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氏自己心里也明白, 府上才办过一场大丧,她不该再去计较这些。只是,这些日子二叔二婶一家回来后, 她见二叔二婶都这般岁数了,依旧恩爱如年轻夫妻。然后又再想到自己和大爷, 她不由也又心生艳羡来。
赵家的男儿,其实都是痴情种子。便是他的侯爷公爹,虽为全家所不容,虽背叛了先夫人, 但他对续弦小郑氏, 也算是百般疼宠了。
就是这样一个几乎为天下人所耻笑, 为阖府所不容的人,也能对妻子始终如一。再看自己和大爷,她总觉得他们夫妻二人在赵家, 显得格格不入。
客气有余, 温存不足。
这好像已经不是她所憧憬向往的生活了
大爷很忙,她其实心里很能理解, 她也非常心疼他。可谁又不忙呢这阖府上下, 谁又是个闲人。
二郎不忙吗二叔不忙吗
之前的侯爷不忙吗
他们就算再忙,只要有心, 总也能抽出些时间来陪自己妻子的。
可到了她这里后,便是她主动去找大爷, 往往得到的,也只是淡淡的回应。又或者说,得到的, 是丈夫对待客人般的客气, 甚至是疏离。
他那么聪明, 他该能明白自己想要什么的。可回回都是她主动就不提了,而且每次主动,他也不是回回都给回应,五次估计能回应两次吧。
而行房时,他也并不热衷。任她使出浑身解数来,他很多时候都是无动于衷,并没有很喜欢她的样子,只像是要完成什么任务一样匆匆了事。
卢氏不知道,是不是她做女人很失败,做妻子很失败。
是不是她的身子有什么缺陷,有什么问题。
李氏既不需要管家,也不像柳香这样,有正经的官职在身,有事情做。所以,李氏这些日子带着女儿是住在老太太的溢福园的,一天十二个时辰,除了老太太睡觉的时间外,其余时间都是一直陪着老太太。
老太太有李氏母女陪着,卢氏和柳香妯娌两个自然就轻松不少。在老太太那儿坐了会儿后,二人就暂且先告辞离开了。
方才李氏提了让卢氏趁年轻再生一个的事,卢氏心中不免又多想了些事。所以,出来后,心里也一直惴惴的,不太能释怀。
柳香察觉到了她的不对劲,不由问“大嫂,你怎么了”
卢氏这才回了神来,笑着摇头“没什么。”又说,“只是最近这些日子实在有些累,可能是累着了。”
卢氏其实暗指的是心有些累,但柳香却以为是她管家费神累着了,于是就劝她说“如今丧期过去了,身子最重要,凡事不是那么着急的,就不必急着去办,你自己个儿的身子才是最重要的。”
卢氏轻“嗯”了声,然后点点头。
卢氏想了想,又问柳香“前些日子你说二郎有些不对劲,现在好些了吗我今儿早上还碰到他了,出了丧期,看起来好像精神了不少。”
妯娌二人感情好,说的处得像姐妹也是不为过的。
而且,柳香其实也很愿意把自己和丈夫的一些事拿过来和大嫂说,卢氏也很愿意听他们间的相处。其实也不是卢氏有心要去打听人家夫妻间的私房事,她只是想对比一下,看看人家夫妻相处和他们夫妻相处,到底有什么不一样。
“我觉得他心里对侯爷应该是又爱又恨的吧,所以,侯爷的突然去世,也有些令他没有想到。昨儿和他好好谈了谈,他答应说不会再继续沉沦下去了,会振作起来。”
“真好。”卢氏就很羡慕,“他有什么话都能对你说,其实就很好了。就怕有什么话不肯说,问也不说,只一个人憋着,这样才不好。夫妻之间,就如同一体,就该相互坦诚才对。”
柳香听卢氏这样说,不免要想到大爷来。
“大哥他最近是不是很忙”柳香关心问。
她总觉得大哥大嫂之间其实是存在一些问题的,其实她做别人的妻子做久了,哪怕是她和二爷间的契约婚姻,但相处久了后,都渐渐付出了些感情开始交心后,她就渐渐能明白真正夫妻间的相处该是什么样的。
