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走吧。”
季桃把刚剥开的巧克力塞进嘴里,飞快嚼完,又面无表情地加了一句。
“桃桃……”林愿在她剥开下一颗巧克力前,伸手夺过。
一时间,四目相对,空气安静得有些过分。
季桃的眼睛乌黑,不透情绪,直勾勾望着人时,很容易让人什么都不想,先自行检讨起自己的过错。
林愿确实检讨了。
他的唇微抿,眸色渐深,哑然很久,最终出声道:“我曾经帮过她。”
季桃依旧毫无波动。
林愿继续道:“饼干是报答,如果不收,以后纠缠不清的事,只会越来越多。”
季桃听了,倏地一笑。
林愿为人处世果然通透。
什么都不需要她说,只凭她的动作和态度,就已经猜到了全部过程。
照样是快速而又直接的解决办法。
他眼里的诚恳,比任何时候的所有情绪都多。
季桃的眼睛落在了他身后。
他背着的手,明显藏了什么东西。
“拿来给我的吗?”她的语气稍松。
少年的神色也随之一松,他坦然拿出来,将包装精美的饼干盒放在桌上。
季桃徐徐拆开,瞥见内里的第一眼,嘴角抿得很直。
“有贺卡呢……”
“还是爱心形状的。”
林愿半俯着身,左手轻撑在桌子的边缘,视线看得很清楚。
除了贺卡的内容,还有季桃微微蹙起的眉毛。
“林愿,那晚你走得急,都没来得及恭喜你出院,想必你现在已经好多了……”季桃念着,声音越来越小,“你的衣服,我都给你洗得很干净,放了很多洗衣液,是栀子花香的味道,不知道你喜不喜——”
“你喜欢吗?”
话锋一转,少女毫无预兆侧头,面与面的距离,不到一拳。
季桃的沐浴露是冰淇淋的味道,类似于草莓牛奶,浓郁又不会觉得过分的甜味。
气息贴近,均匀清浅,带了一丝灼热。
林愿屏住气息,随后,眼睑下意识半阖。
季桃的眼神还是认真中充满了求知,似乎不给出她答案,那么便誓不罢休。
“不喜欢。”林愿没动,仍保持贴近的距离。
季桃嘴角弯起:“那你喜欢什么味道?”
“喜欢……”林愿没做迟疑,清冽的音色里,是不容置疑的笃定,“牛奶味。”
“再确切点呢?”季桃好心情地眯起了眼,好整以暇等待他的答案。
“再加一些草莓。”少年这么说。
季桃别过了脸,嘴角保持微翘,没再瞥向那张贺卡。
不过也没将它放回饼干盒里。
她从课桌抽屉里撕了一页好看的纸,翻出钢笔,落字看似不用力,却隐隐藏了笔锋——
你好,我是林愿的女朋友季桃。
首先,很感谢你送来的饼干,不过呢,我男朋友的衣服,以后我自己会洗……
季桃絮絮叨叨的话很多,一页下来,竟然还有些不够。
眼看要翻页,林愿按住了她的手。
“之前在医院,是走得太急,所以没拿衣服。”
“喔……”季桃抿抿唇,“所以她就拿回去了吗?”
“是,”林愿语气诚恳,“不会有下次了。”
季桃随手写下了落款。
反复几次,将信纸折叠好,缓缓递出。
“等她下次从侧门来,你给她吧。”
林愿沉默。
“还有这盒饼干,你自己解决吧,”季桃推过去,别开了脸说,“你女朋友准你吃了。”
林愿顿了良久,接过,顺手拿起饼干盒。
“我会还回去。”
“不怕纠缠了?”
“不怕。”
林愿将信纸放进贴近胸膛的衬衫口袋,垂下眼,笑意温和而又认真。
“有女朋友的威力在。”
季桃刻意瘪起的嘴,止不住弯起来。
潋滟了笑意的眼睛,如水波一层层荡漾开,倒映了明月,以及万千星辰。
“衣服给我。”
她直白地摊出手。
林愿微愕。
“傻啊……”季桃笑意盈盈,“我再给你洗一遍。”
“要放很多,很多……”她顺势比划了一下,最后认真道,“牛奶草莓味的洗衣液。”
林愿唇扬起。
“有这种洗衣液吗?”
“没有的话,那就放沐浴露,反正都差不多。”季桃像是懒得和他周旋,迫不及待起身,要去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
林愿适时捉住了她的手。
季桃脚步阻滞,纳闷回头,眼里无限好奇。
“我背你。”
他的话很轻,但不容置疑。
“我又不是小孩子,还要背什——”
“不是被砸到了吗?”
轻轻浅浅的一句问话,季桃怔在原地。
几秒之后,眼睫缓慢垂下,抿着嘴,却一句话没说。
林愿背对了她俯下身,侧头往后望去,视野里,女孩的脑袋越垂越低,蓬松柔软的黑发,几乎要将她的脸全挡住。
泛红的眼眶里,泪水打着转,盈盈闪动水光。
鼻子止不住一般,跟随肩膀的频率,一抽一抽。
“桃桃……”
他的语气极尽了温柔,隐含等待。
又过了几秒。
季桃不动,他便主动探手,将她背了起来。
轻轻巧巧,像是不存在分量。
少女的曲线贴合他的脊背,似有若无的馨香,从鼻翼一侧钻入,怎样都无法避免。
林愿没在乎过这些。
他低垂眼,背着她出教室,迎上刺眼阳光的那一刻,轻说:“擦我衣服上吧。”
季桃微怔。
少年又说:“不管是眼泪,还是鼻涕……反正是你洗。”
季桃破涕为笑。
她松开攥得死紧的手,缓缓剥开最后一颗巧克力,极力探长手,将它喂到少年的嘴里。
“好吃吗?”季桃歪了头笑问。
“好吃。”巧克力融化成汁液淌入喉咙,口感醇厚,还有榛子果香的回味。
林愿眼眸微暗。
背上的人,的确有哪里不一样了。
娇弱、伪善,又矫情。
但是,也很好骗。
好骗到让他平静无澜的伪装,在不经意间,出现了一丝裂痕。
-
夜晚近十点,云上居内,照样清冷少人。
容色出挑的少年,懒散倚靠在路灯柱上,过上片刻,神情从平淡轻易转成了不耐。
薄唇轻抿,修长的手没作犹豫,探进衬衫口袋,指尖夹出薄薄的信纸,没看上一眼,既轻又快地,撕了个粉碎。
脚步散漫抬起,不过几步,纸屑被随手扬进了一旁的垃圾桶。
“愿哥!”
