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
天幕还未亮，是浅薄的深蓝色，依稀可见点点碎星。
倪屿生再睡是睡不着了，抱着笔记本打算去楼顶的阳光房，从天井经过时，听到一楼有动静。
本以为是采买的阿姨，倪屿生正欲让她帮自己煮杯咖啡，就见那人走到倪屿生视野内。是倪守诚的秘书，苏孟。
“笙笙醒了。”女人包臀裙，丝绸衬衣规矩地收进纤细的腰肢里，干练又贤淑的模样，她仰头看着二楼栏杆处的倪屿生，“倪总四点钟刚下飞机，正在书房开跨国会议。”
倪屿生没什么情绪地嗯了声：“您受累了。”
倪屿生上了阳光房，打开电脑专心写香评。没一会，苏孟送上杯咖啡，悄声离开。倪屿生背对着房门，直到天边渐渐泛起鱼肚白，浅橘色的破晓透过玻璃，她伸了个懒腰，下意识伸手去旁边，刚巧拿到杯咖啡，后知后觉才意识到苏孟的贴心。
倪屿生下楼时，早餐已经备好了。倪守诚坐在长餐桌这头，苏孟在一旁递餐具。
倪俊瞥到她对苏孟明显的敌意，不经意地拉开椅子，示意：“起这么早，坐这，挨着哥哥吃饭。”
倪屿生懒得和倪俊互怼，顺从地坐下，直到倪守诚让苏孟一起坐下吃饭，倪屿生也安静地搅着碗里的皮蛋瘦肉粥没有反应。
苏孟看了眼倪屿生的方向，自然地入座了。
倪俊吃完了，似乎是有事，离桌时，问了句：“爸，你说让我把晚饭的时间空出来，是有什么事吗？”
倪俊搁下筷子，接过苏孟递来的手帕，淡声：“晚上约了你游叔叔一家吃饭。”紧接着她看向倪屿生，道：“笙笙，吃完饭让你苏阿姨陪你去置办一身衣服，晚上不能随意。”
“不用。”倪屿生早吃不下去了，等了半天终于等到了正题。
她站起来，冷冰冰的一张脸。
倪守诚脸一板，脾气要发作。
却听倪屿生不痛不痒地回道：“我天生丽质，不打扮就能惊艳全场。”
倪俊嘴角抽了抽，就知道“女儿是老爸贴心小棉袄”这句话丁点错都没有。
一拳头打在棉花上，倪守诚也绷不住脸色，但想到这丫头隐瞒家人辍学、当模特的事情，就气不打一处来。
“到时让你哥接你。”
倪屿生不咸不淡地哦了声，扭头离开餐桌：“我吃饱了。”
作为一个天生完美主义者，关于从餐厅从楼梯的这几步，该怎么走，用什么态度走，倪屿生都计划地妥妥的。要让倪守诚见识一下自己不卑不亢的态度。
谁料中途被管家打断：“笙小姐，工人清理车子时在副驾驶上发现了一个戒指，是您遗落的吗？”
节奏没了，倪屿生不悦地转头，远远地看了眼管家手里的东西，连碰都没碰，淡淡道：“丢了吧，不是我的。”
她刚走到楼梯口，脑袋里猛地闪过什么。
——我喜欢更浪漫的方式。
顿时翘起嘴角，她示意管家：“我想起来了，是我朋友的。给我吧。”
倪俊正在打领带，无意抬头，认出那戒指是游寅的。倪俊坏笑着问她：“男朋友吗？”
倪屿生凶呼呼地瞪了哥哥一眼：“要你管。”
-
亮橙色的迈凯伦一路疾驰，吸晴无数。
等红灯时，倪屿生给陈遇也发了条微信。等她不停歇地直奔淮陀山医院，也没收到回复。
看诊室内，倪屿生悠哉地坐在，垂眸看着桌上铭牌——耳鼻喉科主任，陈遇也。
“Niyus？”陈遇也换了白大褂出来，抬腕看了眼时间，确实是早晨八点。
“抱歉，耽误你休息了。”倪屿生的目光从桌面平衡摆件上移开，她微微坐正，“因为我用微信没联系到你，所以就只好过来了。”
陈遇也下意识拿出手机，刚解锁，想到什么，又丢回了口袋里，不漏破绽地微笑：“有事？”
“陈医生你也知道。”倪屿生平和道，“三个月前我遭遇了一场重大火灾。原本我以为自己除了一些外伤没什么大碍，谁知前两天我发现自己闻不到气味了。”
陈遇也静静地看着她一副“我有病”的认真模样。
明媚的阳光把女孩漂亮的眉眼衬得极其柔和，她掰着手指，淡定地瞎编：“我火灾后刚醒来时，也出现过这个症状，我只当作是对医院的排斥，并没当回事。陈医生，你说像我这样后天形成的嗅觉障碍，还有恢复的可能吗？”
陈遇也刚进医院，就听到门口执勤的两个小护士在闲聊，说什么“Niyus不愧是老香迷，她只是从我旁边经过，就嗅出我喷的是什么香水，那可是一款非常小众小众的男香啊。更神奇的是，她还能大概说出我使用的时间。”“她该上保险的不是那双腿，而是这个金鼻子吧。”
