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荣柳安几个都被吓得不轻, 哪怕现在已经确定没事了,几个人也不敢回去睡,只肯赖在老太太上房这边打地铺。好在初夏的天气也不冷, 上房又宽敞凉快, 打个地铺睡也舒服。
老太太是看不上这两个孙儿的,觉得在他们身上看不到半点他们祖父当年的魄力和担当来。贪图蝇头小利, 贪生怕死,连他们弟弟都不如。
不过,好歹也是自己的亲孙儿, 老太太便是再瞧不上,只要他们不过分,老太太也不会对他们做得太绝。
“留下睡就留下睡吧。”老太太说,“你们自己去衣橱里拿褥子铺上,让雪丫头霜丫头两个跟着我睡床。”又对柳香说,“香儿,你也回自己屋里歇息吧,明儿一早还得赶路。”
柳香从祖母那儿告退,然后回了耳房自己卧房这边。原以为会要在这儿看到衡阳王的, 但她从上房回来后, 早不见了衡阳王踪影。
不仅是没见着衡阳王, 连左毅他们几个也都不知哪儿去了。
而这里,一切安静得好像方才外面的那一场厮杀并不存在过一样。
要不是现在外面院子里还弥漫着一股血腥味, 柳香都要怀疑自己方才是不是做了一场梦了。
见妻子明显目光四下望了望,赵佑楠知道她在望什么, 索性也不等她先问, 就解了她疑惑道“他们都走了。”
柳香忙收了神来。
其实她很想问问方才衡阳王是不是和他说了什么, 她也想知道他们之间到底谈了笔什么交易。不过, 碍于他先前的醋意,柳香还是不想再惹事端,于是就没问。
但她没问,赵佑楠倒是主动与她说了。
“衡阳王也是一早便跟上我们了,为的也是那些书。”赵佑楠闲闲说着,语气十分自然,“不过我和他说了,这些书既然这么受重视,柳家自然谁也不会给。等入了京城后,自是要呈送到御前的。”
柳香很能明白丈夫这么做的道理。既然这些书,以及柳家,早就被京城里的贵人们盯上了,那柳家肯定是不能独藏了这些书的,所以,待得入京,这些书必然要呈送至圣上面前。否则的话,凭圣上那种多疑的性子,怕是又得起疑心。
赵佑楠说“这事还未来得及和祖母老人家商量,我便先私自做主了,待明儿,我会亲自和她老人家解释。”
柳香笑道“这是最好的做法了。而且呈送至御前,也算是可以公布于天下,也不违背祖父当年的心愿,祖母肯定会答应。何况”何况这些书,很大可能性是假的。
若真是假书,那么,实在没必要为了私留下这些,而得罪所有皇室亲贵。扔了出去,任由他们怎么去争抢,也与他们赵、柳两家无关了。
赵佑楠做出来的决定是目前眼下能做出的最好的决定了,柳老太太自然同意。既然商量好后,次日一早,一家人便把密室里的书全都装箱搬走。
经过昨夜一场惊吓后,这会子柳荣几个恨不得要早点扔掉这些夺命书,哪里还敢拿这些当筹码来要钱。等把所有书都搬去马车后,柳荣几个倒还好恋恋不舍的拉着老太太,轻易不肯让她老人家走。
不为别的,实在是昨儿那一场把他们吓着了。
老太太说“他们都是为着这些书来的,只要书不在这儿,你们就都是安全的。另外,我们这趟走了,也不知什么时候能再回来,你们几个好好过日子。”
老太太说是说心狠,但临了到底还是舍不得,不由语重心长又和柳荣兄弟二人说了一番。
“昨儿你们妹妹的话你们多少得听进去一些,这世上没有天上掉馅饼的事。要想日子好过,总归还是要自己肯上进才行。你们妹妹也说了,你们若真吃不上饭日子过不下去了,她也不会不管你们。但是你们见她如今嫁得好,想去她那里捞点好处,别说她不答应,就是我也不答应。”
“你们自己曾经做过什么,还希望你们自己心里有数。你妹妹对你们,算是很仁至义尽了。”
柳荣点头“祖母教训得是,孙儿记下了。”
柳安也说“孙儿也记下了,日后会好好过日子。”
不管他们是真心悔悟了还是假的,反正老太太言尽于此,她也不想再多说什么。
“行了,别送了,回去吧。”老太太告别后,这才登了马车。
柳荣柳安几个站在门口,望着马车远远离去后,这才心尤未定的关门回家。
柳香几个一路上倒没再发生什么,不过柳香怕会再出点什么事,所以一直提心吊胆着。直到马车入了京城内后,这才稍稍放下些心来。
