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第五六回结痴怨故友断恩义争朝议君臣怒相向
傅衣翎也是心思灵巧之人,一眼就看出端倪,问道:“这香有问题?”
沐霖点点头,回道:“从用料上看,此香应由沉香、檀香、片速、排草、奄叭、片脑、金银香、丁香、藿香等二十多种香料炼制而成,为香中上品,味道清新淡雅,还能除湿防疫。”
傅衣翎颔首,“此香名为龙楼方香,乃宫中御用之香,由二十五种香料制成,皇上素不喜龙涎之味,却独爱此香。”
沐霖微微诧异,没料到傅衣翎竟对皇帝喜爱了如指掌,不过片刻,她便恢复镇定,又道:“此香用料繁多,若有心人在其中掺杂一二,旁人很难查出端倪,你看,这饼渣中就含有一味南国奇草——曼陀罗。”
沐霖见傅衣翎不解,便继续道:“此物又名情花,生于天竺,中土并不产此花,它虽有药用之效,却身藏剧毒,食之或常闻其香,便会出现口干舌燥、咽喉灼热、头昏头痛等症状,严重者导致人昏睡不醒、精神颓废、出现幻觉,四肢发冷,最终不治身亡。我先前查皇上案脉,发现她长期饮食不振,烦躁易怒,喜食阴凉,又时有头痛之症,恐怕与此物有关。”
傅衣翎沉吟片刻,“如此说来,皇上早就身中其毒。”
?“此毒早期症状并不明显,陈太医诊脉只当皇上阴虚火旺,常用寒凉之药败火,岂知皇上乃……”沐霖正欲言“至阴之体”,又暗道傅衣翎或不知皇帝身份,忙改口道:“皇上体弱阳虚,她哪能再食性寒之物,如此以来反倒加重了病情,又加皇上劳累过甚,才致咳血不止。这下毒之人十分谨慎,每次用量极少,混杂在其它香料中,实难察觉。”
??“那你是如何发现的?”
??“皇上吐血昏迷后,修养一阵,身子日渐好转,本不致危及性命,却又忽然发病,实在匪夷所思。我反复回想当日情景,酉时左右皇上还好好与人说笑,可不久,凉风一阵,忽有股异香袭来,皇上就口吐鲜血。我起初并未在意,后来才察觉此香有问题,我想,定是有人等不急了,加重了曼陀罗的药剂,才致如此。”
??好好与人说笑?那冷面罗刹,能与谁说笑,傅衣翎微微刺痛,却隐而不发。毒源已知,只是幕后黑手到底是谁?这龙楼方香经手之人太多,一时恐怕难以找出下毒之人,更遑论其幕后黑手。傅衣翎不动声色,心里却有了主意,“你先写下方子,救人要紧。”
??有了傅衣翎发话,沐霖也不再有所顾忌,连行至案前,提笔写下药方。傅衣翎接过后,对她道:“你先回去,记住,此事万不可张扬。”
??总算了却一桩心事,望她能早日康复,沐霖看了一眼皇帝,便对傅衣翎行礼拜退。而沐霖一走,傅衣翎也立即前往养心殿,将此事禀明傅后。
崇政殿,傅后手里拿着药方,走来走去,沉吟道:“这么说,乾清宫怕早是不干净了。”若有所思了一阵,又道:“这个沐霖的话又有几分真?”