她觉得她和二爷之间可能称不上是模范夫妻,也不见得有多甜蜜,也就是平平淡淡过日子。但和大哥大嫂比起来,她和二爷间还是要甜蜜温存许多的。
外人都说大哥大嫂夫妻恩爱,大嫂嫁入府来多年都未能育有男嗣,大哥也不在乎,肯定是因为他很爱自己的妻子。但外人没有日日和他们相处,也没有感受过大嫂最真实的情绪,所以,他们并不知道内情。
她几乎日日都会要和大嫂见面,大嫂在她面前,也从来都不怎么掩藏自己的情绪。
所以,她能真切感受到,大嫂好像过的并不是很开心。
尤其是最近一段时间来,似乎越发满面忧郁满腹的心事。常常二人聊天提起大爷时,大嫂会明显的表情有些痛苦。
柳香既看出了自己嫂子不对劲,自是要花时间费心思来倾听和劝慰些的。于是,柳香指着一旁的一座八角凉亭说“我们去那里坐坐吧。如今天气暖和了,春色又正好,整日的闷在家里也不好,不如去那儿坐会儿晒晒太阳。”
卢氏没有反对。
二人并肩踱步,上了凉亭后面对面坐下,打发了随行的丫鬟去亭下候着后,柳香这才继续说“大嫂若心中有什么心事,若可以说的话,不如就说给我听吧。我虽笨,但或许也能顶些事,替大嫂分析分析。”
卢氏本来就和她感情好,又见她真诚,也就没什么不能说的。
“说起来其实也算是我矫情,倒也没什么。只是我见你和二郎感情好,就总觉得我和大爷间的相处未免平淡了些。人啊,就是经不住对比的,从前你没过门时,我倒也过得挺好,没觉得有什么。如今越发有了比较后,就开始贪心起来。”
“但问题是,我便是知道这是贪恋,可这贪恋一起,就消除不了了。我见你和二郎好,我会觉得大爷待我过于冷漠,见二叔二婶好,我又会觉得大爷对我太过疏离自己掉进了这个圈子里,似乎出不来了。”
其实感情上的问题的话,柳香也不是很懂的。她和二爷最开始成亲,是奉子成婚,彼此间也是有契约在的。而如今就算她心里也渐渐牵挂上了二爷,但其实他们间相处的话,还是二爷付出比较多的,她还正头疼着要怎么去对二爷好些呢。
本来她还想着要向大嫂来取取经,但现在看,这个问题是不能问了。
不过,对卢氏的问题,柳香还是认真想了想,然后给出了回答。
“其实大哥就是这样的性子,就像书上写的一样,温润如玉,芝兰玉树,翩翩君子。大哥对大嫂的好,很多时候都是矜持的,并没有表现出来而已。”
卢氏却笑着摇头“不是这样的。”
若论好不好,大爷自然对她没话说的。但她在意的话,是那种好。
“说起来也不怕你笑话我,成亲这些年来,他从不会主动亲近我。我瞧你和二郎一处走的时候,哪怕我们也在,二郎也会十分自然的牵着你的手走。而我和大爷他很君子,夫妻一起散步时,便就是散步,他从不曾对我牵手搭背。”
“屋里无人时,他也不会主动靠我太近。更不要说,主动亲我一下了。但我想,平时你们夫妻二人一起独处时,二郎总会对你动些手脚吧这才是夫妻间该有的相处方式。”
卢氏娘家也是有嫂嫂的,嫂嫂也不比她大多少,平常她回娘家去,嫂嫂也会说些房里的事给她听。其实她听后,就越发觉得所谓的大爷对她好,不过只是外人瞧着好罢了。
而她要的那种好,大爷从未给过她。
柳香一时无言,沉默一瞬后才又继续说“其实如果嫂子喜欢这种相处方式的话,可以和大哥说,没有什么事是夫妻两个商量不来的。”
问题就在这儿。
卢氏有些心累,她无力道“寻常夫妻,彼此之间都是没有什么秘密的。但大爷心思深,又公务繁忙,我和他能独处的时间很少。他聪明又心思敏感细腻,很多时候,可能是意识到我要说什么了吧,但凡是他不想谈及的话题,他都会避开。”
柳香说“那以后你就偏要问,他若避开,你就偏不顺着他话走呢”
