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
温归远还不知道‘一定不行’的大帽子正扣在自己身上,脸色严肃地和对面坐着的是江月楼说着话。
“圣人今早就让路相进宫了,今年的秋闱主考官应该是落在路家手中了。”
江月楼带着面具,眉眼低垂,露出的一点眼皮可见其惨白之色。
“如今路家站队东宫是明面上的事情了,三足之力已经形成。”他露出一双苍白的指尖,搭在膝盖上的披风上。
“白家扶持静王,路家背靠东宫,李家在墙头观望,这几日频繁接触尧王,圣人乐见其成,如今主考官之位在路家手中和在殿下手中并无区别。”
他边说边咳嗽着,好似能把心肺都咳出来,眼尾泛上红意。
温归远眉心一蹙,但很快又松开,苦笑一声。
江月楼抬眉扫了他一眼。
“殿下想自己做主考官。”
“是。”
他毫不遮掩地说着:“路寻义性格深沉,难以捉摸,改革科举多年,最后成果却又被世家摘了桃,导致此次秋闱各大士子投卷对象皆是各大世家,路相门口冷清。”
“既然这批学子已经不可用了,按路寻义物尽其用,睚眦必报性子只怕要闹个天翻地覆才是。”
“圣人不满世家已久,此次秋闱乃是路相立威之举。”
江月楼认真听着,闻言点点头:“确实如此,今年秋闱必定不会一路平安,只是不知路相打算拿谁祭刀。”
两人对视一眼,眸色深沉。
“殿下打算如何?”
“路寻义之所以一直得不到读书人的拥护,第一是因为为人狠辣,世人中畏惧这把刀会落在自己头上,第二便是和世家对立。”
“可路相显然并不需要读书人的奉承。”江月楼细声说道,“朝堂如今三分天下,路家占据寒门,地虽小,却牢不可破。”
“可我需要民心。”温归远眉宇平直冷静,不动声色,“我需要借着路相的手,收拢天下读书人,坐稳太子之位。”
江月楼沉默片刻,纤长的睫毛微微下垂:“殿下说得对。”
“今日带太子妃出游,想必也会引起一些文人的议论,到时候只需推波助澜,定能比路寻义更合适占据舆论。”
“正是这样打算,只是不知道那个突然出来的书生到底是哪边的人。”他有些疑惑。
“不过哪些人,查一下便知道了。”江月楼嘴角一挑,讥笑着。
温归远看着他,皱了皱眉:“自从来到长安,你便有些不对劲,怎么了。”
“故土重游。”他抬眉笑了笑,浅色的眸子微微弯起,面具下的脸应该是带着笑意的,“有些感慨。”
“这些人过了这么久还是这样令人厌恶。”
温归远失笑:“那你可要保护好自己,看着他们的下场,这一下病了这么久还不见好,可要替你请个太医来。”
“殿下拿到主考官的时候也该好了。”他笑着摇了摇头。
“殿下对太子妃印象如何?”两人商量完细节后,江月楼问道。
“很好,性格温顺体贴,善解人意,虽有些小聪明却也知分寸,就是在长安闺友不多,入宫一月有余,不曾见她召好友入宫。”
温归远脑海中不由闪过那张娇嫩的小脸,笑起来,眼底的那点红痣跃跃欲飞,好似展翅的红蝶。
江月楼手掌握拳抵在唇边,剧烈地咳嗽着。
“路家三娘子是最好的,也是唯一的人选。”
他呼吸沉重,手指泛出白意:“只是殿下一直不曾与太子妃圆房这事拖不了多久。”
“路相迟早会反应过来。”
温归远抿了抿唇。
“我知殿下所思,但东宫嫡长子必须是路家女所生。”
江月楼手指搭在一侧茶盏上,茶盏上的白烟袅袅而起,在空旷冷清的屋内浅浅散开,最后归于寂静。
“殿下怕路家势大,无法制约,可路家也需要一个保障。”
温归远皱眉。
“殿下不喜欢她?”江月楼皱眉,脸上有些严肃。
“世家女都是菟丝花,性格温顺,毫无自主,谈不上喜欢,只不过是最合适的人罢了,而且路家一旦势大,难以控制。”
江月楼想了想,沉默片刻说说道:“我之前怕路寻义拥幼主自立,但回长安后发现,路寻义的性格,若真的想做什么,根本不需要幼主。”
“与其这样,不如让他放松警惕,关键时刻也可……”他抬眉,露出凌厉之色。
“一击毙命。”
温归远脸上凝出严肃之色。
“殿下,娘娘回宫了。”旭阳的声音在门口响起,“还带回了两个嬷嬷。”
江月楼搭在茶杯上的手微微僵硬,纤长的睫毛下垂,阖住满眼情绪。
