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二十九章
“画像已经交给法国了。”
阿加莎克里斯蒂漫不经心, 茶杯轻磕在白瓷碟子上。
看到有无效化异能力的日本少年孤身一人来英国,请求见她,她倒是省了力气, 不用派人去日本监管这个人。
在和平年代下,无效化异能力的特殊性展现。
她给予对方一次见面的机会。
换做几年前,她认为太宰治连见到自己的资格也没有, 一个战败国的人就该老老实实卑躬屈膝, 以弱者的身份祈求强者给予回应,而不是像太宰治这样大胆而冷静地对视。
“不可能。”
太宰治被搜身后,站在她面前,眼睛不眨一下地否认。
“我见过另一幅异能画像。”
“克里斯蒂女士,你想知道那是谁吗”
太宰治出卖了奥斯卡王尔德
哥哥的画像与王尔德脱不开关系,会遭到拍卖, 是王尔德的过失, 那个英国超越者让他哥哥的画像受到侮辱太宰治远没有表现得那么漠然, 从得到消息开始, 大脑就没有停止过分析。
阿加莎克里斯蒂的神情不变,手指想捏碎茶杯的手柄。
奥斯卡王尔德给太宰治看过异能画像
失心疯了吗
她矜持地抬起下巴,“我就浪费几分钟的时间听你说。”
太宰治似笑非笑“阿尔弗莱德道格拉斯。”
这个名字首次出现的时候, 太宰治是从涩泽龙彦口中知晓的, 他凭借见过画像的回忆,口述了那个人的长相,对国外了解程度比他高的涩泽龙彦给了他一个“惊喜”。
六年前,麻生秋也在夏威夷旅游结束后, 找涩泽龙彦调查过身处于英国的阿尔弗莱德道格拉斯
不久之后, 奥斯卡王尔德追求阿尔弗莱德道格拉斯。
明眼人都看得出与麻生秋也有关系, 太宰治怀疑阿尔弗莱德道格拉斯就是哥哥找到的挡箭牌。他猜测画像是奥斯卡王尔德的异能力, 画像有外力破坏过的痕迹,破坏画像有可能会反噬原主,奥斯卡王尔德为了救恋人,不得不来找他无效化画像。
太宰治猜得结果八九不离十。
一刹那,阿加莎克里斯蒂对小道格拉斯的恶感要突破上限了,她身后的侍从见势不妙,为她重新沏了一杯茶。
茶香稳住了阿加莎克里斯蒂的情绪。
“你去找莎士比亚先生。”
作为交换,她眼神带着冰渣子扫过太宰治,“如果你能找到他,又有本事让他同意,我没有意见。”
太宰治什么也没有多问,走出去,两扇厚重的大门缓缓关上。
过了片刻,阿加莎克里斯蒂把喜爱的红茶泼到了地上,冷声道“监视他,不要让无效化异能力者去不该去的地方,碰不该碰的人,希望他能在莎士比亚先生手里讨到画像。”
太宰治得到了画像,阿加莎克里斯蒂照样可以半路截获。
她对审讯画像的事情比较感兴趣。
“道格拉斯家族”阿加莎克里斯蒂低语,发完火,去问侍从几句话,而后说道,“把王尔德进监狱的事情透露给其他超越者,适当地推动一二,务必让两人彻底分手。”
侍从想到奥斯卡王尔德顶级颜狗的性格,倍感棘手。
阿加莎克里斯蒂发狠“王尔德跟任何人在一起,也比跟道格拉斯在一起好,他要是死不悔改,我就向女王陛下提出请求,嫁给他,他出轨一次,我就打断他的腿一次。”
侍从震惊到脱口而出“您太吃亏了”
阿加莎克里斯蒂冷笑出声“为了英国,我可以一辈子监督他,把本国超越者脑子里的水挤出来,我不算吃亏。”
侍从的冷汗簌簌落下“”
克里斯蒂近卫骑士长,您根本嫁不出去。
这年头,欧洲超越者男的不结婚,女的找不到结婚对象。
强者,注孤生。
法国对死对头英国正式提交了外交访问。
英国政府知道瞒不住了,能拖就拖,把后续的痕迹抹掉。
太宰治花费了点手段,连续拜访数个歌剧院,以麻生秋也弟弟的身份见到了神出鬼没的威廉莎士比亚。
首次见面,太宰治就用稀奇的目光打量威廉莎士比亚。
这是一个卖乱步赚钱的奇人。
不过,哥哥的事情最重要,他要见画像上的哥哥,判断保留在画像上的人究竟是怎样的情况。
威廉莎士比亚笑眯眯道“爱斯梅拉达的弟弟,你为什么会认为找我有用我不会把画像交给任何一个人。”
这个名字梗
太宰治结合波德莱尔初见时说的话,反应迅速。
他用看不出虚伪地浅笑说道“我只是想见哥哥一面,不是想带走画像,我认为您不会拒绝我的请求”
