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4章 喀秋莎的怒吼

    深夜的村落一片寂静, 除了簌簌雪声,再无其他。

    细看,两行不明显的雪橇痕印在地上, 延伸去了灌木后。

    马棚里,贝浩盯住缓慢前行的坦克,浑身僵硬。

    他紧张极了,手掌握着枪托, 一面出汗一面被冷空气冻成薄冰,此刻若是抬手, 贝浩毫不怀疑手掌会被冰冷枪管撕下一层皮,鲜血淋漓。

    但来不及思考这些了,他紧紧盯着陈以南离去的方向。

    灌木后, 静止着一片夹杂花色的“白雪”, 正是刚刚在雪地里打了滚的陈上校。

    苏联的物资实在贫瘠, 搞不来雪地灰白迷彩, 她只能现场简装了。

    排气管吐出隆隆热气, 队列中的三号坦克打开了舱盖, 钻出了个黑色军服的指挥官, 他带着无线电耳机, 装配齐全, 嘴里骂着西伯利亚糟糕的天气。

    “狗屎, 这雪下得没完没了, 俄国佬是怎么忍得了的”

    说着, 他喊对无线电喊驾驶员

    “加热炮管,把瞭望镜上的雪烤干”

    贝浩眼神一亮“”

    果然, 和陈以南说的一样, 大雪阻碍了侦查视野, 逼得德国军官必须爬到坦克外。

    只要人一暴露,就是狙击的大好机会

    但是

    他尝试着瞄准,发现德国坦克营训练有素,停下的阵型带有一定角度,狙击容易打偏击中钢铁外壳不说,一旦狙击失败,这个阵型角度,坦克营极易催动反击,接下来便是冲天齐射的火炮,足以炸碎一切。

    厉害,真的厉害,不愧是装甲战大师。

    贝浩心头发冷,凉透后又是一阵冲天的豪气。

    自从投身理科神殿,他许久没有这种感觉了。

    也许是对阵巅峰德意志的冰山一角让他豪气干云,也许是触摸到了人类历史的脉络令他与有荣焉,此时此刻,贝浩感觉不到大雪和严寒,他甚至不再激动,反倒冷静下来。

    咔哒。

    再次上膛,手掌果然冻在了枪管上,一扯,血肉撕裂,液体顺着枪管流淌,落在白雪上点点红梅。

    贝浩一声不吭。

    陈以南,他默念着,我准备好了,就看你的了。

    冒头出来的指挥官还在下达指令,积雪开始融化,忽然,一号领头坦克打开舱盖,张嘴就要喝令他退回舱室。

    两声不明显的狗叫传来。

    一号指挥官一顿,又仔细听了听。

    安静了片刻,又响起了狗叫,这次匆忙慌乱,似乎是主人半夜被狗吵醒,踢了它两脚,狗子喊的可怜极了。

    一号露出点笑容,自己也钻出了舱盖。

    贝浩“”