“你那日为何要跑?”温归远扭头问道,“还跳入湖中,让自己病了这么久。”
江月楼笑了笑:“太子妃很聪明,一点抽丝剥茧的可能都不要留给她。”
“那日太子妃突然跑向你,我还以为你认识太子妃。”太子殿下漆黑的眼珠敛着笑意,转似无意地问着。
“我离长安时,太子妃应该才八岁。”他随意地笑了笑,眼尾微微下垂,无辜又温和,“而且太子妃性格天真,看到喜欢的蝴蝶花草,追出去也不奇怪。”
“殿下,皇后差人请殿下和娘娘去梨园听戏。”旭阳的声音再次响起。
“看来白家也听到风声,想要主考官的位置。”江月楼惊讶地说着,“只是不知这才是什么手段。”
“去去就知道。”温归远眉心一跳,冷笑着。
那边,兴庆殿中路杳杳刚刚歇下没多久,就被人叫起来,脸色极差。
“殿下同我们一起去呢。”绿腰见太子的马车就在门口停着,连忙低声说着。
路杳杳不耐烦地啧了一声,但是很快就收敛了脸上的不悦之色。
“母后难得请我们听戏,只好委屈杳杳今日来回奔波,辛苦了。”温归远眼尖,看到她脸颊上还未来得及褪去的红晕,体贴地递上一盏茶。
太子殿下若是想要哄人,那便是让人跳不出一点错来。
路杳杳心中莫名宽慰了许多,接过茶笑说道:“不辛苦,之前敬茶的时候还怕让母后不高兴了呢,现在看来是妾身小心眼了。”
两人对视一眼,皆是露出温柔可亲的笑来。
东宫距离凤仪殿有段距离,如今又是落钥的时分,马车踏着最后的日光,缓缓悠悠地走在青石板上。
路杳杳坐在一旁,本就还未完全清醒的睡意被晃的眼睛不由开始打架。
温归远正坐在一旁看书,突然感觉肩膀一沉,微微低头看去,目光所及之处,只看到被夕阳笼罩着雪白小脸。
夏日的夕阳透过雪白蛟纱落在她白皙透亮的脸颊上,细腻如同精美的白玉,在微光中晕出温润的光泽。
嫣红小嘴微微嘟起,眉心轻轻皱着,睡得不太舒服的样子。
路杳杳身上特有的梅花膏的味道悠悠传来,无孔不入地落在他鼻尖,让他心思不宁,注意力无法集中。
他伸手打算把肩膀上的人扶起靠在软靠上,只是手刚刚落在她的肩膀上,一直行进的车轮突然卡了石子,颠簸了一下。
手掌中的肩膀一软朝着他靠了过来。
那张脸骤然在自己眼前放大。
温归远看着那种懵懂天真的睡脸,心中一愣,眼睁睁地看着她重新靠到自己身上。
细碎的头发落在他身上,和他的头发无意交缠着,被细碎的日光笼罩着,缠绵纠结,难分难舍。
少女浅淡的呼吸在脖颈间若隐若现,轻而缓慢,好似一根羽毛在落在心尖,哪怕早已做好准备,依旧随着那个轻抚而过不由心惊战栗。
他心跳不受控制地加速。
态浓意远淑且真,肌理细致骨血匀。
路杳杳号称长安第一美人,确实名不虚传。
温归远视线波动,最后冷静地收回视线,半低着眸,只是伸手把人固定在自己肩膀上。
路杳杳似乎找到一个舒服的姿势,越发贴近他,伸手揪住他的衣袖,紧皱的眉心终于松开,嘴角露出一点舒心的笑来。
温归远思绪不知飘去哪里,只是低头盯着那截搭在自己衣袖上的纤细白皙的手指,手如柔荑,肤如凝脂。
他鬼使神差地想把路杳杳素白的手指挪开,不过是刚刚碰上,却被路杳杳下意思地抓住他的手指。
耳边是她不高兴的哼哼声。
就像江月楼养得那只小奶猫不高兴的样子。
温归远耳尖不由自主红了起来。
“怎么太子也来了。”
马车外突然传来一声尖锐刻薄的声音。
路杳杳倏地惊醒过来,谁知一睁开眼只看到自己的手正牢牢抓着一人的手。
温热修长,骨节分明。
——温归远!
她愣了好一会,这才清醒过来,吓得连忙松开手,眼睛瞪得滚圆,好像受惊的小猫,惊疑不定地看着他 。
温归远手指痒了一下,指尖摩挲几下,这才克制着揉她脑袋的冲动。
“下车吧。”
太子殿下神情平静地说着,率先掀开帘子下了马车。
路杳杳正揉了揉脸颊,突然僵在这里,古怪地盯着刚才握着太子殿下手的那只手。
不知为何。
突然觉得有点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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