对于太宰治的说法,威廉莎士比亚反而说道“不,我拒绝。”
威廉莎士比亚遮住唇“苔娜太坏心眼了,我怕呀。”
威廉莎士比亚的眼神有意瞅着太宰治的脸。
太宰治会意,拆下绷带,指腹缠绕一圈圈白色的绷带,以那张照镜子会让他感到轻微不适的容颜微笑。
“莎士比亚先生,让我看看嘛,我会与哥哥保持距离。”
“好呀。”
威廉莎士比亚欣赏太宰治的撒娇,这个年龄的太宰治气质百变,矫揉造作也不会有违和感,与异能世界的爱斯梅拉达同龄。威廉莎士比亚满足了亲眼看兄弟花的兴趣,托起他的下巴,从那双死寂的鸢色眸子里分辨出自己判断的答案。
画像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在见面之前,他不确定太宰治的目的,防备对方是来毁掉画像,自然不能让对方直接去见画像上的爱斯梅拉达。
威廉莎士比亚以手指实验了“无效化”的真实性。
做出决定,威廉莎士比亚带太宰治去老家,而他的那些同僚们在得到奥斯卡王尔德入狱后的消息集体炸锅了。
拍卖会上的画像奥斯卡王尔德的入狱
这显然是同一件事啊
萧伯纳结束了划船,取过毛巾,擦拭额头的汗水,对告知消息的属下说道“奥斯卡的那个情人一起进监狱了吗”
属下摇头“没有,听说回了道格拉斯家族。”
萧伯纳听了直叹气。
有福同享,有难无法同当,这就是奥斯卡看脸选恋人的下场。
“我早跟他说过,追求美不能那么肤浅”
那家伙是怎么回答他的
长得美就够了
如今看来,萧伯纳觉得不是长得美的问题,而是奥斯卡想得美,以为自己是超越者就可以保护住道格拉斯。
亲爱的奥斯卡,你远远低估了道格拉斯兄弟的杀伤力。
“走吧,我要去钟塔侍从那里了解事情的原委。”
“萧伯纳先生”
“不必多言,他是我的朋友,我了解他,大错不会有,最多是替某个人背了黑锅。”
“我是想说先生,您动作得快点,您的同僚们已经去了。”
“”
萧伯纳低估了奥斯卡王尔德的人缘。
此刻,萧伯纳不由怀疑奥斯卡王尔德到底“舔了”多少人
好看的同僚全都行
你可真不挑。
满脸困惑的萧伯纳坐进车,隐隐感觉到心底的怨念,他对奥斯卡王尔德颇有好感,结下提携对方的善缘。最近他越发觉得对方是一个活得坦坦荡荡的朋友,奈何被美色糊住了脑子。
我好像时不时的梦到他,难不成是我喜欢他
不可能。
如果他当恋人,我会想弄死他的。
这种事情的概率比狄更斯在演艺界糊了那么多年突然爆红、买丹尼尔笛福出售的彩票能中奖还要不可思议。
想通了,活了四十多年的萧伯纳放下悬着的心。
众多奇葩里就他的兴趣爱好最正常,每天运动,不宅在家里,争取享受人生活到一百岁。
在莎士比亚低调朴素的老家楼房里,太宰治见到了画像。
“为何用黑布遮住”
太宰治的声音略带不满,很快就收敛了。
哥哥近在眼前。
他的心情起伏变大,麻木的神经活跃起来,即将见到亲人的喜悦与悲伤注入这具人类的身躯,心脏瑟缩,渴望掀开黑布。
“我不在的时候,与其让他注视着空无一人的地方,不如让他在黑暗中闭目休息片刻。”
威廉莎士比亚柔和地说道,“当外面有小孩子玩耍经过,有热闹的喧嚣声时,我会打开窗户,让画像去看外面的世界,可惜,看上去没有什么成效,他总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太宰治没有被他的说话技巧安抚,直勾勾地看着黑布。
威廉莎士比亚说道“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太宰治点头。
虽然不知道奥斯卡王尔德是怎么办到的,但是听说画像上的人是有死亡缝合线的麻生秋也。
见过断裂的头颅和碎裂的尸体,他的承受力有所提高。
威廉莎士比亚的手扯下了黑布,画框上钻石和黄金的光芒十分炫目,晃到了太宰治专心致志的眼睛。
下一刻,太宰治的身体和灵魂似乎泡在了苦水里。
苦到了嘴里说不出话来。
倒是威廉莎士比亚好心地唤醒闭着眼睛的黑发男人,以床前唤醒人的口吻说道“爱斯梅拉达,你的弟弟来了。”
