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老师佩特罗站在台上,给同学们讲述意大利美术史。当他介绍到佛罗伦萨画派最后一位大师波提切利时,几个坐角落里的终于撑不住了,闭上了眼睛,趴在课桌上开始睡觉。女生们也开始说起了悄悄话,偶尔还会笑出声。
时间飞逝,转眼已经到了放学的时刻。两个坐在第一排的学生举起手,想要提醒老师赶紧下课。
然而佩特罗并没有在意台下的动静。
他沉醉在艺术的海洋中,对拖堂毫无察觉。
海因娜发现,乔鲁诺和西蒙还是没有从医务室回来,大概是因为腿上伤势比较严重,需要消毒和包扎。
高个子保罗坐在她身后,从书包里掏出了一袋零食。
拆开包装的动静很大,周围的同学纷纷把脑袋凑了过来。
“给我一块夹心饼干吧!”保罗的同桌咽了口唾沫。
“我也要,请给我尝尝吧,掰拇指那么大的一小块也可以的!”另一个男生也忍不住了,小声央求道。
保罗将一条饼干从包装中抽了出来,掰开两半,分别给了两人。
“海因娜。”他伸出手拍了一下前面女孩的肩膀。
海因娜迅速回头,原来后面坐着的是对乔鲁诺抱有莫名敌意的保罗。
“请问你有什么事?”她礼貌地问道。
“你要不要尝尝夹心饼干?”保罗将另外一条饼干从包装带中抽了出来。
“我不饿,谢谢你。”海因娜谢绝了他的好意。
“哇!是榛子巧克力夹心的,太好吃了吧!保罗,你在哪里买的?”旁边的男生尝了一口饼干,立刻被美妙的甜食勾走了魂魄。
“海因娜,你尝尝看嘛,保证不会后悔!”他又转头对海因娜推荐道。
“是啊是啊,你尝一尝,很好吃的。”保罗也附和道。
“好吧,那谢谢你了。”海因娜侧身接过保罗递来的榛子巧克力夹心饼干,微笑着向他致谢。
她发现饼干上印有一朵鸢尾花,可能是零食的牌子。
午后阳光照在她象牙白的肌肤上,少女双眸也含笑,比春日玫瑰还要娇艳几分。
乔鲁诺与西蒙肩并肩从后门回来了,两人刚踏入美术教室,第一眼就看到海因娜转身对着保罗,笑容灿烂。
“你同桌长得真好看啊!”西蒙突然用手指戳了戳乔鲁诺,压低了声音议论道,“保罗长得也不错,人又那么高。”
乔鲁诺没有给出回应,西蒙转头看向少年,发现他的目光凝固于海因娜手中的夹心饼干上。
“啊,这个牌子我也认识,每块饼干最中间都会印上一朵鸢尾花。话说回来,他家的榛子巧克力也特别好吃,盒装的,在车站旁边的礼品店就有的卖,价格还挺贵的。”
卷发男孩的嘴就跟水阀一样,一旦打开这个阀门,他就会滔滔不绝到令人害怕。
“哎,乔鲁诺?你怎么突然不理我了?”西蒙说了半天仍没得到回应,伸手在少年面前挥了几下。
“不好意思,西蒙,”乔鲁诺迅速回过神来,向新朋友道了个歉,“我刚刚在听老师讲文艺复兴美术史,所以才没有及时回复你。”
“我们回座位吧,别一直站在教室后面。”
“好。”
少年坐回了海因娜的旁边。
“饼干好吃吗?”乔鲁诺低声问道。
“你说这个?”女孩指了指手上吃了一半的饼干,“夹心很好吃,饼干还可以。”
“没错,夹心很好吃!”坐在少年背后的高个子保罗突然发话了,“我花了那么多钱买的,怎么能不好吃?”