傅衣翎早打好了腹稿,回道:“皇上的病来得蹊跷,那香饼臣妾悄悄找太医看过,确有曼陀罗,她的话应当可信。”
傅后道:“那就照方子抓药吧,皇帝的病拖不得。”这段日子城外的几万大军搅地不得安宁,傅后疲惫地坐在宝座上,又吩咐道:“至于下毒之事,你放手去查吧。”
傅衣翎佯装拿不定主意,欲言又止,“那沐霖又该如何处置……”
前几日,沐霖差点被一怒之下的傅后下令处死,如今还在辛者库受苦,傅衣翎放心不下,可傅后下的亲旨,她又不好明面上去帮她,只能借这个由头将她救出。傅后倒是不怎么在意,随意挥手道:“若真治好了皇帝的病也算立了一功,以前的事我就不追究了,你看着办吧。”
傅后看着随意,心里自有一番打算,沐霖与皇帝的事,宫中谁人不知,将人交给傅衣翎处置,不过是顾着皇后的体面,也有心试探她。傅衣翎心思通透,哪里看不出傅后的用意,心里唯有苦笑,颇为识大体地道:“沐姑娘乃候府千金,家世清白,为人也温柔贤淑,此次又立了一功,依臣妾看……”
傅后喝着茶,似听非听,傅衣翎心痛不已,微闭了眼,两行清泪还是忍不住落了下来,她颤着声,咬唇道:“依臣妾看,该纳入后宫,侍奉皇上……”
饶是傅后铁石心肠,也生了几分不忍,她叹了一气,放下茶杯,拿了帕子递给傅衣翎,“并非是我逼你,不是那个沐霖,日后也还有她人……你身为皇后,这些道理,不会不懂。”
这天下,除了沐霖,换了旁人傅衣翎都不会在意,可偏偏皇帝看中的是她。傅衣翎的心思,只怕傅后不会懂,她收了泪,接过帕子,低头请罪道:“臣妾一时没忍住,还请母后降罪。”
说到底傅衣翎也不过是十几岁的孩子,能做到这一步已属不易,傅后揽着她,坐在身旁,叹道:“这次就算了,那个沐霖我瞧着也不甚顺眼,你放心,有我在,任谁也不能亏待了你。”
傅衣翎提着的一口气终于松了下来,暗道,这一搏,到底是赌赢了,傅后终究是念着她几分。她乖巧地点点头,我见犹怜,只轻轻唤一声,“姑姑……”,倒比那句“母后”更令傅后心软。
傅后本欲成全皇帝,先让沐霖留在乾清宫伺候,等这个风头过去,就封了妃位,这么以来此事自然作罢了。
皇帝那边换了新方子后,果然日渐好转,人也清醒过来,精气神儿也慢慢恢复。反倒是傅衣翎一边料理宫中诸事,一边照顾皇帝,憔悴了许多。晌午十分,傅衣翎不及进膳,亲自照料皇帝喝药进食,她颇有耐心地喂着皇帝,又细心地用帕子拭去她嘴角的药。皇帝颇觉不自在,但碍于满室的宫人,不好当面给她难看,待用完膳,皇帝不咸不淡地道:“这几日辛苦了。”
傅衣翎倒是不在意,笑道:“侍奉皇上,本是臣妾分内之事。”
皇帝想了想,还是问道:“霖儿呢,这两日朕都没见着她,皇后想必也累了,换她来就行。”
傅衣翎神情一滞,到底是忍不住了,她转而笑问:“皇上说沐姑娘?此事臣妾做不得主,也并不知情。”
既然问不出个一二,皇帝也无心应付,冷下脸道:“唤玉溪进来。”
如今左右都是坤宁宫的人,皇帝哪里安心,傅衣翎也心知皇帝对她不放心,倒是没有多留,叮嘱了几句,便告退了。不过片刻,玉溪便进来了,皇帝稍眯了会儿,听见动静便睁开眼,问道:“朕昏迷的这几日都是皇后在照料?”
玉溪上前,为皇帝垫了垫枕头,回道:“里里外外都是皇后安排的,但也只是白日来,不曾守过夜。”
皇帝无力深究傅衣翎的意图,又问:“沐姑娘呢?”
玉溪掖了掖被子,不经意道:“沐姑娘不过临时调来照顾皇上的,如今皇上身子渐好,她自然就走了。”
走了?竟连句告别都没有,莫不是怕又强留她。皇帝心里泛着苦,倒是宁愿这病莫好才是,她闷得胸口一滞,却没再多的心思牵挂儿女情长,京城的形势耽误不得,她起身从被褥下掏出一方锦盒,递给玉溪,压低嗓子道:“立即令魏启明将此物送于襄王手中,要快。”
——
傅衣翎回至坤宁宫,那边令人查的下毒一案很快有了眉目,梅蕊正伺候傅衣翎净手,莲心便引着一个四十来岁,着宝蓝服的太监进来,那人见了傅衣翎就跪下行礼。傅衣翎边擦着手,边道:“曹公公,免了吧。”
曹芳起身,弯着腰站在一旁,却不说话。傅衣翎挥手斥退众人,落下座儿,曹芳才禀道:“娘娘吩咐的事,奴才已经查清了,原来是内官监里的一个管事太监王保保下得手。宫中香料虽由太医院里调制,可进香之事皆由内官监负责,这王保保便偷偷将少量曼陀罗掺杂其中。”
“内官监?”傅衣翎沉吟,“那不是李德成的地盘。”
曹芳又道:“不仅如此,乾清宫的崔秀也参与了此事。”
崔秀也曾是李德成手下出来的,傅衣翎不免诧异,只道:“他们招供了没有?”