画像上的“麻生秋也”以虚无的视线看到了太宰治。
男人被缝合的颈部微微一动。
想要说话。
又没有说出口。
他绝望的神情中混合了一丝温柔,犹如被天灾冲刷上岸的泥沙中有一枚开口的蚌壳,蚌肉完全腐烂,只留下扭曲生长的珍珠散发冷白的光芒,无法再给其他人带来暖意。
真正的麻生秋也已死。
画像上的人,已然是被强行挽留在世间的一抹残影。可是对于很多人而言,这是最后能见到麻生秋也的方式。
威廉莎士比亚体贴地让出了房间,关门走下了楼梯。
“哥哥”
太宰治看得太透,怀着一丝希望而来,见到的是扑面而来的绝望,来自麻生秋也燃烧完爱意后余留的灰烬。
画像沉默不语,窗外的阳光正好避开了他,斜斜地分割出了“麻生秋也”与太宰治所在的位置。这一场见面就像是冰冷的默剧,亦或者是太宰治极力扮演的独角戏。
“你说话啊,哥哥”
“要我报复谁,要我杀谁”
太宰治是最熟悉麻生秋也的人之一,用各种方法想跟对方说话,却无法得到他的回应,他不相信画像没有说话的能力
“你对着我哭,为什么不告诉我原因你在恨谁你是在恨兰堂吗你是在恨这个异能世界吗”
“你看着的世界里有我和中也、乱步吗”
“你能看到我吗”
“我就站在你的面前啊”
太宰治发出了一连串的话,竭力地猜测画像的想法,久违的颤音让他好似没有长大。
半晌,换来的仅仅是喊哑了嗓子。
太宰治仿佛要哭出来,身体凑到了画像的面前。
咫尺天涯。
太宰治无法进入画像的世界里。
太宰治呢喃“无论是生前死后,你都不肯跟我坦露内心吗没有一个人了解真正的你,没有人救你,你在恨所有人,我们把压力附加在你的身上,忽略了你的绝望”
怎么可能善有善报。
那个人,连自己都无法拯救,独自一人死在了天台上。
“阿治。”
画像上的“麻生秋也”哽咽,唤出了生前的昵称。
太宰治恍惚,感觉对方离开了不止一年,而是一辈子,他很久没有听到麻生秋也的声音。因为不会有第二个人再称呼他为“阿治”,再把他氧化的可悲环境里拉出去。
“哥哥,是你吗你以另一种方式活在画像里。”太宰治一双眼睛紧盯着画像,不肯放过一丝一毫的细节。
画中人伸出了手。
“他”居然脱离了画像的限制,奥斯卡王尔德为他绘制的是高级画像,可以与异能力者画像那样进行活动。
太宰治一个侧头,敏锐地躲开了“麻生秋也”的手。
亲人见面的氛围陡然冷凝。
诡异。
冰冷。
“麻生秋也”没能触碰到口口声声说思念他、为他能报复世界的太宰治,指尖一颤,血泪一滴一滴地落在画像内,有粘稠的液体从画框边缘渗透出来,流在地板上。
“阿治,我已经死了,只是一幅画像。”
“麻生秋也”说道“第一次王尔德远远地带着我去看了你们,第二次看到你我就知道你长大了,走出了悲痛,你有去看我的遗书吗上面有你寻找签名的线索”
伴随着回忆,“麻生秋也”写满怨恨的目光有着怀念,化作人形异能力,跨过画框,踩在地面,坚持想要去拥抱自己的弟弟。“不要碰我求你了”太宰哭着尖叫一声,仓促后退,差点跌倒,以最快的速度远离画像,可是房间就那么大,他的体术不如麻生秋也,好几次险些被抓住了衣袖。
“麻生秋也”被这样你追我逃的场景逗笑了,在罕见地笑声之下,泪水流满了脸颊,有清泪,也有浊泪。
“他”用手背去擦拭脸颊,微微发出寒颤。
“我好冷”
外面,是盛夏的季节。
“麻生秋也”把太宰治堵在了距离窗户和门最远的角落里,无愧于兄长的身份,两人把莎士比亚的房间弄得一团糟。
太宰治听见他说“冷”,那颗铁石心肠的心脏好像被人捏住,鼻子发堵,挤出求饶的神情,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哥哥在抓着弟弟挠痒痒,而弟弟放弃了挣扎。
太宰治说道“你怎么和兰堂先生一样怕冷了没关系,我可以给你们一起开空调,你答应过我,要看着我们成长,活着好痛苦啊你怎么可以抛下我,让我体会这样的痛苦,给我那么难实现的愿望”
“麻生秋也”听着他的控诉,再浑浑噩噩的情绪也没有让他上前,没有血缘的两个人,也是这个世界上最接近的兄弟。
“他”想听完对方的话。
“他”想感受着那温柔入骨的亲情。