随着机车渐小的轰鸣声到来,这声掺杂了惊喜的呼喊,在黑夜里中格外引人注目。
“接着!”
林愿拎起地上的手提袋,手随意一扬,便不偏不倚朝他砸了过去。
赵明砚手护着脑袋,以躲避的方式接下。
体会到分量后,我操一声,忙不迭解开了手提袋的活结,去查看原因。
林愿扯开唇角,漆黑眼眸里,既散漫,又有着兴味。
手提袋的最上端是一个漂亮的盒子,赵明砚拆开,看到内容物,眉毛都快要扬起来了。
“愿哥,你还衣服就还衣服吧,还客气什么?”他念叨,“这多不好意思,本来该是我给你带礼物来的……”
“没事。”林愿淡声说。
赵明砚往嘴里塞了块饼干,连续嚼过两口,眼睛顿时一亮。
“别说,”他点着头,又拿出了一块,“还挺好吃。”
“好吃啊?”
少年骨节分明的手里,打火机的滚轮,原本被他漫不经心,有一下没一下拨动着。
这时闻言,拇指倏地用力。
青蓝色的火苗打着旋儿,照亮了他的脸庞,瞳仁漆黑,微红的唇沾了笑意,似有若无的。
“那让你妹,再给你多做点。”
赵明砚一噎。
嚼也不是,咽也不是,吐也不是。
“火要灭了。”
林愿的拇指有些发烫。
赵明砚连忙放下手提袋和盒子,掏出烟盒。
林愿随手拿了根,还没点燃,便掐碎了爆珠。
赵明砚吃惊:“这么急啊?”
“两天了。”林愿咬着烟嘴,将火机抛给他,漫不经心答。
“因为你爸?”赵明砚接着,自己也点了根,吐完烟圈后问。
转眼间,眼前的人没了声。
猩红燃到三分之一处,被随手摁灭,扔进了垃圾桶。
与纸屑为伍。
“没味。”唇间最后的烟雾散去,林愿抬手,带了一点儿不耐烦地,松了松领带。
赵明砚愣住,拿下烟嘴,怀疑地看了一眼。
随后,又一眼。
“我没买假——”
没来得及望出的第三眼,因为眼前人轻飘飘的一眼,旋即收回。
话也及时停下。
“我也觉得……有点没味。”
“……”
夜风静止,路灯光线所及的地方,少年的脸蛋漂亮而诱人,舌尖轻抵后槽牙,眼神玩味,蔓延出不咸不淡的审视意味。
赵明砚没由来的心慌。
“有屁快放。”
音色干净,懒懒的,掺了点不耐烦的腔调,即便说着不文雅的话,也十分动听。
赵明砚赔着笑,讨好地凑上前。
“愿哥,愿哥……”
“前两天的事,你知道的吧,我们不是刚出酒吧门吗?有个戴眼镜的男的,多看了霜霜两眼,当时你记得吧,我叫他滚来着……”
“嗯……”林愿懒洋洋应。
赵明砚心虚地低头:“后来他不知怎么的,反正就是带人找上门来了……”
“打架?”林愿看向他。
“不是,不是……”赵明砚连忙摆手,满脸堆笑,“您这伤都没好,哪能让您大动干戈呢?我这都跟他们说好了,就下周六,盘山公路口,您随便骑骑车就行了……”
“你是不是忘了,我这伤……”
林愿视线悠悠,话语不紧不慢。
“是怎么来的?”
“愿哥……”赵明砚顶着视线,额头几乎冒出了冷汗,“你那不是看到季桃,被吓得手不稳了嘛,盘山公路那那么偏,应该不至于……再遇到她吧?当然,您伤还没好,要实在困难,我们背着荆条去负荆请罪也行,您看要不然就这——”
“哗~”
青蓝色火苗再度蹿起。
不偏不倚,跳跃在两人中间。
几步之隔,少年神色浅淡,薄唇平直。
“还有多少废话?”
赵明砚惶惶:“没…没了。”
“几点?”
夜风又拂过,送走瘦削颀长的身影。
赵明砚在原地,控制不住表情,嘴角大幅度上弯,双手甚至绕过头顶,环成了爱心。
“欧巴,撒拉黑——”
“闭嘴。”
赵明砚顿时闭了嘴,笑还是没止住,哼着歌戴上头盔,与机车作伴,扬长而去。
小区里,重新恢复了宁静。
高楼的角落一侧,身着家居服的女孩从中走出,顾不上手中提着的垃圾,抿抿嘴唇,半带犹豫地掏出了手机。
嘟过几声后,电话接通了。
女孩望向少年消失的地方,抚了抚胸口,语重心长说:“季桃,你身边有什么易碎物品,先移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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