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柳香的出身, 参加这种活动,是她从前想都不敢想的。
如今刚入秋,正是秋高气爽的时候, 虽她不会骑马打猎,但借此机会出城看看城外风景也是好的啊。说不心动, 那是不可能的。
只不过, 柳香舍不得儿子。
“我们都去了, 墩哥儿怎么办”她昨儿不过撇下儿子一夜,心中就已然十分愧疚了,若是真跟去参与秋猎,那母子分开的日子可就长了。
她舍不得。
赵佑楠现在和她说这些, 也不是来和她商量的。他已经做好了决定, 心中也有了盘算,现在和她说这个, 是势必要说服她跟了自己去的。
所以, 赵佑楠道“知你疼儿子,但总不能你以后日日都和儿子呆一起,片刻不离开吧等过了这阵子, 你会有你自己的事要做,而儿子再大一些时,他也有他自己的事要做, 你不可能一辈子都为他付出。何况, 每年秋猎时间也不长,也就是日的事情, 日后, 就回来了。”
柳香还是担心“我们如果都去了, 有人上门来挑衅怎么办到时候没个主子守这里镇着, 有刁奴想刻意欺负墩哥儿,谁会护得住他万一他受了欺负怎么办。他还这么小,呆瓜一个,不说挨了什么身体上的罚了,就是稍微被饿一顿,我都心疼。”
其实柳香不但想说这些,她还想说的是,最好他也别去。如今老太太都去了,若是他也去的话,哪怕是她留在家里,也是不顶事的。
赵佑楠有些无奈,笑着说“你心里这样想,说明你根本就是瞧不起我。就算我不在京中,我就护不住你们母子安危了那你也太小瞧我了。”
又正色些说“放心吧,你我走了后,这里有钱嬷嬷守着,一点事都没有。再说,不是还有大嫂在吗你就别担心了。”
“大哥大嫂不去”柳香本以为的是,大爷是世子,论身份肯定是比二爷要高一些的。那二爷都去了,大爷肯定也是在随行名单里的。
既然大爷去,大奶奶肯定也是同行的。
现在得知他们不去,柳香心中倒是有些意外。
赵佑楠说“大哥是天子近臣,肯定是不能不去的。我说不去的,是大嫂。她嫁来我们家也有几年了,年年春围秋猎冬狩,或有别的一些大型活动,她也都没去过。想来这回,也不会去。”
柳香又细想,如今大嫂掌管着阖府内宅一应大小庶物,想是没时间去的。
不过,若有她在,柳香也是放心的。
“有大嫂帮忙照顾,我倒是放心了些的。”柳香一边看着儿子,一边说。
“那就这么说定了。”
每年秋猎在重阳节后,但随行名单,是需要先定下来的。各府哪些人有资格去,每家能去多少人,都是有讲究和定数的。
赵家赵老太君是老封君,她往年不想挪动身子直接告恩不去也就罢了,若是有心想去,圣上也不能拦她。再者就是府内别的三位女主人,因夫君皆为正三品往上的大员,且侯府又有恩封在,只要想去,也都可入随行名单之列。
小郑氏往年鲜少出门走动,老太君又不爱凑这个热闹。至于卢氏,她倒是想随夫君一道去,但碍着上面两位长辈都不去,她自然不好提。
可今年不一样,今年既然二郎带了弟妹去,她便也生出些想随夫出行的心思来。
白日里妯娌二人有一道去老太太的溢福园请过安,所以,卢氏自然就得知了老太太和弟妹都要随行出游的事。当时她听完后,虽然嘴上没说什么,但心里也是已经动摇了的。
等回了紫玉阁后,她又是一日整坐出神,一直在犹豫着要不要和丈夫提也同行出游一事。从午饭前一直犹豫到天黑,心下也没拿定好主意来。
其实卢氏不是没见过世面,非得要去这种场合凑热闹。只是,她觉得这多少也算是一个机会,一个能和丈夫独处几日培养感情的机会。
又或许,换一个地方、换一种心情去行房内之事,说不定就能怀上了。
卢氏从来也不是迟疑不决的性子,只是这回的这事儿,要想一时开口说出来,真不是那么容易的。凡事一旦牵扯到大爷,她便会变得优柔寡断起来。
就怕一个决定做得不好,会让自己丈夫为难。或者说,会让他心里对自己不满。虽然他是个很温柔的人,从来没有给过自己脸色瞧。
卢氏就这样,一直犹豫了好些天。直到九月初时,最后的呈送名单要报上去了,她实在没时间了,这才艰难的开口提出这个要求来。
