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礼拜过去了,海因娜都没有在学校看到过伊莎贝拉。
每周三和周四下午,她都会在兴趣班学习击剑。
首先,老师会要求同学在操场上跑好几圈,海因娜并不是一个天生爱运动的孩子。跑步真是太折磨人了,特别是在跑完之后,还要紧跟着做一系列高强度的跳跃。她心里拼命给自己鼓劲,克制自己偷懒的冲动。
如果连这点毅力都没有,还谈什么复仇?
前几堂课,海因娜都在学习最基本的步伐,尽管老师们并不觉得她有什么运动天赋,但都惊讶于她出色的悟性——所有动作她都领悟得极快。
最有趣的是,每次下课后,这个小姑娘总会摆出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被她的妈妈拖回车子里。
“妈妈,我好累噢,你看我要死了!救命!”
海因娜眨着眼睛,一头栽在了轿车的后座,还学着小狗的样子,朝多娜提拉伸舌头。
多娜提拉每次都会被女儿滑稽的扮相逗笑。
回到家后,海因娜会自己在房间里练习步伐,琢磨着怎样提高反应力和灵敏度。
如果不用训练耐力就好了!每次长跑完,她都感觉嗓子里憋着一口血。
好想瘫在沙发上,一边喝加了冰块的汽水,一边看电视!
她真的很想松懈下来。
可是,既然已经决定走上复仇的道路,就不可以半途放弃。
“今天放学,你们去不去我家玩?”
周五放学的时候,玛丽·安东对她的朋友们发出了邀请。
她的父亲托马斯·安东是新上任的市长,玛丽在年级里越来越受欢迎。
孩子们纷纷凑了上来,向她表示诚意。
海因娜也是其中的一员。
“我能不能去你家玩,玛丽?”她的笑容灿烂而温和。
“噢,当然可以,穷鬼是想象不到我家到底有多么大,多么漂亮的。”玛丽得意洋洋,将文具一股脑塞进了书包里。
“听说,你和家人几天前才搬到新家?”海因娜也将文具收进了书包中,动作不紧不慢。
“对啊,”玛丽把书包带子交到了海因娜手中,“帮我拿着包,我就可以让你坐我家的车。”
“求之不得,这是我的荣幸。”
几个关系好的女孩与玛丽并肩走在前面,说说笑笑。
“我偷到了我爸爸书房的钥匙,”玛丽对她们炫耀道,“书房里有很多好东西,你们想看吗?”
“当然啦,玛丽!”
“到底是什么好东西啊?”
“宝石冠冕,还有一个那么大的白瓷天鹅。”玛丽张开双手对着女孩们比划。
海因娜一言不发跟在她们的后面,仔细聆听着前面人的谈话。
她手里拎着玛丽·安东的书包,肩上还背着自己的。
一辆豪车驶进校门,玛丽首先被司机搀扶着上了车,几个女孩也钻进了车里。
海因娜最后一个上车,旁边的女生给她留的位置很小很挤。
这个女生是故意的。
不过,海因娜并没有跟她计较。
“你的包,玛丽。”
海因娜把包举起,递给了坐在她旁边的女生。
女生把包传递给下一个人。
突然,书包的扣子翻开了,所有的东西都掉了出来。
文具,书本,化妆镜,口红,粉底,还有零零散散的小物件全部落在车里。
“蠢货就是蠢货,看你干下的好事!”玛丽对拿着书包的女孩吼道。
“您别着急,下车之后我帮您收拾!”司机回头对小主人说。
“你们别踩到我的东西!”
海因娜装作若无其事,转头看向车窗外的风景。书包当然会中途翻开,因为她根本就没把包扣紧啊。
这条道路,这片森林,这片田野,她真的太熟悉了。
轿车驶进了一座庄园。
庄园坐落于整个地区的最高处,一面朝着海湾,一面朝着森林与草地。宏伟的宅邸通身赤色,外部乳白色的高柱上雕刻有繁复的图案。
轿车在宅邸背后停下了,这里是玫瑰园。
月季与玫瑰按照不同的颜色排列成几何形的图案,中央的喷水池中矗立着十八世纪流行的大天使雕像,面容祥和,长袍上的皱褶灵动而自然,如流水一般。
海因娜对这里的景致熟悉无比,因为她曾在这里度过幸福的童年。
托马斯·安东搬到了达佐诺阁下的住处。
她跟在玛丽后面,穿过朝向花园的玻璃门,进入满载旧时回忆的华丽宅邸。
“该死!”玛丽对几个女孩嚷道,“司机收拾我从书包掉出的东西,一定会把书房钥匙拿走!”