卢氏说“那他也会有本事顾左右而言其它,绕来绕去,最后我想知道的答案什么都没问出来,他倒是把我盘问了一遍。”卢氏想想,都觉得好笑。
都说赵家大郎才思敏捷,尤擅诡辩,她原从来都是引以为豪的。只是相处久了后,越发觉得,或许这样高高在上的儿郎,便就不是她这样一个普通小女子能够高攀得上的。
她要的就是像二郎夫妇、像二叔夫妻那样的甜蜜小日子,而她的夫婿,却是众星捧月般的存在。
是她高攀了。
柳香听了卢氏的话,又再默想了一遍她和大伯哥有过的几次相处机会,然后忍不住打个寒噤来。像大哥这样的男子,或许只适合在云端飘着,只适合受万众少女少妇敬仰。
一旦跌落凡尘来过日子,可能也并不一定能如想象中那么好吧
以柳香的婚姻经历,其实还做不到来劝卢氏。二人谈到最后,连柳香都觉得大爷未免要过于冷漠无情了些。
柳香本来是主动的,现在倒成了被动,也不知道该再说些什么好了。
不过,卢氏吐诉一番后,心里倒是松快不少,她叮嘱柳香说“今儿和你说的这些,不要告诉二郎。这些话,我一直闷在心里,如今也只与你说了,我不想太多人知道。”也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太多人知道,反而显得丢人。
柳香忙答应她,承诺说“大嫂既交代了不说,我嘴巴肯定守得紧紧的,绝不会乱说一个字。”
“香儿”柳香才保证完,就突然听到不知从哪儿传来的属于自己丈夫的声音。
她起身四下张望了会儿,才发现,凉亭下,一身官袍的男人正负手侧着脑袋微仰头朝她望过来。而他旁边,大爷也在。
方才还在背后议论起他们二人的,这会儿突然就遇到,柳香只觉得那句“背后不议人”的话实在是对的。
也不知他们二人来这儿多一会儿了,希望方才她和大嫂说的话他们没有听到吧。
“就下来。”柳香应了一声后,才转身和卢氏说,“大爷二爷回来了。”
卢氏点点头,这才起身和柳香一道下亭子来。
如今虽丧期已过,但还在孝期,关起门后夫妻间爱做什么,没人管得着。不过,光天化日下,众目睽睽中时,赵佑楠还是知道分寸的。
便是他不在意这些,也怕被丫鬟婆子们看到后传起来会背地里私议妻子的不是。
所以,这会儿和妻子并肩一处走,倒也规矩。
“你们方才在说什么”赵佑楠主动问。凭他的直觉,总觉得这妯娌二人方才私底下是议论他们兄弟了。
柳香刚要答说没什么,那边,卢氏先开了口。
“马上就要到清明节了,我和香儿说了些清明时所需要的安排。”
柳香见大嫂已经找了个很合适的借口,忙就顺着她的话说起来“侯爷才将去世,又清明将至,总归要事先安排起来。否则正到了那日,少不了要手忙脚乱。”
卢氏还好,说谎至少能尽量做到不去看谁,只藏着自己目光。但柳香是看着自己身边的丈夫说的,目光不是很坚定,眼神飘来飘去。
赵佑楠赵佑樾二人都是在沙场官场滚打出来的,这点伎俩,是休想瞒过他们二人去的。
不过,二人知道女孩子间也有属于自己的小秘密在,也就没有特意戳破。
二人各自默声望了自己妻子一眼后,也就没再说什么,只当是信了她们的话。
从此处去得先路过青云阁,到了自己地盘,赵佑楠和兄嫂匆匆打了招呼后,就又熟练牵起妻子手往院里去。而这一幕,恰巧被卢氏看到。
卢氏目光从二人背影上挪开,一边继续和大爷并肩往前走,一边颇有些苦涩的扯唇露出一个笑来。
想起方才弟妹和她说的话,叫她凡事不必过于含蓄,对大爷就该直白些。所以,这会儿卢氏便也说起来。
“二郎夫妻感情可真好,自来走哪儿都是手牵着手的。侯爷丧期刚过,园子里时他们二人有所收敛,可方才一进院子去,二郎很熟练的就握住了香儿手,真是叫人羡慕。”
