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味道怎么样?”海因娜趴在餐桌上,看着漂亮的小男孩用勺子小口品尝着布丁。
他很安静,就像一只小猫,她想。只不过是一只天天被欺负的小猫。
乔鲁诺·乔巴纳面对着陌生小姑娘的打量,觉得有些不自在,尽量保持不让餐具发出一点声音,埋着头吃完了最后一口布丁。他从未吃到过这样美味的食物,有些意犹未尽,但是不好意思表现出来。
“很好吃,真的很谢谢你,”他小声说道,“给你添麻烦了,对不起。”
“你背上怎么回事?为什么会被打?”海因娜托着腮看着小男孩,他又卷又翘的睫毛颤动着,好似神话中翠鸟的翎羽,他翡翠色的眸子宛如稀世珍宝,却脆弱到一碰就会碎掉。
这是乔鲁诺第一次感受到这世界上的善意,这样的善意来自某位素不相识的小女孩,而那个与他有着血缘关系的母亲却从未施舍过他一星半点。
从婴儿时期开始,母亲就对他的愤怒,不满,伤心与害怕熟视无睹,她是一个自私的女人,只要乔鲁诺没被饿死,她就不会管他。尽管年幼,但他已经意识到自己是母亲的麻烦与累赘。
当那个女人和那个意大利男人在一起的时候,他丝毫没有期盼着能从那个男人身上获得父爱。每次背着母亲,男人都会把他当作发泄怒火的工具,抽出皮带在他的脊背与手臂上刻下一道道血痕。
为了少挨打,乔鲁诺才四岁就学会了看人脸色,尽管一举一动都足够小心翼翼,还是会招来男人无情的毒打。
“你这副表情真恶心,”男人挥舞着手中的皮带,粗俗叫骂道,“臭小子真是欠教训!”
在这个陌生的国度,没有人愿意耐心地教他意大利语,于是他只能在上学时疯狂汲取着知识,偷偷在心中模仿着周围人说的话,猜测他们话语中的意思,揣摩句法与生词。然而同龄的孩童还是看出来他来自外国,来到那不勒斯的几个月里,没有孩子肯跟他玩。
他一个人走在街上时,几个大一点的男生还会围过来看他的笑话。
他们绊倒他,弄脏他的衣服,抢走他的东西,把口水吐在他的脸上,最后还嘲笑他不敢反抗。
乔鲁诺不知道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也许自己真的是一个多余的存在。尽管年纪还很小,但他已经看到了绝望的未来,以及通向绝望未来的那条肮脏暗黑的道路。
他倒在泥水中,却希望着能永远躺在污秽中直到忘记所有,这样就不用回家担惊受怕。哪怕是成为路上的一块砖,他也不想再遭受继父的虐待了。
他从来没有想到过,有人会站在他的面前,为他赶跑那群男生,关心他的伤口,还给他布丁和牛奶。那个人不是他的血亲,而是一个陌生的娇弱小姑娘,看起来年纪比他还小。
见漂亮小男孩始终不回答,貌似在发呆,海因娜收走了餐具放在水池里冲洗,随后拿出来几天前西尔维娅送她的巧克力。
“巧克力,想吃吗?”她起身站在他的座位旁。
乔鲁诺点了点头,接着朝她微笑了一下——他的笑容宛若清晨玫瑰花瓣上的露珠,在朝霞中折射出摄人心魄的光辉,却又转瞬间滚落消散。
“让我看看,”海因娜帮他脱下了绿色的外套,说道。
乔鲁诺起初不明白小姑娘想看什么,直到她伸出手要掀起他的衣服看伤势,他本能地跳了起来,就像是被主人喷嚏声吓到的猫儿那样。
“噢!”海因娜发出一声痛呼,小男孩的脑袋撞到了她的鼻子,眼泪差点被酸疼感逼出来。鼻子不会被压塌吧!她立刻检查了一下鼻子,发现鼻子形状完好没有流血,才松了口气。
“让我看看,”海因娜没有停止刚才的动作,继续说道。
“不要!”乔鲁诺死命捂住自己的衣摆,在陌生的同龄人面前,他心中升腾起莫名的羞耻感。“求求你,别这样!”