“都怪你!”玛丽把“弄开”书包的女生推在了地上。
女生斜坐在地上,呜呜哭了出来,始作俑者海因娜站在一边冷眼旁观,丝毫没有伸出手来搀扶的意思。
另外一个女孩弯腰扶起了被推倒的女生。
一行人走上了壮观的旋转楼梯,来到了二楼的古典长廊。
这里的陈设没有丝毫改变。十六根爱奥尼式大理石柱矗立在长廊中,每两根之间摆放着一件珍贵的古希腊文物。
“这都是些什么东西啊,玛丽?”一个女孩端详着这些古董,问道。
“这是个陶瓶,”玛丽指着文物介绍,“上面画着个男人。”
这是太阳神阿波罗。
海因娜笑而不语。
“这是黄金叶子。”
这是雅典贵族的橄榄叶冠。
海因娜跟在后面一言不发。
“这是张脸。”
这是迈锡尼墓葬中的黄金面具。
“这是个头盔。”
这是科林斯蛇形纹头盔。
“这个是......怎么还会有破陶片啊?是谁把这玩意摔碎了吗?”
玛丽决定把侍从喊来质问,到底是谁胆敢摔碎她家的古董!
“这是放逐雅典首席执行官阿里斯泰德的陶片。”海因娜开口说道。
“什么?谁?”玛丽满头雾水。
“一个历史上有名的人物。”海因娜懒得跟她多说。
她们来到书房门前。
玛丽拉了几下书房的门,发现门是锁着的。
“又锁上了!”
自从她几天前叫侍从打开书房门,把卢克莱齐亚·波吉亚的宝石冠冕戴在头上乱跑后,托马斯·安东就让人把书房锁了起来,再也不敢让她,或是什么侍从进入书房糟蹋文物。
“要是你没弄掉我的包,我就能用钥匙开书房门了!”玛丽又瞪了眼那个嘤嘤哭泣的女生。
女孩们继续向前走,参观了宅邸内豪华的卧室,金碧辉煌的会客厅,大理石的浴室,对着价值连城的挂毯和刺绣发出一阵阵赞叹。
半小时后,她们感觉到有些累,坐在玫瑰园的亭子里喝下午茶。侍从们端来了精致的小点心。
海因娜注意到,侍从全部都更换过了,原先的人可能都被处理了。
她吃了几口拿破仑蛋糕,突然起身对玛丽说:“我肚子有点疼,想上洗手间。”
“去吧。”
玛丽的语气很是不耐烦,她和女孩们聊得正起劲,根本不想被讨厌的人打扰到兴致。
侍从将小姑娘带到了一楼的卫生间。
海因娜对着镶金绕银的梳妆镜整了整头发,从衣襟中拿出了一把古铜色的钥匙。
这是达佐诺宅邸书房的钥匙。
当时,她在听到她们的谈话后,就把它从玛丽·安东的包里摸了出来。
上车后,她故意弄开玛丽书包的扣子,让包里的东西都散落出来,为的就是转移她们的目光——即使没找到钥匙,也不会一下子想到她头上。
海因娜也不明白,一定要进书房看看的执念从何处而来。
也许是源于她对死去之人的思念?
“我的身体太差了,没办法和你去参观真正的雅典卫城了。”
“但是,如果你观察帕特农神庙模型的顶部,你会发现......”