“王保保推说是李公公指使的,崔秀却什么都不肯说,只叫喊着冤枉。”
傅衣翎隐隐觉得头痛,李德成可是太后的人,她沉下眸子,“再查!记住,此事不可泄露。”
曹芳领命下去,打了个千,便告退了。曹芳一走,兰沁便来道,“娘娘,饭已经摆好了。”傅衣翎走到平日用饭的偏厅,才落座儿,莲心又来报,“娘娘,沐姑娘带来了。”
傅衣翎放下银箸,俄尔又提了起来,淡淡道:“先到东次间里等着吧。”傅衣翎复从容用膳,待兰沁伺候她漱了口,又用了茶,这才起身。
进去后,见沐霖端端正正的立在堂下,穿着绿荷底莲花宫裙,甚为秀美朴素。傅衣翎走过去,坐在了设在朝西的凤雕宝座上,沐霖听到动静,这才回过神儿,欠身行了个万福礼,开口道:“娘娘召奴婢前来,所谓何事?”
“还须问我吗?”傅衣翎不慌不忙地道。
沐霖一愣,转而倒是轻笑了起来,“若说为了兑现当日之事,娘娘是否太过心急了点。”
傅衣翎眉宇见隐含一股怨愤,沐霖却视而不见,清清淡淡地又道:“那娘娘当日答应奴婢的事,这么快就不算数了。”
那日傅衣翎承诺帮沐霖出宫,只是,临到头来,她又是如此不舍。况且,傅后虽将沐霖交于她处置,可出宫一事,却还不是时候。傅衣翎唯有将苦涩往心里咽,冷下脸道:“你以为这紫禁城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儿?”
“那就请娘娘送奴婢回辛者库。”
傅衣翎一番苦心,倒是半点不领情,她一时对沐霖又气又怒,招手吩咐莲心,“从今日起,将沐姑娘调入坤宁宫,派几个人看着,不许她踏出坤宁宫半步。”
莲心看着剑拔弩张的二人,大气也不敢出,她从未见一向喜形不露于色的傅衣翎如此生气,小心道:“奴婢遵旨。”
向来温和内敛,没半点脾气的沐霖也沉着脸,冰冷地看了一眼傅衣翎,连礼节都不顾,转身离去。
待沐霖一走,傅衣翎便气势全无,瘫软地靠在椅背上,揉了揉发疼的额际,对莲心吩咐道:“一旦京师有变,你便秘密将她送出宫去。”
燕王大军已围城数日,京城内人心惶惶,这个天下,说不准就会换了主人。若真到了那一天,只有离皇帝越远,离紫禁城越远,方能保得周全。傅衣翎瞒天过海,将沐霖深藏于坤宁宫,不仅出于私心,更是为了她的安危打算。
京郊外,燕军大营内,三日之期已到,关乎生死成败的大战一触即发,燕王纵然在兵力上占了优势,却还不放心。他看着京城防卫图,细细琢磨着排兵布阵,以及攻城之法。京师城墙非比一般,若是硬攻,伤亡会极大,且京师九门,各处兵力分布不明,若齐力全攻,只怕兵力不足,个个突破,又不知从何处下手。
燕王对在坐的诸将问道:“你们认为该将兵力集中于何处?”