卢氏从前很是端肃,一言一行都是严格按着大家族冢妇该有的规矩来的。对丈夫始终恭敬规矩,更别说是会说出这些阴阳怪气的话来了。
如今这样,也算是有些想要豁出去了吧。
赵佑樾闻言抬眸看妻子一眼,二话没说,手便主动握过去,握住了妻子手。
瞧,他是懂的,他并不是不解风情的人。但凡稍微提醒一下,他便就会知道怎么做,可见从前从来不这样主动,不是不会、不懂,而是他不想,是认为自己这个妻子不值得他费心。
卢氏心中越发苦涩。
卢氏觉得,其实这会儿大爷牵她手还不如不牵她手呢。他牵了,反而越发让她觉得,这索要来的温存是那么的廉价,那么的不值一提。
但卢氏如今虽说豁出去了,但能豁得出去的毕竟有限。一时也还做不到和他歇斯底里大吼大叫,用一种极尽疯狂的方式去把自己的心情吐诉给他听。
她心里很不是滋味,有些怨,但更多的还是爱吧。
在他面前,她始终还是想要维持一下自己的形象的。
若等到真有哪一天她连在他面前的形象都不要了,她想,或许她就已经不爱他了吧。
赵佑樾明显也感受到了妻子的不对劲,就一直牵着她手,主动和她说话道“这段时间,你受累了。等清明过去,我去请二婶帮你打理府上几日,你好好休息。”
“不了。”卢氏垂头,尽量让自己争气些,尽量用平和的语气和他说话,“二婶也累,还是让她陪着老太太吧。没事,我应付得来。”
赵佑樾又侧头看了眼人,有一瞬的沉默。
原是该去前院书房忙的,但多少体谅到此刻妻子情绪不对,所以他说“去后院坐坐,陪陪你和明霞。”
卢氏知道他是聪明人,多半是看出了自己情绪上的不对劲,这才勉为其难说要去陪自己坐会儿的。
或许从前她听了这样的话后会很高兴,但是现在,她总觉得这种并非发自真心的施舍实在是很没有必要。
“大爷不忙吗”卢氏说,“为了侯爷的事,大爷有一个多月没去上朝了。如今想必积攒了许多公务下来,大爷还是先去处理公务吧。”
又说“明霞还在先生那儿,我回去后也得忙,怕是也不闲。”
赵佑樾又看了她一眼,而后倒也没再坚持,点了点头。
小郑氏母女二人的案子,赵佑楠赵佑樾兄弟二人一直都有盯着。京兆府看风向审案,之前见郑则平入京了,他还以为或许此案有另外一种审法,所以也就在赵侯爷入土之前,暂时没开审。
如今赵侯爷入土为安后,赵家兄弟和诸族亲也都腾出空来了,若是他们私下里商量好,可不定死罪,那他便有不定死罪的审法。若赵家兄弟并不肯松口,那自然也有不松口的审法在。
京兆尹看了许久的风向后,见那位特意从荥阳赶过来的郑将军似乎在众赵氏族亲中也并没有什么地位,他自然不会再给郑则平面子。
一应证据都是足的,案子审起来很快,小郑氏母女毒杀了一府军侯、朝廷栋梁,是朝廷的罪人,天下的罪人,死罪注定是逃脱不了的了。
郑则平见京兆府那边已经活动不了,则索性跑进了宫去求到了圣上面前。
郑则平以头磕地,撞得“砰砰”响,求圣上格外开恩,饶他母亲和亲妹一命。
为了此事,圣上其实也很头疼。
本来利用一场婚姻,就稳稳平衡住了赵郑两家的各方势力的。如今突然那小郑氏因求子心切而误杀了赵侯,出了这种事,赵郑两家维持多年的平衡肯定就不复存在了。
如今,京中赵氏族亲皆纷纷站在了赵家兄弟二人这边,赵家军凝结成了一股绳,再不互相牵制这于他这个君王来说,并非是什么好事情。
那牢里的两个女人死不死倒没什么所谓,有所谓的是,要如何再去平衡这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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