过这种委屈的路杳杳突然起身,小心翼翼地掀开帘子,赤足,轻手轻脚地下了床,盯着案桌上的那杯醒酒茶看了许久,一咬牙,捧起来咕噜孤立地喝了个干净。
不愧是卫风找的药,她喝了没多久,就觉得人都要站住了,眼皮子马上就要黏上了。
她连忙爬上床,这次也不管会不会动作会不会压到太子殿下,只是乖乖闭眼躺好。
没多久,寂静的帷帐内终于传来一声小小的呼噜声。
谁也没想到,原本应该深睡的太子殿下突然睁开眼,睁开的那双漆黑眼珠丝毫不见半点混沌之色。
他扭头看向睡得香甜的人,面无表情的时候,那张脸在夜色中显得有些深沉冷冽。
面前的少女睡得香甜,红唇微微嘟着,卷翘的睫毛乖乖地垂着,呼吸平稳,胸口微微起伏。
他轻轻松了一口气,伸手把罗帏仔细拉好,这才重新闭眼躺下。
就在他即将睡过去时候,他突然感觉怀中一热,激灵一下清醒过来,低头看去。
路杳杳整个人滚到他怀中,拱着他的手臂,一只手伸手捏着他的衣袍一角,一只手搭在他胸前,半张脸压在他的黑发,隐约可见舒张的眉眼。
他皱了皱眉,把她的手推开,但没多久,她又坚持不懈地拱了进来,甚至还更加用力地抱着他的腰。
但这次的眉毛却是紧紧皱着,显得极为不高兴。
温归远无奈,只好任由她抱着,自己重新闭上眼。
她的头发上抹着梅花香油,那股冷冽的味道顺着她的呼吸起伏,逐渐蔓延到他鼻息间,在一室幽静中荡开清香,最后,疲惫的他伴着那股味道,终于安然睡下。
天色微微亮起,罗帏上透进丝丝光亮,门外也传来小黄门细碎的声音。
温归远睡得喘不上气来,胸口沉重,不得不睁开眼,视线所及,只看到一个乌黑的头顶。
不知何时,路杳杳半个身子趴在他身上,双手紧紧箍着他。
少女柔软的身子就这样隔着两件薄薄的寝衣贴在他身上,让他浑身僵硬。
他一动,身上的路杳杳叮/咛一声,卷翘的睫毛微微抖了抖,半眯着,睁开眼,迷茫地盯着底下白色的寝衣看了半天,呆呆地伸手戳了一下。
“不要动。”她的手腕突然被人抓住,头顶传来一个沙哑的声音。
路杳杳怔忪半响,拥着被子连滚带爬地贴着墙角坐起。
雪白小脸通红一片。
“我,我不是故意的。”路杳杳小声地开口解释着。
她睡相素来不太好,一张床能滚个遍,昨夜睡得熟,一时间没了警惕。
她忍不住咬了咬牙,视线无意一转,落在床上的一块白色手帕上。
“不碍事,起来吧,等会要去给父皇母后请安了。”温归远温柔地笑了笑。
“殿下。”路杳杳红着脸,呐呐地喊了一声,突然红了眼眶。
温归远一愣,柔声问道:“怎么了?”
“我……”她低下头,手指紧紧地攥着,眼泪就跟一滴滴落在手背上,溅散开的水花,呼吸间带着哽咽之声。
温归远抬起她下巴,眉心皱起,却不见怒色。
“昨夜……”她耳朵尖都红得滴血,柔媚的嗓子被压得极低,反而露出一股勾人的媚意,欲语含羞,“帕子。”
她小声开口说着,脑袋都要低到胸前了,眼睛落在床上的一块雪白帕子上。
“都是妾身不好。”她闭上眼,眼泪便簌簌地落了下来,无声的落泪,可怜又委屈。
温归远疲惫地揉了揉额头,低声说道:“是我昨夜喝多了,让你受委屈了。”
路杳杳连连摇头,眼角通红,眼泪顺着尖尖的下巴落下,湿了被褥上的花纹。
只见他低声喊了一声:“旭阳。”
屋外动静倏地一静,有人推门而入。
“刀。”
屏风后的人一愣,不敢多话,连忙绕过屏风,递上一把匕首。
温归远的手穿过罗帏去接小刀。
路杳杳睁着一双湿漉漉的眼,琥珀色的眼珠好似涂了一层清漆,又亮又懵懂。
只见他在手臂上轻轻划了一道。
“啊!”她还未叫出来,就被人捂住嘴。
“别声张。”
湿润柔软的唇落在掌心,她的话被堵在手中,只有鲜红的唇动了动,挠得他手心滚烫发炎,让他曲了曲手指,只能状若无事地收回手。
“不然你不好交代。”
他在布条上落下几滴血,又揉了揉布条,最后随意扔在床尾。
“你先在床上坐一会,等嬷嬷进来。”他起身背对着她,语气颇为温和。