乔鲁诺回头,看了一眼保罗桌上的包装盒。
“抱歉,饼干已经被我分完了,没有给你留。”
高个子保罗将最后一块饼干吞了下去,挑衅地盯着少年冷翠色的双眸。
乔鲁诺并没有反唇相讥,而是朝身后的保罗微笑了一下,将身子转了回去。
窗外,教堂十四道钟声响起,已经是下午两点。
佩特罗老师这才意识到现在是下课时间,他向大家道了歉,保证以后再也不会出现这种情况。
海因娜把文具收进了书包里,起身准备离开教室。
她突然想到了什么,回头看向自己的同桌。
“对了,你的腿怎么样了?”她俯身观察了一下乔鲁诺的腿,发现他裤筒中间的膝盖部位似是鼓出了一块,应该是被纱布包扎过。
“没事的。医生说我差一点就要骨裂了,还好我运气比较好,只是腿上肿了一大块,流了些血。”少年温和而平静,礼貌地回应着她的关心。
“噢,看你的状态还挺不错的,”海因娜点头,“那我先走了。”
“明天见,海因娜。”
“明天见。”
海因娜走出了教学楼,来到了学校对面的公交车站。
站台边,几个无所事事的青年跺着步子,从口袋里掏出了形似烟卷的玩意。
一个戴着唇钉的青年划了根火柴,用另一只手挡着风,在他为同伙依次点燃“烟卷”后,将火柴扔进了路边的下水道口。
几个青年虽然面容憔悴,姿势却很放松,他们在车站吞云吐雾,一副沉醉其中的模样。
空气中弥漫着古怪的“烟草”气味。
时刻表上,公交车还有十分钟才到站。
海因娜不想在这个地方再呆下去了,她皱着眉头,捂住鼻子离开了烟雾缭绕的站台。
她走进了车站旁边的一家礼品店。
这家店卖的都是高级零食和玩具。货架的最底层,她看到了保罗分享给周围同学的夹心饼干,零食的牌子就是一朵鸢尾花。
再往上一层,是这个牌子的巧克力礼盒,有榛子味的,有牛奶味的,甚至还有椰子味的。每一颗巧克力都有鸢尾花图案的独立包装。
她扫了一眼标签,发现价格还挺高的。
“爷爷,我想要这个城堡。”一道稚嫩的声音响起,海因娜回头,一个小女孩正依偎在一位老人的腿边,指向展柜中最简陋的那座玩具城堡。
这个小女孩真的很想拥有这座玩具城堡,海因娜已经从她发光的眼睛里看出来了。
她的祖父穿着普通,皮鞋顶端有着明显的磨损痕迹,头顶的毡帽也破了一个很小的洞。
海因娜猜测,小女孩家里并不富裕,也许是因为生日,她的祖父想送她一个生日礼物。
店里玩具的价格有些昂贵,小女孩非常想要玩具城堡,又怕爷爷花太多钱,就选了一个最便宜的。
海因娜久久注视着这一对祖孙,脑海中浮现出几张模糊的又熟悉的面孔。
这一刻,她想到了自己的外祖父阿方索·乌纳。
外祖父的五官轮廓早已在她的记忆中淡去。
她的回忆里只有他抽过的高级雪茄,他戴的金丝框眼镜,他穿的昂贵西装,他用过的古龙香水,以及那几道决别的枪声。
如果他还活着,会不会和她一起逛礼品店,给多娜提拉挑选礼物?
她想到了自己的教父胡安·达佐诺。
教父深邃的眼睛,漆黑如夜的长发,她永远也无法忘记。
几百次午夜梦回,她在看见了那辆撞向他们的大货车——亮银色车头,墨绿色车身,挡风玻璃被喷漆画上了血红色的单词“伊芙琳伊芙琳”。
她在梦中一次又一次被货车撞飞,坠落在山脚的森林中,可怖的失重感总会令她突然惊醒。
天堂里,妻儿会不会牵起教父的手,与他一同参观博物馆?
海因娜闭上了眼睛。她不能哭泣,眼泪唤不回他们的灵魂。
她又想到了伊莎贝拉,这个爱吃爱笑的女孩子,家人惨死前,还幻想着长大在古堡完成自己的婚礼。
她已经有五六年没有伊莎贝拉的消息了。
少女在货架前站立良久,明明只有五分钟,却像度过了一个漫长的春秋轮回。
直到公交按照时刻表准时到站,她才一口气奔出商店,跳上了巴士。
乔鲁诺在礼品店门前驻足许久,几个穿着考究的孩子说说笑笑走出了店门,手里还拎着鸢尾花图案的礼盒。
少年走进了店铺。
他摸了摸口袋,里面有几张泡到发皱又被晾干了的零钱。
............