恰好这日大爷赵佑樾休沐在家,卢氏提的时候,正好一家三口在老太太这儿请安。这也算是,既和丈夫商量,也征求了老太太意见。
卢氏想,若是老太太让自己这次别去的话,她也就死心了。
赵老太君自然不会让卢氏不去,她对这个孙媳妇很满意,也是把她这些年来对赵家的付出看在眼中的。从前只是以为她性子端肃沉静,并不喜欢去凑这种热闹,所以,在问过几回皆被她笑着拒绝后,后面再有这样的事,她就没再问过了。
现在既然她自己主动提起要去,老太太当然笑着说好。
老太太不但说好,还很开心的对卢氏说“你也还很年轻,就该要这样,没事多出去走走。别成日闷自己在家里,反而是把这大好的岁月给糟蹋了。去,都去,年轻小夫妻,就是得多多独处才是。这回去了郊外,咱们都好好玩。”
老太太很高兴,脸上有抑制不住的笑容,说完后,自己就开心的乐呵呵大笑起来。
如此一来,赵佑樾便不好再说什么。他看了眼妻子,而后笑着对老太太道“祖母说的是,一家人都去,才热闹。”又侧身对妻子道,“既如此,你便也一道去吧。”
“是,大爷。”卢氏高兴应下。
柳香当然不会因为卢氏去她就闹着不去,虽然担心儿子,但心中本能还是希望大嫂也能同去的。她在京城里认识的人不多,如果大嫂能同行的话,一道去了京郊后,身边也能有一个说贴心话的人。
至于儿子在自己丈夫的再三保证下,柳香自然也是信了他的。二爷的人把青云阁守得如铁箍桶一般,滴水不漏,又有钱嬷嬷在,且此行也只有日所以,柳香还算放心的。
本来这件事情已经就这样定下了,但小郑氏那里又闹了起来。
小郑氏虽身为一品军侯的夫人,但毕竟当初是以那样一种方式上位的,且丑闻又出在宫里,虽后来有圣上赐婚,但多少是不光彩的。所以,京中贵妇圈里,小郑氏是查无此人的。
以往不说这种大型的皇家活动了,便是别的勋贵人家哪位太太奶奶办个什么下午茶聚会,或者赏花聚会,也都是不会邀她去的。十多年来,她几乎是足不出户,倒也习惯了。
但中秋那日,她心里多少是有把身边嬷嬷的话听进去了的。这些日子来,她无时无刻不在寻找可以再大闹一场的机会。
这些年,她真的受够了这一切。也知道,只要有那老虔婆压自己身上一日,她便一日不能翻身做主。所以,若是能多气她几回把她气病气死的话,那真是再好不过的了。
她那么大把岁数了,眼瞅着都要往八十奔去,也该死了。
所以如今好不易有个机会摆在她面前,她自然不会放过。所以,在得知府上除了她外,别的女眷都将随行去京郊秋猎后,就开始闹起来了。
小郑氏觉得,既然要闹,自然是得闹得轰轰烈烈的。其实她也没怎么想去这次的活动,自己心里也清楚,去参加这种活动,无疑是被耻笑和议论的对象,她没那么傻。
但闹还是得闹的,她要的,不过就是一个能大闹一场的由头。
但令她没有想到的是,她带着人兴冲冲去了老太太的溢福园,又气又委屈的质问老太太为何只带两个孙媳妇去却不带她去时,老太太的反应并不是她意料中的那样的。老人家并没有生气,也没有如往常一样拿过去那些不太好的事去说她,只是笑眯眯淡淡回了一句
“既然你也想去,那便一道去吧。”
小郑氏彻底懵住。
她并不是真想去的。
又奇怪,这老虔婆为何不阻止她去又为何对她一反常态,没再一见到她就又气又恨
小郑氏想不通,也容不得她多想。眼下有另外一桩比较棘手的事,那就是,其实侯爷也并不希望她去这样的场合。而如今,提出要去的人是她,老虔婆又答应了,若是她此番再说并不想去,就显然不合适了。
而且,她若真这么做了,说不定老虔婆还得反过来寻她的错处。又或者说,老虔婆之所以答应得那么快,就是故意的,她在故意等着自己反悔。
她是不可能给老虔婆这个反过来寻自己错处的机会的,所以,既谈妥,她便就撂下一句“说话算话”后,走了。
赵侯晚上回来,听妻子说了这件事后,他有一瞬冷静的沉默。沉默完后,他才又抬起眸子来看向妻子,一脸冷肃。
小郑氏忙说“我也并非真的想去,就是觉得他们祖孙三个欺负人。所以,就想趁机闹一闹,好出出气的。可谁能想到,老太太不但没有拒绝,反而一口就答应下来了。”