回了京城后,马车先绕去了桐叶胡同那儿一趟,先送了柳老太太回家。之后,才回的烈英侯府。
柳香夫妻就怕老太君那边会担心,所以一回到家后,不等溢福园那边来人问,二人就直接先过去请安了。见到二人好好的站在自己面前,老太君一颗心总算是放了回去。
“这一路上,还顺利吧”老太君问。
赵佑楠不敢和老人家说实话,怕她听后会跟着担心,所以,就把那天晚上的事给略过去了。本来是想问她老人家一些有关鲁国公的事的,不过,一来怕老人家再忆及过去会跟着烦愁担忧,二来也是因妻子在这儿,他哪怕是想告诉妻子真相,也不会选在这种在她毫无准备的情况下。
所以,有关鲁国公的一些事,赵佑楠还是想等兄长回来后去问兄长。
赵佑楠要入宫一趟,他要亲自把这些从柳家密室内拿来的书送至御前。柳香没跟着一起去,赵佑楠让她留在家里好好休息。
而柳香也懒得入宫去,乐得清闲,也乐得留在家里好好陪一陪儿子。
连续赶了几天的路,路上住宿条件自然没有家里好,天又热,所以柳香回到青云阁自己院子后,第一件事就是让丫鬟们烧热水给她洗澡。
洗了澡又洗了头,柳香让人搬了椅子到院子里的葡萄树下,她则坐在了阴凉下边歇息边晒头发。
有好几天没看到儿子了,柳香想的不行,趁着这个机会,柳香和儿子一起玩了会儿。墩哥儿马上就要满周了,本来周岁该是大办一场的,只不过,如今侯爷才去不久,尚在热孝中,肯定是不能大张旗鼓的办的。
不过柳香想,等到时候,估计自家家里关起门来,还是要为儿子意思着做一个小生辰宴的。
柳香正在想着儿子周岁宴的事,大嫂卢氏也为这事过来了。
墩哥儿顶周了,这府上但凡和他亲近一些的人,他都认识。柳香夫妻这些日子不在家,卢氏也是怕墩哥儿晚间睡觉前瞧不见自己父母会哭,所以,这几日特意抱了墩哥儿去她院里住。
有明霞姐姐陪着他玩,他纵是再想父亲母亲,也会好上一些。小孩子嘛,其实还是贪玩的,只要有更大一些的孩子陪他玩,他就什么都能暂且抛到脑后去。
因卢氏带了墩哥儿几日,所以墩哥儿如今和自己这位大伯母越发亲近起来。老远瞧见人来了,立马屁颠颠晃着身子踉踉跄跄走过去。
卢氏也非常喜欢墩哥儿,见小人儿这般欢迎自己过来,卢氏心里也很高兴。
“是不是想伯娘了”卢氏走近了后,就把墩哥儿抱了个满怀,十分稀罕的亲了亲他白皙小脸儿,高兴的说,“这才几个时辰没见啊,你就想伯娘了那今天晚上再去和伯娘一起住好不好”
“好。”墩哥儿头埋在卢氏肩膀上,咧着小嘴笑应下。
虽然卢氏知道是这小子嘴甜,说的哄人的话,不过,这样被肯定,她还是很高兴的,立马就抱着人过来和柳香说“瞧咱们墩哥儿,可真可人疼,我可真是没有白疼他。”
柳香早起身笑着迎过去了,听卢氏这样说,她则笑着道“大嫂要是喜欢他,只管抱去膝下养着好了。等再多养几天,保管你嫌他烦。”
“你可别生在福中不知福了,咱墩哥儿够懂事的了。”卢氏嗔。
柳香一直知道长嫂的执念就是想再和大哥生一个儿子,所以,有些话,柳香点到即止了,没有再纠缠下去。
“我是为着墩儿的周岁宴来的,这侯爷才走没多久,大办肯定是不行了。所以,今儿咱们一道商量一下,到那天该怎么办。”卢氏说,“不论怎样,毕竟是墩儿的周岁宴,算是个大日子了,不能委屈了他去。只要是在礼制范围内的,咱们能给的排场,都得给。”
柳香觉得,大嫂这位伯娘,对墩哥儿是真的很可以了。她这个当亲娘的,能考虑的,好像也不过如此。
柳香说“我其实对这些不太懂,一切都听嫂子安排。”
柳香的确对大户人家的这些礼节不如卢氏懂得多,她既然不懂,肯定是得听取懂的人的意见的。
商量了会儿有关墩哥儿周岁宴的事后,卢氏心中还记挂着那日柳香临走前对她吐诉的心事,不由去握住她手,关切问“你和二郎怎么样那些不必要的误会,可有解了”
柳香心中是真的很感激这位嫂嫂,明明自己其实也是个伤心人,却能把她的事记在心上。柳香手回握了回去,诚恳说“彻底敞开心扉谈了一回,算是说开了。不过,要说心里一点芥蒂都没有,那也是不可能的。但他既对我说了那样的话,我便信他。”
