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第五一回报恩情沐霖唤痴郎喜盈门载橖病初醒

小说:帝鉴 作者:楚蛮子
    却说沐霖霍然二人正在屋里说着话,忽见慧如带着王纲匆忙闯进来,竟连礼数也不顾,好在都曾在一个屋檐下生活,霍然也不在意。沐霖微皱了眉头道:“何事惊慌?”

    王纲这才意识到,忙对霍然行了礼,眉眼难掩喜色,却碍着旁人在,不好直说。对霍然,沐霖自然没有什么不放心的,她示意王纲不必忌讳。王纲压了压情绪,方道:“张公公差人来请姑娘去一趟,说是仁圣皇太后吩咐的,乾清宫的人已在外等着呢。”

    仁圣太后?沐霖微有诧异,自康嘉改元后,这位先帝嫡后便深从简出,极少露面,无缘无故又寻她做甚。除了皇帝,沐霖想不出还有什么旁的事,可当初她与皇帝的事闹得人尽皆知,周后也未曾出面,如今她早与皇帝断了关系,又何须来召见她。

    即使满心疑惑,可太后有令谁敢不去,霍然也不再多留,起身笑道:“姐姐莫要担心,仁圣太后在宫里可是菩萨一样的人物,必不会是什么坏事。”

    沐霖却心下难安,勉强笑笑,送走霍然后就随着几个内侍前往乾清宫。这是沐霖头一回来乾清宫,帝王所居之地,自然处处透着威严气派。她由内侍领着从平常宫人走动的右侧门入,侍卫盘查后方许入内,一进来,便又换了几个宫女迎上来,将她领到西围房里,进去就见一个年纪稍长的嬷嬷板着脸立在那,将她上上下下搜了一遍身方罢。

    折腾了半天,沐霖方出围房,就见一个身着紫衣宫装的女官走来,对她笑道:“请沐姑娘随我来。”

    沐霖稍打量一眼,只见她相貌清秀、举止温婉,脸上略带些憔悴,笑里也有几分勉强。沐霖似觉得眼熟,再思量一下,便想起二人在玉清山时有过一面之缘,原来她是皇帝身边的侍女。沐霖微微颔首,跟着她进了大殿,又向西拐了几个弯儿进了一道隔间,见堂上匾额上写着“养性斋”,楷书写得颇有笔力,墙上还挂着一副对联,屋内设了软榻、方几、鎏金铜香炉等,两侧安置了书柜,陈设低调又不失典雅,想来此处该是皇帝平日读书小憩之处。

    玉溪将沐霖引到此处,便停下步子道:“姑娘稍等片刻,容我禀明太后。”

    说罢,玉溪就退了出去。又等了半晌,才听得帘外一阵响动,时晴正扶着周后进来,沐霖只用余光看了一眼便立即跪下行礼道:“奴婢叩见太后。”

    周后慢慢走到软榻前坐下,并不急着叫起,只道:“你叫沐霖吧,你知道我今日叫你过来是所为何事?”

    沐霖不曾见过周后真容,只听这声音温和又不乏威严,自不敢掉以轻心。她回道:“奴婢不知。”

    周后也不意外,“宫里最近的流言想必你听了不少?”

    沐霖谨慎道:“奴婢略听了几句。”

    “那你觉得皇帝为何久不见大臣?”

    沐霖细思量片刻,方才见玉溪形容憔悴,这宫内守卫似乎格外严密,殿内也隐约有股药香味,如今又只见周后不见皇帝。沐霖大概猜到了几分,压住心里地担忧,回道:“奴婢不敢妄猜,只是皇上久劳国事,休息片刻也是应当,外头的流言总归只是流言,必当不得真。”

    周后暗自打量沐霖,见她不仅心思细腻,一眼就看出了乾清宫的蹊跷,难得的是还懂得藏拙。她心里不免赞许,面上却沉着脸道:“皇上这几日身子不爽,不便见人,可总有人盼着闹出点风浪。”

    顿了顿,又道:“太医说是心病,皇上自小孝顺听话,也不让我们多操心,我想来想去,唯有你,让她闹出了不少风波,连梦里都不忘念叨你。”

    沐霖一惊,她本怀着愧疚,如今听皇帝果病得不轻,心里更是难受得紧,她俯身磕了一个头道:“若皇上有什么事,奴婢绝不苟活于世。”

    周后听罢,心里舒坦了不少,叹道:“今日我并非是来兴师问罪的,是叫你来照顾皇上,若能让她的病好转,那就再好不过了。”

    周后即使忧愁着皇帝,也未迁怒于她,沐霖心中感激,拜道:“奴婢定会竭尽全力伺候皇上。”

    周后又吩咐道:“你只管服侍好皇帝,该说的不该说的,该看的不该看的,你自个儿要清楚。”