    发生了什么

    怎么刚还很警惕,现在却又放松了

    光脑一闪,贝浩左手冻得发僵,差点划不开屏幕。

    陈以南狗叫是我喊的

    村民都疏散了,村子里鸦雀无声,这不符合常理

    德国人会据此判断村子里有埋伏

    所以,得有点夜间该有的声音

    贝浩“”噗

    贝浩想不到我区陈大佬还是口技大师

    陈以南那是,只要我喊,一个村子的狗都能被吵起来如果真有的话

    若不是情势紧张,贝浩真想放声大笑。

    文科第一着实厉害,与她聊天就像悬崖走钢丝,刺激又有趣,节奏张弛有度。

    她人格魅力真强,贝浩认真想。

    说时迟那时快,雪橇的痕迹又延长了,一双板子滑的轻盈敏捷,陈以南兔子似的窜去了坦克营后方,贝浩吓得伸长脖子,她要干嘛

    横排的坦克就像一条黑线,完美符合运动战纲领。

    掐头、去尾、打肚子。

    雪橇毫无攻击和防御能力,唯一的优势便是,再没有火车等陆上王者前,它这双板子,便是纵横雪野最快的工具。

    脚下用力,陈以南眼看着最末尾一辆坦克越来越近此时,铁家伙的瞭望镜还覆盖着积雪,炮管朝着村子,全然没注意身后

    通常情况下,它当然不必注意身后,没谁能射穿坦克的装甲。

    但是,陈以南不走寻常路。

    一颗标准制式手榴弹,拉开栓子后,有五秒的引爆时间。

    换句话说,陈以南要想不被爆炸波及,五秒内要确保全身而退。

    这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事情。

    陈以南像只无声又敏捷的雪兔,爬上了最后一辆坦克的甲板,三两下,快速攀爬而上。

    感谢眼下的科技水平不足以让坦克全身覆盖雷达,不然陈以南第一脚踩上去时,雷达便会高声报警

    铁家伙浑身轰隆隆响,有积雪的地方冷若冰霜,没积雪的地方被功率烧的火烫沸腾,陈以南扒住坦克指挥塔的边沿,清晰地听见指腹“嘶嘶”冒出水泡的声音。

    “”

    一片剧痛。

    她面无表情摁破了水泡,用血肉模糊的手指接着爬。

    忽然,前面的六号坦克瞭望镜转了过来,陈以南立刻松手,任由自己下滑三米,藏在阴影中躲避侦查。

    “七号,小心,我刚看到黑影了。”六号发来讯号。

    七号“”

    七号舱盖掀开,滚滚热气冒出,指挥员伸出一只手,比了个没问题的手势。

    投弹的好机会

    电光火石间,陈以南快速往上窜,牙齿拉开手榴弹,左手扒住边沿,右手铆足了劲儿往里扔

    舱室的盖子还开着,一枚黑影精准地落了进去。

    五秒即刻开始倒数

    一瞬安静。

    陈上校顺着坦克外壳往下滑,脚落地的一瞬间,她踩上雪橇就往灌木丛狂奔

    坦克里传来德语狂叫天王老子的声音,随即轰隆一道巨响,爆炸声传来,大地震动,烟尘弥漫,冒出舱盖的蒸汽里就沾上了血红色。

    干得漂亮

    马棚里,贝浩一把咬住衣服,怕自己喊出来,激动地浑身发抖。

    陈以南刚逃开三米,爆炸气浪瞬间将她踢翻在地,整个人滚了几圈后重重磕在树上,她忍了忍,吐出一口血,眼前一阵天旋地转。

    “怎么回事”无线电内,一号首领斥问道。

    然而,他的责问来晚了一步,六号坦克里机敏地窜出来另一个指挥员,他查看七号伤亡后,明确对着无线电回复道

    “回复,七号战斗减员,七号战斗减员”

    话还没说完,忽然一道冷枪响起,径直将六号指挥员的颅骨击穿,他握着无线电僵在空中,一颗血洞出现在额前。

    随后,整个人缓缓倒了下去。

    子弹来自马棚,贝浩说到做到,答应陈以南干掉冒头出来的,就绝不手软。

    准星后,他再次上膛,鲜血模糊的手掌又被冻在了枪管上。

    四区两位第一的配合默契又快速,仿佛练习过无数次。

    一号“”