海因娜来到了公寓门口,她抬头看了一眼太阳,拿出钥匙打开了房门。
大学里的工作比较轻松,多娜提拉一向都回来得很早。
今天下午,她窝在厨房里研究着甜点食谱。
“海因娜,有人给你寄了一件东西,我没拆直接放在你桌子上了。”
听见门口传来钥匙转动的声音,多娜提拉提高了音量对女儿说道。
“好的,我知道了,妈妈!”
谁还会给她寄包裹?她小学里一向没什么要好的朋友。
海因娜走进了房间,一个不大不小的棕色纸箱被摆在了她的书桌上。
她从笔筒里拿出剪刀,将包装拆开,发现里面又是一个黑色的纸盒。
打开黑纸盒,里面又是一个包裹着牛皮纸的箱子。
拆开牛皮纸,里面还有一个白盒子。
海因娜就像拨开玫瑰花瓣那样,取掉了层层包装。
不会是恶作剧吧?她心里起了怀疑。
最后呈现在她面前的是一个点心盒。
海因娜小心翼翼打开点心盒,发现里面是九个纸杯蛋糕。
她拿起其中一个,放在眼前细细端详,发现蛋糕过于低矮了。
她又观察起点心盒,按照蛋糕的大小,这个盒子应该还有一半,只不过从蛋糕这一面看不出来。
她掂了掂盒子,发现还挺重的,里面肯定还有什么东西!
海因娜将蛋糕都取了出来,将盒子倒扣在桌面上,又从笔筒中拿出一把裁纸刀,在盒子底部用劲一划——
盒子里面果然另有空间。
女孩顺着划口,用手指将盒底扒开。
五六盒子弹从缝中掉了出来。
“包裹里有什么东西啊,海因娜?”多娜提拉的声音从厨房中传来。
“纸杯蛋糕。”
在回答完母亲后,海因娜连忙起身将卧室门关上,反锁了一道又一道。
少女坐在地板上,继续拆着点心盒。她将未拆封的子弹都掏了出来,一个闪着银光的物件安静地躺在纸盒的最深处。
她取出来细细察看,这是一把银色的手/枪。
海因娜又拿起蛋糕,扒开纸杯,发现每一个蛋糕底下都藏着一张字条。
“伯/莱/塔M92F。”
“手作小蛋糕送给最勇敢的姑娘。”
“保护好自己。”
“靶场,圣安东尼奥街八号,密语:永不遗忘。”
“米兰的老朋友。”
“开学礼物。”
“一切都好?勿回信。”
“那不勒斯,危险,不要碰‘麻药’。”
最后一张纸条画着一朵玫瑰和达佐诺宅邸的大门。
是马里奥和西尔维娅寄来的包裹。
教父死后,马里奥不愿意效忠于新的黑手党首领,更名换姓,一直在米兰生活。
海因娜掀开床尾的地毯,这里有一块地板可以翻开,母亲多娜提拉都不知道。
她打开这块地板,从暗格中拿出了一只木盒。
盒顶画着一朵红色的玫瑰。
少女从枕芯里掏出了一把铜制迷你钥匙,打开了玫瑰木盒的锁。
她将伯/莱/塔M92F放进盒子中央,又把未拆封的子弹摆在□□周围。
银色的家伙旁边,躺着一朵永生玫瑰,一把书房钥匙,一封信,一张五人一犬的合影,以及两段从报纸上剪下的,刊登达佐诺之死与市长之死的报道。
海因娜合上了盒盖,给玫瑰木盒上了锁,将它放回地板下的暗格中,把地毯恢复成原貌。
她起身从抽屉中拿出火柴,牢记下内容后,将九张小纸条烧成了灰烬。
少女打开卧室门,捧着九个小蛋糕走进了厨房。
“你收到的是纸杯蛋糕?我今天也做了纸杯蛋糕哎!”多娜提拉拿起一只小蛋糕,尝了一口。
“很好吃!居然没变质!比我做的好吃多了!这是谁做的蛋糕呀?”母亲问女儿。
“两位朋友。”
海因娜低头尝了一口纸杯蛋糕,虽然分不清哪个是多娜提拉做的,哪个是西尔维娅寄来的,但是浓郁的奶香令她的心情好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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