    沐霖一时不知此话何意,转念一想,皇帝病重一事必要瞒着,恐怕也暗指皇帝身份不可泄露。即使周后不说,她也明白关系重大,稍不留神就会招致杀身之祸,于是佯作似懂非懂之态磕头谢恩。

    沐霖方退下,出了殿门,就又见一紫衣女官守在门外,对她笑道:“玉溪姐姐方服侍主子喝药,沐姑娘就先随我来收拾一番,再到隆福堂觐见主子。”

    沐霖见她长相清秀稚嫩,待人接物也十分和善,这一路看来,乾清宫虽规矩森严,可宫人都是极懂分寸的,心里略放下心,对她回了一礼,笑道:“那就有劳了。”

    秀荷带着沐霖出了大殿,来到廊下的一排庑房,引沐霖进了其中一间,只见里头空间略有些狭小,陈设也简陋,但好在中间用一道屏风隔住,里头用来住人,外头安置了桌椅等器具,生活用品倒是一应俱全。

    秀荷略带歉意地道:“宫人本另有住处,这一排庑房先前是值房,也有些用来堆放杂物,只因这段日子特殊,为方便伺候主子,我和玉溪姐姐都就近住了下来,也要委屈沐姑娘了。”

    玉溪和秀荷是皇帝身边伺候的,地位不低,品级也比沐霖高,这般客气倒让沐霖过意不去了。秀荷也看了出来,笑道:“我叫秀荷,姑娘若不嫌弃,日后便与玉溪姐姐般,唤姑娘一声沐姐姐?”

    秀荷有意拉近距离,沐霖怎会拒绝,连笑道:“那我便厚着脸皮称一声妹妹了。”

    气氛瞬间轻松随意了不少,秀荷又道:“里头已备好了衣物与热水,沐姐姐收拾后,我再带姐姐去见主子。若这里有什么不便之处,或是还缺个什么,姐姐也只管跟我说。”

    沐霖笑着一一应下,秀荷这才关门出去,待人走之后,沐霖便走进里间,果见床上整齐叠放了几套宫装,浴桶里也放好了热水。早听人说见皇帝之前须得焚香沐浴,看来坊间传闻也不尽是虚言,加之皇帝身子有碍,只怕对服侍的人要求更为严格,若是外头不干净,过了病气就不好了。

    收拾妥当后,沐霖推门而出,却见秀荷还等在外面,便报之一笑。而秀荷看了一眼出浴后的沐霖,不免暗暗赞叹,只见她俏脸微红,玉颈修长,一身白底靛青宫装更衬得肤光胜雪,容貌秀丽之极,当真如明珠生晕,美玉莹光,眉目间隐然有一股书卷的清气。可谓媚而不俗,柔中自带风骨,与寻常女子决然不同,也无怪乎皇帝念念不忘了。

    好在,秀荷只是稍愣片刻便恢复了神情,引沐霖朝乾清宫正殿走去。

    为安全考虑,皇帝的住所极隐秘,乾清宫虽只是一座殿宇,可里头分了许多隔间,又建有二层仙楼,上下数十间房。进出之地,不仅有正门,还开了几道侧门,若非熟识这里,初进来还不易寻到地方。

    到了隆福堂,秀荷轻撩起一道猩红绸缎门帘,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张紫檀木大龙床,而皇帝毫无血色地躺在褚黄绣金龙被褥里,沐霖不由得一阵心慌,看她的气色只怕病得不轻。那边玉溪正拿着帕子,面有忧色地半跪在脚踏旁为皇帝拭汗,听到动静才回过头看了一眼沐霖。

    沐霖走进来,正不知如何是好,就见玉溪站起身子,神色淡然道:“沐姑娘,药已经喂了,只是并没有下去多少,再过一个时辰该给主子进人乳,待会就有劳你了。”

    玉溪虽是轻言细语,却带了几分疏离,沐霖自想得过来缘由,却还是点头应了下来。只听她又对秀荷道:“今日沐姑娘刚来,先熟悉一下环境,完了后就带她早点回去歇着,晚上由我守着,明日你再与她一道来值夜。”

    秀荷先应下来,俄尔,却又道:“姐姐连守了几夜,今日断不能再熬下去了,晚上我守着就行。”

    乾清宫里的宫人虽多,能贴身伺候的却没几个,只因皇帝身份特殊,遂大大精简了贴身侍女的人数。不然,伺候傅衣翎的贴身侍女就有四个,还不算嬷嬷、二等宫女还是那些使唤丫头,而皇帝随身伺候的却只有玉溪秀荷二人。平日倒也还好,毕竟很多事可以交给其他宫人做,如今皇帝病重,能信得过就她二人了。两人自比平日劳累许多,事事得亲力亲为,幸苦不必说,只怕还照顾不周。