又说“是我先闹着要去的,若是再闹着说不去,肯定不好吧”
赵侯尽量迫使自己冷静,过了一会儿,才说“这件事情,我会去和老太太说,你放心吧。”
比起小郑氏自己不愿出去抛头露面来,赵侯更是不愿她出门去。何况,还是去这种权贵高官云集的场合。那无疑是把日渐尘封的往事再挖出来,旧事重提,无疑是往他脸上甩耳光。
但等赵侯隔日去找母亲说时,老太太却告知他“你怕是迟来了一步,今儿一早,我便让二郎把咱们会随行出游的名单,都呈报上去了。这一整日,宫里都没来人说不准谁去,想必是圣上圣后那边已经敲定了名单。”
“这个时候再让我去说改名单,怕是不好吧”
赵侯本来心中就存有一口怨气在,他想的是,在昨儿碧娘来闹时,母亲就不该由着她胡来的,当时就应该驳回她的请求。而母亲呢她不但没有当时就驳回,反倒是在事后也没有问过他的意思,就直接把名单呈送上去了。
既已成既定事实,赵侯难免就要上火了些。
他自认素日里是一直都对母亲毕恭毕敬的,从不敢有丝毫怠慢。他知道,当年他犯了错,害了玉娘,母亲和玉娘婆媳关系好,这些年来,不论她老人家如何拿玉娘堵他,不论怎么教育他,他都从未回过一句嘴的。
当年是他的错,他承认。可这些年来,母亲又何曾当他的亲儿子爱过他,护过他
他原总以为,到底是一家人,他到底是从母亲身上掉下来的肉。哪怕母亲心中对他再怨,再气,但至少心里还是疼他的。
可若是真疼他,她明知碧娘此行随游会让他脸面尽失,她老人家为何还要故意这样做
有的时候,他真的看不明白了。到底是玉娘是她亲生闺女,还是他是她亲儿子了。
“娘,为什么”积压在心中多年的不平和委屈,终是压不住了,赵侯颤着嗓子问出声来,“为什么都这么多年过去了,你就是不肯原谅儿子你明知道只要碧娘去,儿子这脸上就必然无光,当年那桩旧事,就必然要重提,您为何还要这样做”
见他竟还有脸来质问自己,老太太则笑了,说“你的这位续弦夫人,昨儿白日时,可是带着人声势浩大的来我这儿质问我的。她是一品军侯的夫人,虽是续弦,但可是圣上御赐的婚事,当年咱们家,也是大操大办明媒正娶迎她进府的。她若想去,我拦得住我若拒了,她仗着自己得理再理直气壮的大闹一场,给我气出个好歹来如何是好”
“既是她在理,我也不是那等不明是非的婆婆。她要去,就一起去好了。”
“倒是你,好笑得很。明明是你媳妇先挑起的事端来,你不去指责怒骂她,倒是来我这里指责我了。你说你孝顺,你就是这样孝顺你老母亲的”
赵侯一时答不上话来,但他自己心里清楚。碧娘不是真想去,她闹这一场,不过就是因为心中憋屈,想耍耍威风罢了。母亲明明知道她的那点心思,却故意将计就计如了她的愿。而事后,母亲明明可以不那么急着送名单进宫的,她却又故意这么急匆匆送了进去。
要说母亲不是故意的,他不信。
赵侯心里凄苦,此刻在母亲跟前,他也早没了身为一府军侯的体面,直接落了泪来。
老太太见他这个样子,心里也不大好受。
但她那日听了二郎的话后,心里自己琢磨了下,多少也是有把二郎的话听进去的。二郎说她上了岁数了,不能再动肝火,希望她以后不管遇到什么事,都可以尽量不往心里走。
她自己一琢磨,觉得也是。倒也不必每回府上闹一场时她都动气,每气一回回来,她都得躺上两三日。别回头她自己本来阳寿未到,却叫这二人给气死了。
那多不值当。
“你也不必在我这里哭,你自己媳妇惹出来的事情,让她自己解决去。”老太太尽量放宽了些,不去多计较这些,也尽量不去动气,只占着自己在理好好说教了一番,“你也别怪我没顾着你的脸面,若为了顾及你的脸面而去对你那媳妇低声下气的,我自己岂不是得怄死你这么有能耐,你定有法子能力挽狂澜,倒不必在我跟前哭这一场。”
老太太说着,又哼了声“你若真孝顺,就该直接捆了你那媳妇打一顿,而不是巴巴往我这里跑。你若是假孝顺,也就别怪我翻脸无情了。”
赵侯更是没想到,自己多年来的孝顺、多年来的对母亲毕恭毕敬,在她老人家那里,竟成了是做戏的假孝顺了。