卢氏高兴道“就该这样才对。你和二郎好好的,万不能为了一个什么阮姑娘王姑娘的就闹矛盾,不值当。你瞧你,现在多好这脸上半点愁绪没有,才叫好看。”
柳香笑了笑,倒是蛮听话的点了点头,应下她的话。
又问“那嫂嫂呢”
卢氏知她指的是什么,如今再谈及这些来,她倒是挺坦然了。
“我和你不一样。”卢氏说,“我和大爷之间,日后的路,怕有的走了。”
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不会再如从前一样,可怜兮兮的去乞求他的爱。他如今来后院的次数倒是比前段时间多了些,只不过,他回来也就只是一起睡个觉的,也没有别的什么。
那种事情她不提,他是永远不会主动提的。从前她愿意主动,可如今,主动的次数多了,难免会累。
身累,心也累。
这日子先就这样过着,若真到了过不下去那一步了,那也还有和离一条路可走。好在如今明霞也渐渐大了,自请了先生家来教她知识学问后,她也越发懂事明理起来。
等女儿再大些,她想好好为自己活一场。
她也想看看,这辈子离了他赵佑樾,她是不是就活不下去。
另一边,赵佑楠带着人抬着这些装箱的书要入宫。但在宫门前的时候,被拦住了。赵佑楠自然知道入宫有入宫的规矩,所以,他倒也不着急,索性就等在了宫门口。
前去御前讨旨意的侍卫,很快骑马回来了,下马来朝赵佑楠抱拳道“圣上有旨,让赵将军带着这些东西进去。”
“有劳了。”赵佑楠随意对着那侍卫说一句后,继续让那些抬书的人把箱子抬起来往里走。
而此刻,圣上的书房勤政殿内,太子魏王等皇子,及以赵佑樾为首的几位大臣,都在。装着书的箱子被抬至勤政殿门外后,便由御前的太监代劳,搬了进去。
而赵佑楠,则已经先进殿内去请安了。
“臣赵佑楠拜见圣上。”赵佑楠请安。
圣上笑着问“朕倒想看看你这葫芦里卖的到底是什么药。正好,朕把这些人都留下来了,你说你有好东西给朕,一会儿若是给朕的东西不够好,这些人可都是朕的证人。”
赵佑楠抱拳说“臣要呈送给圣上的,是臣夫人的心爱之物。臣夫人柳氏如今供职木林院,大家也都知道,她从前未嫁与臣的时候,家中是开木匠铺子的。这次臣陪妻子回了趟故里,在他们柳家发现了这些书。书是柳家老太爷留下来的,但因那些书上所记载的东西和一般的不一样,所以,臣的夫人说,这些书该送往木林院,或是呈送到御前来才行。”
“但臣想,哪怕是送去木林院,院士大人怕也得往御前送来。所以,臣就索性省了院士大人跑这一趟,臣亲自给圣上您送了过来。”
就在赵佑楠说话间,勤政殿的几个太监已经搬着那些箱子过来了。
魏王锁眉望着赵佑楠,赵王则瞥了魏王一眼,脸上带着讽笑和傲慢。
小太监在圣上的指挥下打开了箱子,顺手拿了书双手捧着呈送到御前。
“圣上,您瞧。”
圣上还没打开,但却瞧得出来这些书都是些残缺不全的书。
“赵二,你拿这些书来糊弄朕”
赵佑楠忙道“臣万死不敢糊弄圣上,只是这些书一直藏于柳家密室内,那密室内有老鼠,便把这些书啃噬成这样了。臣看到后,也十分惋惜。”
又说“不过,朝中能人多,大家一起齐心协力,看看能不能将这些书修补修补。”
圣上随手接过,翻了几页后,倒是越发感兴趣起来。
“赵二,你方才说什么”圣上颇有些不可置信,“这些书,是从柳家寻来的”
赵佑楠抱拳回话“回陛下,正是。”
圣上起初没太在意,只想着,虽那位柳氏木工手艺颇为不错,但左不过就是个民间小百姓而已,她手艺再高,她家里又能藏着什么好书左不过是这个赵二为了给他妻子争点盛宠,故而才这般故弄玄虚的吧。
只是他没想到,这柳家倒还真有点东西。
这些书,可是他这些年来都寻求而未得的书。虽说残缺不全,但明显能瞧得出来,这些书上所画所叙述的,可都是有关作战时战车战马等有用器具的书。这些东西的价值,可比木林院这几十年研究出来的东西的价值高多了。
由起初的浑不在意,到如今的高度重视,不自觉间,圣上连坐姿都正了不少。
“好书,这是好书。”圣上连声赞不绝口,“赵卿,你们夫妻对朝廷的贡献,朕会记在心里。另外,朕要赏赐柳卿。”