但他此刻打量着女孩三分紧张七分恐慌等待着自己诊断的神情，一时有些疑惑了。
“很严重吗？”见陈遇也没说话，倪屿生不安地皱起眉头，搁在膝盖上的双手微微地攥成拳头，第一次在万人会场走秀她都没紧张成这样。
倪屿生早晨写了会香评，实在是集中不起注意力，便开始在网上查Mist，查嗅觉障碍。查那场火灾。
医生说倪屿生的后脑遭受过撞击，恰好丢失了火场的记忆。
她依稀记得那天Mist也在香水博物馆，但后来搜索新闻时，却没找到只言片语。直到那日在医院看到疑似是Mist嗅觉障碍的诊断报告，倪屿生才生出后怕。
“现在医术这么发达，应该能够治愈……吧？”
陈遇也好整以暇，起身从置物柜里取出某个东西：“你先测试一下嗅觉损伤程度。”
倪屿生睫毛颤颤，她哪有这个心情啊。
-
游寅出现在医院时，倪屿生正在陈遇也的指导下，对这一本小册子在做测试。
每一页标有一个气味提示，倪屿生用铅笔依次划破气味胶囊，在四种气味中选择出正确的一个。
这感觉像极了高考前体检时，对着一本花花绿绿的册子测试红绿色盲。
如果只是闻香选答案那还好。
可怕就可怕在，倪屿生最讨厌洋葱，哪怕一丁点味道都不可以。而她划破某个胶囊时，那股子浓郁而刺激的气味仿佛要把她吞噬。
倪屿生还不能暴露自己是装的嗅觉障碍，硬着头皮胡乱选择了一个，佯装镇定地翻过去。
“陈医生在吗？”游寅的声音不高不低地传进来，倪屿生仿佛听到救星来了似的。
准确地说，此时的倪屿生神经完全处于紧绷状态，压根没听出来人是谁，先急忙站起来。
“陈医生，要不您先忙，我晚点再检查也可以。”
陈遇也意外地扬扬眉，不等回应，就见倪屿生已经紧紧攥着手包，大步流星地开门出去。
门外的护士正低声回答来人，陈医生在会诊。话音刚落，只见倪屿生大力地将门拽开，站在门口正中央的位置，极其夸张地肩膀上提，深吸一口气。
她在内心则虔诚地抱歉道：尊贵的鼻子，您是五官中的V8会员，抱歉让您受惊了。
护士惊讶地看着女神的动作，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想笑但职业素养不允许她笑，想憋着但Niyus此时的动作又过于滑稽。
游寅拳头抵在鼻尖忍了忍，没笑出声，肩膀却肉眼可见地颤了两下。
在倪屿生猛然注意到走廊人时，游寅随意地一抬手：“倪小姐，巧。”
倪屿生揉鼻子的动作一滞，忙不迭挺背站直，好整以暇：“巧。游先生是不是有什么隐疾，还是另有所图，”说着倪屿生意有所指地上下打量他一番，然后又不安分地朝后看看，轻飘飘地打趣道，“来得很勤啊。”
护士在游寅的示意下，已经离开。
走廊一时安静，只有他们两人。
游寅穿一件白色的毛衣，随意抓出的发型慵懒却不凌乱，深邃又立体的五官笑起来，竟难得的温柔清润。
“来的勤就叫意有所图？”他双手插在熨帖的休闲裤兜里，上身微微前倾：“那倪小姐难道没有发现，只要有你的地方，我都在吗？”
那股雅致寡淡的檀香冲进鼻孔的瞬间，倪屿生觉得方才遭受的一切“虐待”全部都被治愈了。
倪屿生自小爱香用香，如果可以，她希望能将这个味道永远珍藏。
她用过那么多款香水，已如万花丛中片叶不沾身的渣男，此刻却依然如情窦初开的少女，被他身上初恋般的味道深深吸引。
倪屿生大脑放空，不退反进地缓慢贴近男人的胸膛，轻轻嗅了嗅。倪屿生标准的模特身高，站在游寅跟前，竟也能体验小鸟依人的感觉。
“第一次见面就想问你了。”她说话间抬头，额角的碎发无意地扫过男人紧绷的下颚，眸底清澈无波，唇角嫣红粉润，“你用的什么香水？”
游寅半僵着身子，懒懒地垂眸，明媚通透的阳光在女孩子光滑白皙的皮肤上镀了一层毛茸茸的金边。
他喉结上下一滚，揪起自己前襟的衣服闻了闻，带着漫不经心地随意。
许久后，他似是想到答案，轻笑道：“可能这就是爱情的味道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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