这是货车撞向他们之前,教父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海因娜永世难忘。
她曾与教父共同搭建过雅典卫城的沙盘模型,就在宅邸的书房中。
也许,她只是在怀念与教父相处的点点滴滴。
海因娜动作轻巧,推开了梳妆间的门。一楼,几位侍从正打着哈欠,注视着玻璃外的玫瑰园。
小姑娘挪着步子,慢慢来到了二楼。
书房附近并没有侍从。
她观察了左右长廊,在确定安全之后,拿出了古铜色钥匙,缓缓拧开了书房门的锁。
海因娜侧身滑进了书房内,四处寻找旧日的雅典卫城模型和沙盘。
沙盘不知道是被教父还是被托马斯·安东收起来了,她仔细观察着书房的每一层书架,终于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发现了搭建好的卫城模型。
最显眼的是帕特农神庙。
她踮起脚尖,伸出手推了一下模型,发现这些神庙和剧场都被粘在了一起,牢牢固定在书架的台面上。
“但是,如果你观察帕特农神庙模型的顶部,你会发现......”
教父的话语在海因娜的耳畔回放。
帕特农神庙的顶部?
她对着阳光,细细观察起帕特农神庙。
当初,她与教父搭建雅典卫城时,用的模型是残破无顶的神庙。
而这个模型,被加上了精美的顶部。
如果观察帕特农神庙模型的顶部......
如果观察帕特农神庙模型的顶部!
海因娜好像突然明白了什么,她的心跳开始加速,血液开始沸腾。
她伸出手指,顺着粘合处的缝隙,将神庙顶部向上扳动。
“啪嗒”一声,她将帕特农模型的顶部翻了上去。
眼前的书架向两侧移动,并没有发出很大的声音。
原来这是一个机关,教父居然在这里建了密室,还给了自己提示!
海因娜走进了密室。
这里很暗,没有灯光,她只能借助从外面溜进来的日光观察内部情况。
密室的墙上挂了几幅美丽女子的画像,她应该就是达佐诺阁下死去的妻子。
密室的墙上还挂了达佐诺家族的纹章,一面华丽的盾牌,以及一把尖头的西洋佩剑。
密室中间放有一张书桌,桌上立着一盏台灯。
海因娜将台灯打开,看见左手边摆有很多信件。
她拆开信件一一阅读,发现它们都是达佐诺阁下年轻时期给妻子写的情书。
突然,她看见了右手边单独摆着的一封信。
信封之上,静静躺着一朵赤色的玫瑰,它的花瓣微张,好像在诉说着什么不为人知的话。
“原来是永生花啊......”海因娜将玫瑰放在鼻尖轻嗅。
挪开玫瑰,信封上写着“海因娜·乌纳亲启”。
无边无际的悲伤几乎要将她淹没,她忍住了即将下落的泪珠。
海因娜将信纸取了出来,在昏黄灯光下阅读着最后的信。
“亲爱的海因娜,我的女儿,当你拆开此信,我可能已经不在了。”
“医生说,以我的身体状况最多还能活两年。”
不,车祸发生前,您说您相信奇迹的发生,您说您比医生的预期多活了三个月!
海因娜泣不成声。
“我无儿无女,死后,那些人必然会瓜分我的财产。”
“你无需愤怒,因为留给他们的产业无关紧要,难以支撑到第五年。”
“你四岁时,我就在瑞士以你的名义,秘密办了一个账户,里面有一亿五千万美元,这是我给女儿的心意,也是我真正的遗产。”
“这是在瑞士取钱的方法......”
“希望你在未来能走上光明的道路,追求心中的梦想。”
“我已告知你外祖母路易莎公主在日内瓦的兄长,王储维托里奥·埃曼努埃莱·迪·萨伏伊,他已知晓你与你母亲的存在,未来如果你有需要,他会承认你的血统,给予你无上的声名。”
“请不要再为我哭泣,因为我的灵魂将永远与你同在。”
海因娜擦干了眼泪,将信件,钥匙与永生的玫瑰放进衣襟内的口袋。
她关掉了台灯,走出密室,将帕特农神庙的顶部扳了回去。
书架缓缓合上了,她久久凝视着书架上那只白瓷天鹅,最后一次与童年的时光告别。
海因娜转过身,轻轻打开了书房门,从门缝中钻了出去。
她不动声色,就像什么也没发生过那样,微笑着与靠在玻璃门上的侍从打了声招呼。
小姑娘重新坐在了玫瑰园的凉亭里。
她的心口装着一封信,一把书房钥匙和一朵永生的玫瑰。
它们沉甸甸的,这是灵魂的重量。
“我的灵魂将永远与你同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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