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已经宵禁了,外面静悄悄,只余窸窸窣窣的虫鸣声。
傅景行生了一堆火。
火光明灭落在姜瑟瑟脸上。
她脸上有些脏污,却更衬得一双湿漉漉的眼睛清澈无暇。
“姐姐,你怎么一直看着我呀?”
看着吗?
傅景行微微皱眉,迅速收回视线。
他不喜欢这种失神的感觉,这让他觉得危险。
傅景行不答话,只是抬手指指一边的蒲团,姜瑟瑟领会了,自己躺下去。
跑了一天,她也有些困倦,本来又怕又累,此时在傅景行身侧,很快便安心地踏实睡去。
傅景行见她呼吸平稳,松口气,也闭目养神。
谁知,到了后半夜,姜瑟瑟突然发起热来。
“姐姐,我难受。”
傅景行眼皮陡然睁开。
火光下,姜瑟瑟小猫似的蜷缩在他身边,小脸烧的绯红,正无意识往他身上蹭。
傅景行身手探了探姜瑟瑟的额头,脸上闪过一丝凝重。
这小姑娘娇生惯养,以前就生过病,要是拖下去,兴许会烧出问题来。
但宵禁——
“姐姐。”
姜瑟瑟嘤咛一声,细白手腕就圈揽住他腰身。
傅景行暗道:麻烦!
他决定先带姜瑟瑟去看大夫。
傅景行将姜瑟瑟扶起来。
刚才睡前,姜瑟瑟说冷,傅景行就将外袍给了她,现在自己身上只剩下一件薄薄的亵衣了。
他得穿上衣裳,才能带姜瑟瑟出去。
但这件衣裳,现在被姜瑟瑟已经裹在身上了。
傅景行强压着暴跳的眉头,伸手去扯自己衣服,谁知衣服快出来的时候,姜瑟瑟突然跨坐到他身上,双手搂住他的脖颈,歪着头,眼神朦胧看着他。
傅景行脸顿时黑成了锅底。
他伸手要推姜瑟瑟下去,姜瑟瑟却猛的倾身,紧紧抱住他,发出舒服的嘻叹,“姐姐身上好舒服哦!”
说着,又无意蹭了蹭。
身体某处瞬间起了变化。
傅景行脸色猛的一变,一把将人扯开甩到地上。
这丫头!
这丫头!
傅景行气的脸色发白,这是第二次,自己在这丫头面前失控了。
趴在地上的姜瑟瑟,浑然不觉傅景行的愤怒,她乖巧蜷缩着,黑发在地上铺开,长睫在眼下投出一片阴翳,整个人像只枕月而眠的妖。
失神就算了,自己最近确实事多伤神。
但失控,傅景行绝不允许自己这样!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身体里的邪火,起身朝外走。
乌云慢慢涌上来,遮住了月色。
***
早上开门鼓刚响完。
晨雾浓重,守门小厮忙了一晚上,此时借机正打盹,突然就觉得面前一道影子从雾气里来,衣摆一晃就迅速进了门。
小厮一惊,“喂!谁啊你,要通报的!怎么瞎跑啊你……”
他话说到一半,突然顿住。
身形高大,脸上蒙着面纱,这……这不是二小姐那位侍女么?而且刚才,‘她’怀中还抱着一个人?!
傅景行没理会小厮,直接抱着姜瑟瑟回她的院子。
春杏跪在院子前受罚,正抽搭地哭,忽然觉得身后一阵风,一扭头,就见傅景行抱着姜瑟瑟回来了。
“唔——”
打了个哭嗝,就赶紧站起来。
平常衣香鬓影的院子,今天却是空荡荡的。
姜瑟瑟是个尚未出阁的闺秀,被歹人掳走一晚上,谁知道会发生什么,管家不确定什么时候才能找到姜瑟瑟,便借故说姜瑟瑟患病,将整个院子里的人先调走了。
傅景行皱着眉扫一眼四周,春杏立刻领会,忙出去找人,傅景行则直接抱着姜瑟瑟进了屋子。
两人一晚上待在道观里,这会儿衣裳都是不能见客。
春杏进来,给姜瑟瑟换衣裳时,发现姜瑟瑟发热后,又开始抽抽搭搭的哭。
傅景行只觉烦躁无比。
默不作声倒杯茶,将解药丢在茶水里,然后递给春杏。
春杏丝毫不察觉,她喝完了,傅景行又对着姜瑟瑟扬扬下巴。
春杏呆了呆,在傅景行不耐烦的眼神里,瞬间顿悟。
是要找大夫!
