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杳杳皱眉,看着面前这个被重新送回来,丑丑的鸳鸯香囊,突然没摸清这位太子殿下的脾气,到底是真温柔还是装无辜。
同时还有旭日带的那句话。
——“不曾想路相已解决完此事,早上之事多有得罪还请见谅。”
她忍不住吸了一口气,把这话翻来覆去仔细想着,突然生出一股怪异心绪。
这位太子殿下是不是没搞清楚两人的关系。
她素来敏锐,擅长从细枝末节中就能察觉出一丝异样。
如今她身居深宫仍能知道路相一大早就入宫的消息,没理由太子不知,可还是来她这边要走香囊,想必另有所图。
——汝阳公主?
她想起那个借口。
这么一想,不由眉尖蹙起。
汝阳公主是一个实打实的偏执变态,喜欢她爹闹得满长安都知道,更何况两人早有怨怼,如今能勉强维持着表面上的和平,实在是看在当今圣人的面上。
一个是圣人亲妹,一个是圣人肱骨。
“娘娘可有心事?”绿腰一脸不解,从外面端着凉糕送来,见她还是保持着刚才的姿势不曾动一动。
路杳杳懒懒地挥了挥手,低声嘟囔着:“倒也不是自己的心思,想去打探一下别人的心思。”
她捏着一块冰糕,没滋没味地咽下。
“你说我要不要送回去呢。”
她盯着那个香囊想了片刻。
送还是不送实在是个问题。
她刚刚察觉出殿下好似不像一个棉花团,殿下立马回了一招,让她觉得殿下真是只是温而尔雅的君子,是她多疑了。
那股疑窦被自心底慢慢蔓延出来,却又不得不被突如其来的变故遏住,无法继续蔓延。
“殿下呢?”她捏着冰糕咬了一口,歪头问着。
“早上从御书房回来,现在应在在书房,准备和詹士们商议事情。”
路杳杳索然无味地吃块冰糕,一挥手,抄起案桌上的香囊,看着桌上的糕点,为难说道:“厨房还有新的吗?”
“可需装起来给太子送去。”绿腰体贴地问着。
“不用!把这个装起来就好,我亲自去给殿下送个吃食。”
绿腰脸上笑容一僵。
“嫁入东宫已久,竟不曾给殿下送过汤水,都是妾身的过失了。”她甩了甩帕子,擦着眼角不存在的眼泪,柔柔弱弱地说着。
绿腰无奈把那叠娘娘吃了几块的糕点重新装盘,找了个食盒摆好,就跟在路杳杳身后,朝着书房走去。
东宫的主殿是兴庆殿,占地面积极大,既有江南的小桥流水,也有北方的粗犷豪放,路杳杳嫁入东宫后都还没仔细逛过。
眼下早已入了夏,宫人们换上轻薄的夏衫,在花团锦簇的花园中缓步慢行,无声有序。东宫各处都挂上了蛟纱,在游廊边缘挡住炙热的阳光。
太子的书房在爱莲湖边,还未走进就能远远看到早荷悄然而立,粉白色的荷花在湖面上连绵不绝,十里芙蓉,秀丽娇嫩。
“这是厨房新做的莲子凉糕,去暑滋补。”路杳杳接过绿腰手中的食笼,端出食碟,放在案桌前,笑脸盈盈地说着。
“这么热的天难为你亲自送来了。”温归远笑说着,“脸色都白了。”
路杳杳羞涩地摇了摇头,坐在一侧,突然红了脸:“其实今日也不全是因为要给殿下送糕点。”
她捏着扇子,露出的指尖都透出一股绯红之色:“送出去的东西哪有收回的道理。”
温归远眼眸流动,落在她身上。
只见路杳杳从怀中掏出那个香囊,眼皮子微微下垂,轻声说道:“殿下可是嫌弃了。”
“自然不是。”温归远摇头,“圣人已经让章黄门亲自去汝阳公主府了,原本这东西本是想用来避祸的,现在用不上了。”
路杳杳低垂着眼眸,心思微动,又有点摸不准太子的心思了。
“我怕你误会。”他又解释着,态度坦坦荡荡。
“此事因我而起,却又累你受人非言,幸好路相体恤,解了我们的难处,若是此刻我因这事收了你的香囊,目的不纯,自然不可。”
路杳杳惊讶地抬头,浅色的眸子一瞬不瞬地看着他。
太子面容坚定又认真,她一瞬间觉得自己面目可憎,竟然怀疑太子动机!