路杳杳看着他去了屏风后面,缓缓低下头,脸上哪还有之前的娇弱之色,盯着床脚处的白帕,勾了勾唇角。
很快,就有教导司的嬷嬷带着丫鬟们鱼贯穿行入了屋内。
嬷嬷摸到手帕,细细看了一番,脸上喜气连连,带头说了不少吉利话,这才把帕子装到盒子上,起身告退。
路杳杳红着脸被绿腰和红玉扶下床。
她一抬头就看到温归远自外面那盏屏风后走了出来,连忙朝着福禄寿屏风后闪去。
一到屏风后,绿腰就对着外面的桌子打了个眼色。
一推开门,看到药碗空了,绿腰差点没失态。
路杳杳脸色一黑,半响没说话,最后摇了摇头,示意她把药碗端走。
等她收拾妥当,出了屏风,坐在梳妆镜前让梳妆宫女梳头。
视线一转,她从铜镜中只看到殿下坐在桌子前,目光落在那碗空药碗上。
一颗心瞬间提了起来。
她收回视线不敢多看,幸好最后绿腰机灵,借着上朝食的时机,借机把空碗拿了下来,她松了一口气。
“娘娘好看吗?”宫女有意讨好太子妃,翻着花样地梳了一个改良版的云朵髻,少了夫人的厚重多了些少女的清雅。
“好看。”路杳杳眉眼弯弯,毫不吝啬地夸着,“配这两个发簪。”
她拿出两只发簪,一只是累丝纯金蝶翼发簪,一只是银鎏金飞天发钗,放在两侧好似一只展翅的蝴蝶,最后插了一根百鸟朝凤金镶玉步摇,极为飘逸秀美。
“这发髻配青黛眉,娘娘看着可好。”
她一向很懂长安城的穿搭风向,自然满意地点点头。
宫女伏身去挑眉黛。
她突然视线不经意一转,和身后的太子殿下撞了个正着,抿了抿唇,紧接着,微微羞涩地低下头来。
“这是尚工局新出的青雀头黛。”宫女细声说着。
路杳杳闻言乖乖闭上眼。
只是等了许久也没动作,不由睁开一只眼,只看到温归远站在她身侧,拿着黛笔,正低头认真地看着她。
两人的距离极近,彼此的呼吸在逐渐交融,那双漆黑眼眸完整倒映着她的模样,而她眼皮下的那点红色泪痣,成为深沉眸色中唯一的一点光。
路杳杳的心不受控制地加速跳了几下。
“我也是第一次。”温归远弯腰,抬起她的下巴,斜飞的剑眉,上扬的眼尾,好似色泽艳丽的精美壁画,极富有冲击力地落在她眼中,“不过杳杳的眉形本就精致,想必也经得起我糟蹋。”
哪怕是路杳杳对太子并没有非分之想,此刻听了这话,也忍不住红了脸,目光都不知落在哪里。
黛笔的笔触落在她眉间,细细柔柔,一下又一下轻轻划过,像是春日里的柳絮挠的人满心不安,鼻尖那股熟悉又陌生的味道,逼的全身的感官都挤在那对柳叶眉上,直把人折/腾得浑身战栗。
温归远看着她卷翘的睫毛止不住地颤抖,失笑地点了点她眉心。
“好了。”
路杳杳睁眼看着铜镜中的模样,出乎意料得好看,不由眼睛一亮。
“孤的工笔画还是不错的。”他笑说着,眉眼格外温和,“走吧,时间不早了。”
皇后的凤仪殿距离东宫颇远,两人到的时候正好赶上圣人下朝的时间。
“是不是有点晚了?”路杳杳小声说着。
“正好。”温归远伸手牵住她的手下了马车。
“若是母后说了让你不开心的话,千万别放在心上。”进门前,温归远莫名开口安慰着,神情黯淡。
他抬眉,露出一点勉强却又温和的笑来。
“杳杳不要怕。”
路杳杳沉思片刻,蓦地明白等会可能遇到的困境。
皇后也孕有一个成年皇子——静王温归纣,本来是长安城大热的太子人选,不曾想最后入主东宫的人成了宁王。
任谁都咽不下这口气,恰巧当今皇后不是以贤明闻名。
等会只怕有场硬仗要打。
路杳杳和白家人打了多年交道,早有了熟门熟路的应对办法。
只是今日情况又略有些复杂,不过很快她心思回转,就有了应对的办法,但脸上依旧是低眉顺眼的乖顺:“不碍事,只要殿下对妾身好,妾身便什么都不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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