幸好管家做戏做了齐全,真请了大夫来。
春杏直接冲到大夫房里,火急火燎道:“快!快去看看小姐,小姐发烧了!”
说完之后,春杏瞬间惊了,自己怎么突然能说话了?
不过现在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姜他家小姐,大夫连鞋都没穿好,就被春杏拖走了。
***
管家听到姜瑟瑟回来的消息,悬着的一颗心总算放下了。
悬着的一颗心总算放下了。
既是宫娥带姜瑟瑟回来的,日后就算有人翻出今晚的事情,好歹还可以用这个宫娥,说东宫有事搪塞过去。
“走,去看看二小姐。”管家抬脚朝姜瑟瑟的院子走。
与此同时,柳姨娘这边也收到了消息。
“回来了?怎么回来的?!”柳姨娘柳眉倒竖,厉声问一直监视姜瑟瑟院子的侍女。
虽然管家瞒的严实,但她昨天就知道了这件事,她故意装作不知道,就是想今晨出其不意去报官,这样既能让姜瑟瑟名誉扫地,又能为自己博个好名声。
可谁想到,一天一夜过去了,姜瑟瑟竟然平安回来了。
侍女小声道:“是东宫那个宫娥带回来的。”
东宫那个宫娥?!
柳姨娘眉心刚皱起来,就听到外面传来疾呼声。
很快,发髻散乱的姜筝跑进来,“娘,姜瑟瑟回来了,她真的回来了?”
说这话时,姜筝脸上还明显带着慌张。
“慌什么慌!”
柳姨娘厉声呵斥,替她将头发拢好,“娘再问你一遍,你昨天跟我说的话,有没有撒谎?”
“没有,没有,我说的都是实话,姜瑟瑟被掳走,真的跟我没有关系。”
“没有你慌什么慌?”
“我……我……”姜筝神色生怯。
姜瑟瑟被掳走,是跟她没关系,可是,可是春杏找她求救时,她故意装作没看见。
柳姨娘握住姜筝的手,看着她的眼睛,“就算那个宫娥是东宫来的,她也是奴才,只要姜瑟瑟说不计较了,这事就过去了,你明白吗?”
姜瑟瑟善良心软,只要她哭几声,说几句软话,昨天这事就能过。
以前她私下欺负她的时候,都用这一招,百试不爽。
姜筝瞬间像吃了颗定心丸,“女儿明白了!”
反正就是哭一哭,装装可怜,也没什么可难的。
可没想到,她们刚进姜瑟瑟院子,就被人拦下了。
“柳姨娘,三小姐请稍等,大夫在里面。”
大夫在里面,姜瑟瑟真出事了?!
也是,一个姑娘家,被人掳走一天一夜,这个时候回来,清白怕是早就没了吧!
“大夫在里面怎么了?”姜筝开始撒泼,“那是我二姐姐,我和我娘去见见怎么了?”
“筝儿!”柳姨娘配合演戏,同时给姜筝使了个眼色。
姜筝会意,当即往里冲,她已经迫不及待,想进去看姜瑟瑟笑话了。
刚冲到门口,门从里面打开,姜筝差点撞到了对方身上,躲闪间,突然看到了一双皂靴。
男人的皂靴!还是从姜瑟瑟房里出来的男人!
真是天助我也!
姜筝心里狂喜,可一抬头,又被人兜头泼了一盆冷水,踉跄着朝后退了两步。
管管管家!
他怎么从姜瑟瑟房里出来了?!
姜筝畏惧朝后缩了缩。
“你这孩子,关心你二姐姐,连规矩都忘了吗?”柳姨娘上前,温柔道,“孙管家,二小姐怎么样了?”
“二小姐她……”
“三小姐既然这么关心二小姐,昨天奴婢向您求救时,您为什么视而不见呢?”沙哑尖锐的女声,打断了管家的话。
姜筝抬头,就看到管家身侧的傅景行。
这宫娥不是个哑巴么?怎么……
刚想到这里,就见春杏冷笑着出来。
“你……你……”姜筝瞬间脸色发白。
这贱婢不是哑了吗?怎么……怎么突然能说话了?!