    “敌袭,全营警戒”公频里,一号指挥官命令道。

    一支支坦克炮管开始装弹,舱室内的坦克兵成组进入战斗状态。

    树后,陈以南平复着呼吸,拼命滑动雪橇,估算自己还能活多久。

    五脏六腑已经被炸碎了,满嘴都是血浆,她首先瞄准了一号坦克,顿了顿,颇感棘手,能做营长指挥官的肯定不是善茬,遂又将目光放在二号上。

    突袭运动战的关键在于,先打“尾巴”,再打“头”,让敌人忙于首尾调度,实现最大距离的战力消耗

    猝不及防下,再去横刀截断“肚子”。

    此时陈以南要做的便是轰炸坦克小队的“头部”,实现运动战的第二步。

    她算着自己的心跳,默默祈祷在这次阵亡前,能炸掉第二辆。

    简装迷彩做障眼法能挡得住一时挡不住一世,德军只是暂时没想到有人会不怕死到用雪橇突袭

    但明白过来,也只是时间问题。

    一旦暴露,偷袭最大的先机便没了,接下来又是艰苦的人肉钢铁鏖战。

    陈以南眼前一片血红,她低头看表。

    凌晨1:30分

    二号坦克近在眼前,她将手榴弹的栓子含在嘴里,拔出刀迎了上去。

    如果这遭逃脱不顺,那么榴弹在口中炸开,陈以南顷刻就会成了湮粉。

    她不作它想,再次伸手开始攀爬,舌头渐渐冻在了手榴弹冷硬的金属环上。

    这次逃不掉了,陈以南心想。

    一枪射开二号的舱室锁,她咬开拉环,深吸口气,整个人跳了进去。

    视野的最后,是西伯利亚无垠的雪原,白雪如梨花,就像民谣中唱的那样等到梨花开遍了天涯,河上飘着柔曼的轻纱

    紧盯着她的贝浩立刻站起身来,眼泪刷的流了下来,随后冻在了脸上。

    光脑再次闪烁起来,是墨菲的消息

    墨菲我回来了同志们还好吗

    轰隆一声巨响,二号坦克舱室里发生了一场地震,滚滚浓烟冒出,血腥而惨烈,几条断臂被炸飞出了舱外,其中一条很快变作了美丽的烟花,满天纷飞。

    一号指挥官大声咒骂起来,喝令小队更换队形,贝浩浑身发抖地听着,给墨菲回信

    陈以南阵亡了,被炸死了

    你怎么才来

    刚一跨过大陆桥,苏德战场冰冷的空气就灌进了鼻腔,杨昊天搓搓浑身鸡皮疙瘩,小心抱着枪。

    499宇宙的大陆桥是重火力交锋区,所有聪明人都排的队守着桥梁末端,就等着下桥的人头,一杀一个准。

    杨昊天本来做好准备了,二区想来也是同样的血腥厮杀,谁知只有冷空气,没有冷枪。

    他快速跑了一段,倒是看到了雪原上不少考生,但是他们间气氛古怪,似乎互相戒备着,又好像互相埋怨。

    杨昊天哦豁,二区同学关系不大好呢。

    丁斯特正在笨拙地生火,余光瞥见一愣头傻缺,这厮不休息保存体力,反而像呆头鹅似的东张西望。

    雪原上刚结束一场厮杀,乍一看见如此不收敛的学生,丁斯特颇感意外。

    扔个红薯过去,那人卧槽一声,捂住头,月光下看清了他的脸。

    丁斯特一顿,试探问“杨昊天一区杨昊天”

    杨昊天“”

    杨昊天立刻架枪对准他,“兄弟,来者是客,咱先不打架你说怎么样”

    丁斯特“”

    他拉紧外套,不愿给杨昊天看自己血肉模糊的肋骨,冷笑道

    “我现在没心情搭理你。”

    “老实说吧,来二区做什么拿人头”

    他紧张地盯住杨昊天,心中思索如果这人是来杀他的,他该如何躲避。

    谁知,杨昊天抓抓头发,面色浮现几分尴尬

    “暂时没这打算。”

    “我是来找人的,找找陈以南。”他有些吞吐道。

    丁斯特一愣。

    “你找她干嘛”

    “有点事,”杨昊天反问“怎么,你知道她去哪儿了”

    肋骨的剧痛让丁斯特眼前发黑,他闭紧眼睛,只想杨昊天赶紧走,千万别看出他重伤,“我只能说,昨天半夜我瞧见她往西边走了你跳上火车,顺着走,问问列车员有没有外宇宙人下车,应该很快能问到。”

    陈以南等人根本不是顺着火车走的。

    但是,沟通政委借调火车时,沿途站都知道有外宇宙人落在了小村庄,丁斯特这句话,反而歪打正着。

    杨昊天笑了声,没说信不信,只是礼貌道谢“大恩不言谢啊,兄弟。”

    他转身便走,仿佛香喷喷的总榜第五丁斯特是一团空气。

    丁斯特“”

    “你找陈以南干什么组队”

    杨昊天这人不打架时特别好说话,脾气是真不错,他咧嘴一笑“我倒是想,但是四区人看不上我。”

    “我找她,是想问点事情,就”青年顿了顿,叹口气“替考的报道,我挺担心她的。”

    说完,他挥挥手离开了。

    丁斯特坐在原地,直到火又熄灭了,都没动弹。

    “听到了吧。”他道。

    阴影里,孙依楠挪动身子,露出一张惨白的脸。

    “我听到了。”她低声回答。

    丁斯特嗤笑一声“你犯事之前,又想到自己替考的倒霉虫是个狠角色吗”

    “一区担心四区的人”

    他声音渐渐低下来,也不知在和孙依楠说话还是和自己低喃,“何时见过这种交情”

    了不得,真是了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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