    玉溪勉强笑道:“如今马虎不得,只要主子能好起来,再幸苦也值得。”怕秀荷担心,便又补了一句,“我先回去歇会儿,亥时再来换你,这样总行了吧。”

    秀荷这才应下,玉溪离后,秀荷又小声与沐霖交待些皇帝平日的习惯以及如何照看皇帝。沐霖纵使有千言万语对皇帝说,也不好撇下秀荷,只得耐心听着,时不时看她一眼。过了许久,却见皇帝搭在床沿的手指动了动,沐霖不免一惊,顾不得秀荷,忙跪在床沿,伸手与皇帝听了听脉象,闹得秀荷也紧张起来,以为出了什么事。

    只见沐霖柳眉微蹙,面色忧愁,秀荷不免担忧,忙问道:“怎么了?”

    沐霖安置好皇帝,叹道:“方才见皇上手指微动,以为病情该是好转了,可脉象却极虚……”

    秀荷却是一喜,“自昨日太后见主子动了眉头,这两日又没动静,药也喂不下去,姑娘一来,主子便又动了,我看是好兆头。”

    沐霖却没那么乐观,她行医也有几年,一看皇帝的气色、脉象,便知是奇险之状,气血两亏,又昏迷不醒,再这样下去只怕性命都难保。

    看了一眼漏壶,时辰估摸着也到了,秀荷出去了片刻,就端来一盅人乳过来,递与沐霖道:“主子昏迷不醒,久不进食,杜大人想了个法子,吩咐咱们喂些人乳,若能进些,那病就是好了一半了。”

    沐霖暗想,当初她也用过此法,可皇帝身子极虚,恐怕有些难度。她心里忐忑却还是接过瓷碗,舀了一小勺小心翼翼地喂与皇帝,不消片刻,那乳白的液体便顺着嘴角流了出来,沐霖忙抽了帕子擦了擦皇帝的嘴角。又试了几次,依然没什么反应,秀荷见了也不免担忧起来。

    沐霖暗想,方才皇帝动了手指,说明她还有些朦胧的意识,若能激她求生便好了。想到此,她不由得心生一计,对秀荷咬唇道:“我有一法,只怕冒犯了皇上,不知可行不可行。”

    秀荷急道:“只要能救得了皇上,又有何妨。”

    沐霖犹豫了片刻,终是起身,小心翼翼地坐在龙床边,将手探入丝被中,握住皇帝的手轻轻摩挲着,对她耳语道:“皇上,奴婢知道您累了,想歇一会,可您舍得下江山社稷,舍得下两位太后?”

    看着骨瘦如柴的皇帝,往日种种浮现在眼前,承州时挡下的那一刀,为了救自己与太后公然决裂,还有多少次为了讨她欢心放下帝王的尊严,不知不觉沐霖的眼圈不禁红了红,哽咽道: “当日在承州时,皇上为了救奴婢挨了一刀,后来,又为了奴婢与太后和朝臣作对,这些事奴婢一件件都记着。奴婢活这么大,头一次见您这么傻的人,明明唾手可得的,偏偏要大费周章。皇上待奴婢的情意,奴婢只怕一辈子也还不起,您若是不醒来,奴婢只怕没脸活在这世上。”

    沐霖又絮絮叨叨说了些话,说到嗓子都有些嘶哑了,秀荷在一旁听了,不免有些动容,宫里的流言只道沐霖勾引皇帝,没想到皇帝待她的情意竟是如此之深。

    许久,果见皇帝微动眉头,秀荷一喜,等了半晌,却又未醒来。沐霖暗道,只怕还得下一剂猛药,她暗地里一咬牙,又接着道:“您以前说过,只要奴婢愿意留下来,您什么都答应。若您说的话还算数,奴婢求您,只要您醒来,奴婢愿意一辈子伺候您……”

    沐霖的话音方落,皇帝的手紧紧回握住她,又迷迷糊糊地动了动干裂的嘴唇,嘶哑着开口道:“水,水……”

    这是近半月来皇帝头一次开口说话,秀荷大喜过望,高兴得不知如何是好,连呼道:“皇上醒了,皇上醒了……”

    又慌忙端来温在铜炉上的茶水递给沐霖,就要跑去报喜,才打开帘子,就见时晴扶着周后迎面而来。

    时晴才要开口训人,就听秀荷欢天喜地地禀道:“太后,主子醒了。”

    周后一听,惊喜不已,顾不得仪态慌忙过去,沐霖早跪到一边行礼,看着周后坐在床边一边对皇帝嘘寒问暖,一边又吩咐时晴赶快唤陈衡言和杜秋娘过来,又叫人去通知傅后。不过片刻,死气沉沉的乾清宫又鲜活起来,喜悦、忙碌充斥着隆福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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