“他”的弟弟在向哥哥说话,“麻生秋也”在静默中,对他微笑,有一点忧愁和悲哀“阿治依旧像个孩子。”
太宰治没有否认,厚脸皮地说道“我就是个孩子比中也和乱步都小中也九岁,乱步六岁,我三岁”
“麻生秋也”的嘴角翘起,垂下头,脖颈快要无力支撑住东方人美丽的头颅,削瘦的身型掩藏在这件得体的西装三件套之下,里面全是临时一针一线缝合出来的肉块。
“你不想最后抱一次哥哥吗”
“哥哥想抱你。”
谁能拒绝兄长的拥抱
太宰治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用双臂挡住了眼睛,没有去看“麻生秋也”,咬着牙,眼中有滚烫的泪水涌出,“你这样对我说我能怎么办啊”
“麻生秋也”固执地伸着手,寻求亲人最后一次拥抱自己。
他们一个比一个疯狂。
太宰治抹干净了脸上不该有的泪痕,笑着说道。
“可以啊,哥哥。”
他清亮地喊道。
“我抱着你,抱着你的画像,我们一起离开这个世界”
“正好这里有壁炉”
“哥哥要的温暖,我要的解脱,全部都有了”
太宰治歇斯底里地说完,马上就要去打开壁炉。
“麻生秋也”的画像硬生生止住了脚步,被自己弟弟要同归于尽的行为给吓得呆住。
对于画像而言,“他”想要感受亲人的温暖,从冰冷的死亡之中得到解脱。对于活人而言,太宰治不想亲手杀死哥哥,哪怕是一幅画像,上面也承载着兄长临死前的执念和温柔。
那是胜过一切的珍宝。
壁炉升起,散发着衣服助燃后烧焦的味道。
“麻生秋也”消失了。
造成夏天开壁炉的罪魁祸首,太宰治连滚带爬地跑了。
威廉莎士比亚回来,熄灭壁炉。
英国的歌剧家重新为画像盖上了黑布,隔着黑布,他轻吻对方的脸颊,突然弓起腰,捂住腹部,刚才被踹了一脚。
“哇你怎么能这么对我,我只是在安慰伤心的你”
威廉莎士比亚抬起头,扬起了笑容。
“我学的像吗”
“换作小甜甜,肯定会说这样不要脸的话,由我来说,还是稍稍有一点不合适。”
“麻生秋也,你是多么幸运而不幸的人啊。”
“这么多人喜欢你”
“你却为一个法国人而死去。”
“他真的,有这么好好到让你死不瞑目”
九月五日,俄罗斯,西伯利亚的铁路上在下雪。
莫斯科西南,利佩茨克州,一座名不见传的小火车站上,阿蒂尔兰波戴着耳罩,哆嗦着坐在那里,手上捧着火车站站长送的热水杯。
阿斯塔波沃火车站信号不好,外界的人都很难联系上他。
他在俄罗斯四处寻找有复活能力的异能力者。
找啊找,每次累了,他就回到阿斯塔波沃火车站,秋也留给他的情报上写了姓“托尔斯泰”的男人有可能拥有“复活”的力量,对方也许会出现在这座孤独的小火车站上。
阿蒂尔兰波不知道对方何时出现,不知道对方来自何处。
可是心中的信念让他没有崩溃。
一定会有的。
就算这里找不到托尔斯泰,他也可以去找其他人。
“日安,阿蒂尔兰波先生。”
风雪之中,有包裹在白色披风下的俄罗斯少年走来,苍白的脸上平静得如同捏出来的雪人,唯独那双眼睛有不灭的火焰。
阿蒂尔兰波捧着热水杯,坐在长椅上,仿佛在等未来会到来的人,如同注视着希望。他发现俄罗斯人的身影后,沙哑地问道“你认识能复活亡者的人吗”
费奥多尔d说道“我认识。”
阿蒂尔兰波忧郁得蹙起的眉头下,眼眸一片冷漠。
“你骗我。”
“您的爱人,您的丈夫,把您牢牢保护了八年的麻生秋也先生出现在一幅画上,这幅画就在英国,疑似复活。”
“又是英国”
阿蒂尔兰波吐出寒冷环境下的雾气,恍若可以凝结成冰。
“我无法忍受那些商人为利益拍卖画像、无法忍受异能力者们为了探索情报,触碰读者老师的画像。”费奥多尔d对他欠身,软软的小白帽下隐藏他的神情,令人觉得他可能是在笑,又可能是在哀伤,哪一种表情都适合放在魔人身上。
魔人的内心,至今只有一个人解读了出来。
“请您”
“带走它,或者销毁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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