“三小姐觉得奴婢说不了话,你做的那些龌龊事,就没人知道了吗?!”春杏咬牙切齿道。
她现在每说一句话,喉咙就火辣辣的疼,可她得给他们小姐报仇。
“你血口喷人,我……”
孙管家直接打断姜筝的话,“有话去前厅说吧,别围在这儿。”
“去前厅做什么?”柳姨娘绵里藏针道,“我们是来看二小姐的。”
春杏还要说话,傅景行拦住了她。
今日的事情其实不宜闹大。
不管是姜瑟瑟失踪了一天一夜,还是姜筝见死不救。
前者对姜瑟瑟清白有损,后者万一说开,姜筝狗急跳墙也不是好事。
傅景行刚才已经同春杏说过其中利害,春杏答应了暂时不咎,但一见姜筝这幅上赶着瞧戏的嘴脸,她就忍不住!
春杏在傅景行冷漠的神色下,慢慢垂下头。
孙管家道:“二小姐从东宫回来,发着烧呢,这会儿刚睡着,姨娘就算想看,也要等二小姐醒来才是。”
东宫?!
看来这事要被摁下去了,也是,这件事闹大了,损的是姜瑟瑟的名声。
心思微转间,柳姨娘又笑道:“也好,那等二小姐醒了,我们再来看她。”
说完,就携着姜筝就走了。
孙管家紧随其后,今日的事情,明面上他不能动手,但背地里,他不会放任!
离开前,他冲傅景行拱手行了一礼。
等一行人走远了,傅景行又去看姜瑟瑟。
她身娇体弱,果然是因为受了冷,就成了这样。
春杏赶紧去给他们两人准备吃食,等她再进来时,房内里间的烛火已经全熄了,只留几盏远些的。
傅景行正立在床榻边,眉眼沉沉。
其实在道观时,他是打定主意不管姜瑟瑟的,但是这小猫一样的姑娘,总是让他心里一软,于是只好撑到宵禁结束,赶紧将姜瑟瑟送回府里。
春杏冲他行了个礼,艰难道:“谢……谢你,救了小姐。”
傅景行扫她一眼。
这春杏虽没用了些,但是个忠仆。
窗外寒鸦一声鸣叫,床上的姜瑟瑟嘤咛一声,春杏吓得脸都白了。
“小姐……”
傅景行冷眼旁观着,忽觉有些烦躁。
他信奉弱肉强食,更习惯了强者生存。
这样孱弱又娇软的东西,于他而言,实在看不上眼,但她一举一动,却莫名牵引着他的心。
小丫头。
傅景行回过头,现在已经送姜瑟瑟回来了,他也毫无待下去的必要。
他正要走,忽然被人扯住袖子。
他扭头,就见是姜瑟瑟睁开迷蒙水灵的眼睛,她意识尚且不清晰,只是踏实而真诚的绽开一抹笑,“姐姐——”
她的力气很小,傅景行一下子就能挣脱开。
但他看着这细白的手指,忽而有些不忍心。
“姐姐!”
春杏直接对着他跪下去,她肩膀耸动,祈求道:“姐姐,你是东宫来的人,自是身怀大能,奴婢,奴婢求求你,求求你去教训三小姐。”
傅景行冷嗤,这种事他才没兴趣。
闺阁内斗,实在有够无聊的!
春杏见‘她’不动作,心里凄然,道:“不然,还会有下次的,下次,谁知道二小姐还会不会这么好运气……”
那天,如果不是姜筝故意不理她,姜瑟瑟早就被救回来了,怎么可能会生病。
朱老三那张丑陋的脸,一瞬间浮现在傅景行眼前。
傅景行眼里闪过一丝杀气。
好吧,那就再帮一次。
傅景行将姜瑟瑟的手拨开放进被子里。
姜瑟瑟似是有感应,甜甜一笑睡去了。
春杏见状,便猜这事傅景行会应承,用手背抹了抹眼泪,又退了出去。
屋内只剩下他们两个人,傅景行见姜瑟瑟睡的香甜,一时也生了困意,便坐在一旁闭眼休憩。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突然传来匆促的脚步声,紧接着,压低的欣喜声响起:“福满姐姐回来啦!”
“福满姐姐回来了,大小姐是不是也回来了?”
傅景行猛的睁眼,脸色瞬间变了。
姜婉见过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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