太子一向是个体贴的人。
她不得不想着。
“殿下多想了,香囊本就是打算送给您的。”她心中莫名觉得羞愧,只好低眉顺眼,怯生生地说着。
温归远笑了笑,眉眼含情,万千金光被揉碎落在漆黑眼眸中,浑然能把人看得面红耳赤。
“也是我考虑不周,不曾与你细说,让你误会了。”他和煦地笑着。
“你数日不曾出宫,明日城东办了荷花宴,杳杳若是得空,便陪我一同去一次吧。”
路杳杳眨眨眼,点点头。
“殿下,詹事们来了。”门口,旭阳的声音响起。
“既然如此,妾身便先走了。”她起身告退。
东宫的詹事都格外年轻,太子提拔新贵,里面竟然没一个世家子弟。
路杳杳出门前,对着行礼的众人一扫而过,眉心不由挑了挑。
夏日微风扫过,路杳杳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心情大好地站在石桥上欣赏了片刻,正准备移步而走,突然看到对岸凉亭内有一道白色身影一闪而过。
她呼吸倏地一顿,心神大震,一口气落在鼻息间半响不见落下,不过是眨眼的时候,她却好似过了一段漫长的,无人问津的岁月,沉重到她眼眶酸涩,浑身颤抖。
只见她突然拎起裙摆,向着湖对岸的凉亭跑去。
“娘娘。”绿腰脸色大惊,连忙追了上去。
后面跟着的小丫鬟乱成一团。
路杳杳一颗心在夏日滚烫的石板中来回滚着,焦灼不安,炙热惊恐。
湖面上这条长长的,蜿蜒曲折着的水榭游廊好似就像这么多年来,无数个夜晚噩梦中她跑不出来的巷道。
她唇色苍白,脸颊失血,粉色衣裙在热烈的日光下闪着耀眼的光芒。
游廊尽头是一个空荡荡的凉亭。
她茫然地站着,只觉得头顶上的日光落在她眼皮上,刺得她睁不开眼,满眼的绿竹在瞳孔中旋转,却始终没有着落。
一道黑色的身影悄无声息的落在她身侧。
“娘娘。”卫风修身而立,神情淡漠。
一柄紫竹小伞落在她头顶,替她挡住满身的烈阳。
狭小的阴影落在她脚下,堪堪笼住她的绣鞋,
“是大哥。”
路杳杳唇色苍白,抬眉看向他,一张小脸被那双浅色的眸子被衬得越发雪白。
卫风的目光落在一望无际的竹林深处,渺无人烟,若是有人仓皇而走,短时间内应该是走不出这片竹林。
“殿下来了。”他低声说着。
话音刚落,就听到身后一个惊疑的声音:“杳杳。”
路杳杳慢慢合上眼,最后平整着呼吸,再睁开眼已经是以往平静温和的模样。
她转身,看到不远处站着的太子殿下,身后是慌乱的宫娥黄门,绿腰站在不远处,一脸担忧地看着她。
“怎么了?”温归远上前,细声问着。
路杳杳鸦黑睫毛轻轻下垂,脸上露出温柔的笑意:“看到一只蓝色的蝴蝶飞到竹林里来了,好好看。”
她细白的手指捏着手中的团扇,仰头笑着,睫羽轻颤,笑容娇俏可爱。
“那也不用跑得这么急。”温归远漆黑眼眸敛着光,眼尾含笑,“若是摔了如何是好?”
路杳杳眯眼笑着:“蝴蝶这么可爱,只是想跟过去看看而已。”她笑起来格外地天真无邪,好似真的不过是稚气未脱之人在花园中寻常扑蝶。
她看了眼后面混乱的人群,突然失落地低下头,细声细气地道着歉:“是妾身失礼了。”
“不碍事,我送你回去吧。”他牵着路杳杳的手,细声说道。
“不必麻烦了。”她抬眉朝着河对岸身着白衣的詹事们扫去,眉心不由耸动片刻,“殿下还是大事要紧。”
她亲眼看着殿下带人入了荷花池中的湖心亭,脸上的笑意慢慢消失,扭头背对着他们的时候,脸色面无表情。
卫风斜倾着伞沉默地跟在她身后,黑色的阴影倒影在她脚尖。
“去查查太子詹事的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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