圣上这回是诚心想赏的,所以,也不会随便赏些死物打发人。所以说到这里的时候,圣上有略微的停顿。但很快,他忽然想起一件事情来。
“朕记得,年前秋猎时,大长公主是不是收了柳卿为义孙”圣上问。
赵佑楠回道“回圣上,承蒙大长公主垂怜,确有此事。”
其实圣上自然清楚记得这件事的,因为自从去年秋时大长公主收了柳香为干孙女后,就几次三番往宫里跑,想给柳香讨个县主当当。只不过,圣上当时觉得赵家风头过盛,并不想给这个恩宠,就一再以借口推脱了。
此番他装作不记得,不过就是想自己卖这个好给赵佑楠夫妻。
圣上道“荣安姑母一辈子都未嫁人,临老了能收一个干孙女,也算是她老人家和柳卿的缘分。但既柳卿做了姑母的孙女,便也算是朕的义女,封赏她一个县主当,也不为过。”
赵佑楠此来之前倒是没奢望过圣上会给妻子这么大的封赏,毕竟之前大长公主为了此事进宫来找他许多次,他也都没应下来。
不过,既然给了封赏,赵佑楠也不会给推了去。
于是,赵佑楠单膝跪地,谢恩道“臣代内子谢圣上隆恩。”
圣上又想到另外一件事来,扭头望向一旁赵佑樾道“赵侯过世也有些日子了,你们赵家总不能一直没有家主。赵卿你乃赵家长子嫡孙,又无大过,合该即日受赏继任为下一任烈英侯。”
赵佑樾也谢恩“臣叩谢圣上。”
从宫里出来后,赵佑楠赵佑樾兄弟二人同乘马车回去。路上怕隔墙有耳,倒没说什么,不过,等回了赵侯府后,赵佑楠邀请了兄长去他青云阁坐坐。
赵佑樾正好也有话问弟弟,所以便一道过去了。
“这次路上,可是遇到了什么”一进书房,门关上后,赵佑樾便等不及直接问了,见弟弟朝他望来,他如实说道,“方才在御前,瞧在魏王赵王神色不对劲。”
赵佑楠说“哪里等得到上路才动手,早在柳宅时,便已经动手了。我这次,算是和魏王彻底撕破了脸了”他带着浓浓的尾音叹息了一声,但又说,“不过,倒也未必不是好事,我并不想趟这趟浑水。这样也好,省得日后魏王一直有意想拉拢我。”
赵佑樾却在想另外一件事,他问“那些书你就这样送给圣上了”
赵佑楠就知道兄长最在意的就是那些书,不过他也没有直接回答他的话,而是先反问他说“你先别管那些书,我有话问你。”
赵佑樾抬眸,看着弟弟。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像是一早便料到他会问什么一样。
“当年鲁国公,是真死了吗”赵佑楠肃容问。
赵佑樾知道,既然他能这样问,想来是一早便猜到什么了。若是再瞒着,也着实是没有必要的。于是赵佑樾点了点头说“你猜得没错,柳氏的那位祖父,想来正是当年的鲁国公。”
赵佑楠一点不奇怪他早知道这些,但他问他“你一早就知道实情,为何不告诉我”
赵佑樾说“告诉你如何,不告诉你又如何有什么事是你能改变的吗就像你之前猜到了这个真相一样,你当时有即刻就去告诉了弟妹吗此事事关重大,若非到关键时,多一人知道不如少一人知道的好。”
兄长的意思他自然明白,只是他觉得,事情都已经到了今天这个地步了,难道兄长还不愿坦诚相待吗
“大哥,你我兄弟都走到今天这一步了,难道你还要对我有所隐瞒吗你何时能敞开心扉一些凡事不要全部都只压在自己心里,你得适时的告诉我,告诉大嫂。我们都是你最亲近的人,你若是对我们都设防,那可真是太没有意思了。”
赵佑樾道“不是设防,只是觉得有些事说了也无必要。”
“有无必要不是你一个人说了算的。”赵佑楠俊颜含怒,对兄长这种万事埋于心中的态度十分不满,“你就是因为心事太多太重太杂,成日里思虑太多,筹谋太多,这才于某些方面减退了兴趣的。不是我没有提醒你,我瞧大嫂如今对你态度变了许多,这可不是什么好事。你若心中没有她,就趁早别耽误人家,你若心中有她,也是时候该为了她去做些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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