他不想让她看见自己的伤痕。
海因娜见小男孩宁死不屈,雪白的脸蛋上爬满了玫瑰般的红霞,美丽又惹人生怜。虽然她不忍心逼迫下去,但是他的伤如果很严重的话必须治疗。
这时她突然想到小孩子都怕痒,心生一计。
她伸出爪子来,没有碰乔鲁诺的衣摆,反而袭向他的肩膀,哈哈笑着要去挠他的胳肢窝。
“好,我不掀你衣服,”她说,“但是让我检测一下你怕不怕痒。”
小男孩被细嫩的手指碰到咯吱窝的一刹那,身体往后缩去,后背却抵住了厨房的墙。他只能向角落里闪躲,用手抱住双臂抵挡小姑娘猛烈的进攻。
乔鲁诺最终被逼到了角落中,无处可逃,在海因娜伸出手要来挠他的时候,他紧闭上眼睛,偏过头,侧脸贴着背后的墙壁,蔷薇色的唇瓣紧张地抿在一起。
小姑娘动作幅度很大,手指落下时却轻如羽毛,在他衣服的表面轻轻拂动。乔鲁诺始终保持着全身的僵直,他觉得海因娜的动作有些滑稽,憋着没笑出来。
他感受到她在跟他开玩笑,慢慢放下了戒心,身体也逐渐放松,没觉得她挠得有想象中那样痒。
也许自己并不怕痒,只是没人跟他玩过所以他并没有发现这一点,他想。但是她挠他,觉得他会怕痒,是不是她自己本身就怕痒?
乔鲁诺这样想着,突然想和眼前的她开个玩笑。他平复了呼吸,抵在墙上,就像一只刚学会伏击狩猎的小猫,一动也不动,等待着反击的最佳时刻。
就在海因娜收手的那一瞬,他向她的脖子伸出了手指。
“别呀!救命啊!”被碰到脖子的小姑娘迅速向后躲闪,用衣领裹住了脖子,“你怎么也会挠人了?你是猫咪吗?”
乔鲁诺掌握了主动权,朝四处躲闪的海因娜扑去,作势要给她的脖子挠痒。
“你不要过来啊!”海因娜左躲右闪,却没有小男孩动作灵巧,总是被捉到。
小男孩终于憋不住笑意,随着小女孩笑了起来,又一不留神被她按倒在地板上,然而他不甘示弱,又向着她的胳肢窝挠去。
海因娜咯咯直笑,往旁边一滚,刚要从地上坐起来,又被乔鲁诺推了下去。两人在厨房的地面上打得昏天黑地,浑然不知时间的流逝。
门外传来一阵钥匙在锁中拧动的声音。
“我妈妈回来了!”满头大汗的海因娜突然停止了打闹。她飞速从地上爬了起来,拿着乔鲁诺的外套,推着他一起进了自己的房间门。
她推着他,让小男孩拿着外套先躲在床底下,随后自己迅速躺在床上,用被子裹紧了身子。
她听见了多娜提拉换鞋子的声音。
她不动声色,平稳着呼吸。
“海因娜——”她听见妈妈在喊她。
“我在卧室,我感觉有些头晕想早点睡觉。”海因娜装出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
多娜提拉打开了房间门,看到被窝里满面潮红的女儿,赶紧拿出温度计给她量体温。
“可你没发烧啊,”妈妈说。
“我可能在教父那里吃坏了肚子,回来的时候又被几个小孩恶心到了,”海因娜虚弱地说道,“他们太过分了,把我整吐了!不仅嘲笑我,还绊倒了我,他们看我小就欺负我。”
“你就别装了,”多娜提拉哈哈一笑,“你是不是又把他们吓跑了?你是我女儿,我可是把你了解透了!”
“既然你那么难受,晚饭就别吃了,”然而海因娜心中丝毫不慌,她床下有存粮,绝对不可能忍饥挨饿。
“嗯,没问题,”她回答道,“妈妈你去忙你的事吧,不用管我,我需要安静休息一晚上。”
“晚安,海因娜,”多娜提拉有些无奈,她晚上还要赶论文,然后早早睡觉,明天一大早爬起来去学校,没工夫跟表现奇怪的女儿斗智斗勇。
“请帮我把窗帘拉上,谢谢妈妈!”在母亲离开房间之前,海因娜冷静请求道。
“不行,你得自己关,”多娜提拉无情地关上了房门,去做自己的事情了。
“灯还没关呢,妈妈!”小姑娘又大声喊道。
“不要再打扰我啦!我真的有事情要做。”在听到多娜提拉的警告后,海因娜一下子从床上蹦了起来,踮着脚跑到了门边,锁好了房门。
她趴在地板上,朝床底下看去,小男孩团成一团,两只翡翠色的眸子盯着她看,就像一只正在“农民揣”的猫。
“出来吧,”她说,“你左手边有一罐榛果巧克力酱,请帮我一起拿出来。”
刚刚打闹过的乔鲁诺此时十分乖巧。不过,谁能想到这么安静的小男孩打闹时会那么灵巧呢?海因娜想。
“我们晚上就吃这个,”她接过小男孩递来的巧克力酱,对他说,“等到妈妈睡觉的时候,我会去厨房拿两块面包,你到时候就在这里不要走动。”
不过,到底为什么自己要把他藏起来啊?她自己也不是很明白为啥要瞒着妈妈多娜提拉。嗯......可能是比较刺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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