赵侯一时心也寒了些,只屈膝跪在母亲面前,泪珠滚落下来,他抬脸问母亲“母亲这以后,当真为了玉娘,要不顾我们母子多年的情分了吗”
赵老太太则说“你不是柔弱没有本事的人,虽说不及你父亲当年,但赵家能在你在位时,达到顶峰期,除了有大郎二郎出息的原因外,你这个一品侯爷自然也是功不可没的。当年,就算是你被人害了的,可你但凡有些骨气,你但凡还念着些和玉娘间的夫妻情分,哪怕是圣上赐婚,你也不该答应。”
“你还不承认吗你心里就是喜欢你的这个继室夫人,你当时在还未与她苟合时,就动了心的。你难道到现在还不明白玉娘为何自裁吗因为她看透了你的心,因为你背叛了她。”
“你背叛她在先,之后又在她尸骨未寒时续娶她堂妹为妻在后。这些年,你一边说着对不起玉娘,一边却又是如何宠那个碧娘的又是如何待我二郎的”
“你少在我面前假惺惺谈什么母子情深,也少在我面前拿亲情说事。你但凡有种些,但凡有些骨气在,当初哪怕是你去死,也不该接那个圣旨。”
“好,你既走了你的路,我自也有我的路走。我左右不了你,你也少来干预我。我们母子的情分,早在当年,就已经没了,是被你给作没了的。”
赵侯一时没言语,只是匍匐在母亲脚下默默的哭。自己哭完后,揩干了眼泪,又站了起来。
“天色已晚,孩儿不打搅母亲休息了,孩儿告辞。”赵侯抱手退了下去。
二爷说了让老太太别再动气,可刚刚又动了一回。见侯爷走了,尹嬷嬷走过来说“您岁数大了,往后别这样了。若是叫二爷知道您又生气了,怕是要说你。”
又说“您心里明白怎么回事就行,往回不论侯爷夫人再怎么在你面前哭诉,你只不理他们就是。这些旧事,心里藏着就好,每提一回,您就得伤心一回。如今啊,您膝下可是有重孙女也有重孙子的,您难道不想多活几年,看着一双哥儿姐儿长大成人吗”
“下回可不该这样了。您再这样,等二爷来,我就去告状。”
老太太笑着说“这回就不必告诉他了,下回我注意些就是。”
尹嬷嬷笑“这样才对。您呐,就等着享福吧。二爷自娶了二奶奶后,越来越顾家了,多好的日子啊。”
赵侯不愿妻子随行出游,但好像宫里的皇后并不愿遂他的愿。临出游前,赵侯有算着时间往宫里递了小郑氏抱病不能随行的折子,但却被皇后挡了。皇后不但没有直接准了他的请,反而还关心的说,要派了宫里的太医前去给他夫人瞧瞧。
赵侯自然不会真信了皇后是关心他妻子的身子的,不过就是单纯想驳回他这个请求罢了。
妻子并没有生病,若是真让太医过去瞧了,必然就是欺君大罪。赵侯当时谢了恩,并婉拒了皇后的好意。
如今摆在他面前的有两条路,一是真让妻子做出病来,以此好逃掉这场随行。再有就是,他不再做任何挣扎,任由事情发展下去。
没病却要做出病来,势必要吃一番苦。说不定,日后还得留下什么病根。赵侯深觉这些年来愧对妻子,自是舍不得这样对她下狠手。
她膝下无子嗣,又不能再生养。若是再因此落了病根来,那她后面的几十年可怎么过
如此一思量,本来坚定的决心,便也就渐渐松懈了。
而小郑氏那边,经过这段日子的思量,且又有嬷嬷于身边劝,她也未必真就不肯去了。她不能总一直缩在这侯府里,她总得要迈出这一步来的。或许,这回的随行出游是个机会。迈出了这一步,后面再想渐渐融入权贵妇人的圈子,岂不是就容易了
对于小郑氏的同行,大房那边没什么反应,爱去不去。但柳香这边,倒还有些高兴。不为别的,只是为了墩哥儿。她怕留小郑氏在府上,小郑氏会对墩哥儿出手。就算二爷好本事,能护周全,但她总归还是有些担心的。
现在好了,侯夫人也走了,那就再也没谁能欺负她儿子了。
柳香抱着快三个月大的胖儿子,贴着他脸稀罕的说“爹爹和娘亲很快就回家了,你在家乖乖听嬷嬷的话,不要调皮。”
墩哥儿盯着娘亲笑,嘴里轻轻软软的发出了声“喔”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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