坐下一位将领道:“京师九门中以龙光门离宫城最近,所谓擒贼先擒王,末将以为当集中攻打龙光门,直抵紫禁城,拿住傅后和小皇帝。”
薛平立即出言反对,“龙光门虽离宫城最近,可也是历来防卫最重,城墙最为坚固之地,我军一时恐怕难以攻下,拖下去,反倒折了士气。末将倒认为,东西便门墙体较低,守卫也松散,应当先从此处下手,一旦京师城破,紫禁城也不怕拿不下。”
坐下诸将也相继表态,两方争执不下,燕王早料到了如此,他沉沉地看着洛京城图,心里却有了主意。
养心殿内,段知尧、李谦、柴国林等几位将领,以及于孟阳、赵原、余良甫、袁介、杨惟中等内阁中枢,均齐聚于此,商讨应对之策。京城兵马有限,只能重点防卫,于孟阳道:“李将军和柴将军负责守卫宫城,原来的兵马半点不能少,以保太后、皇上安危。”
众人皆无异议,段知尧道:“除去守卫宫城的一万羽林军,其余城门每门可调兵一千余人,只是东西两便门防卫较弱,臣以为应该抽调一些兵马,将此二处兵力增至两千。”
赵原道:“以段大人的意思,应当从何处调兵才是。”
段知尧早有谋划,答道:“宫城兵力不可动摇,安定门、建春门等处墙体坚固,城墙又极高,叛军不易攻城,可以从这几处调兵。”
此法倒是稳当,只是在燕王强攻之下,又能守多久?傅后只盼着能多撑几日,以待援军,她强打起精神,决议道:“就这么办吧。”
话音方落,就听太监前报,“圣驾到!”
诸臣皆跪地请安,皇帝在高愚的搀扶下踏入殿内,欲要下跪行礼,却是撑不住要倒,傅后又急又气,“高愚,你是怎么伺候主子的?”
高愚吓得一抖,忙将皇帝扶住,傅后又语重心长地道:“皇帝应当在宫里好好养身子。”
又挥手令人搬来靠椅,让人扶着她坐下,皇帝回道:“儿子已无大碍,母后勿要过忧。”喘了喘气,又道:“朕听闻诸位大臣在养心殿商议退敌之法,便过来看看。走到殿前,略听了个大概,按老法子布防确为稳妥,只是如今敌强我弱,一味求稳,只怕难有胜算。”
皇帝一语道破众人所忧,段知尧忙问道:“圣上有何指示?”
“为今之计,只有险中求胜!”
李谦也不解,“还请万岁爷明示。”
皇帝接着道:“将宫城及龙光门兵马全部撤走,只留千余人守备!加强东西便门防卫,并抽调一部分兵力出城,从背后袭击燕军。”
皇帝因一时激动,又咳了起来,拿出帕子捂了一会儿,才勉强忍住了。众人一听,皆是大惊,段知尧只沉吟不语,于孟阳、袁介等几位内阁文臣则极力反对。袁介言辞激烈道:“万万不可!一旦燕军从龙光门进攻,宫城毫无守卫,如何确保太后、皇上安危!”
于孟阳也道:“臣身为首辅大臣,也绝不让太后、皇上陷入危难之中。”
连一向支持皇帝的余良甫也出言劝道:“皇上三思!圣上安危关乎社稷,切不可大意。”
众人七嘴八舌地劝谏皇帝,皇帝早知如此,她强忍住身子不适,面有怒容道:“朕的安危?若一旦城破,朕还何谈什么安危!”
于孟阳堵得无话,一时恼羞成怒,“皇上不怕,何曾考虑过太后和吴王殿下?”
袁介耿直,口无遮拦道:“若不是当初皇上执意削蕃,又何至今日!”
二人的指责,字字诛心,皇帝胸口一闷,却怎忍得了臣子如此放肆,遂起身大怒道:“放肆!”
“太后的安危,朕心中有数。一旦京城有变,朕就以死谢罪,就劳诸位护送太后、吴王迁往南京,重振社稷。”
皇帝竟报了必死之心,将身后事都料理了,众人惊诧不已,皆被一向文弱的小皇帝震得哑口无言。这时,半晌不语的傅后,却忽然大怒道:“都给我住嘴!”
诸臣回过神来,吓得忙跪地请罪,皇帝看了一眼脸色铁青的傅后,也撩袍跪了下来。傅后起身下了龙椅,冰冷地扫视众人,怒道:“看看你们都像什么样子!君不君,臣不臣,把这朝堂当做什么地儿!”
看了一眼皇帝,训道:“皇帝,你身为万民之主,遇事却毫无人君之范,动不动就将生死当做儿戏,哀家以后怎么放心将天下交给你打理!”又看了于孟阳等人,“还有你们,身为朝廷大员,却似泼妇骂街,不顾臣礼,哪有将哀家和皇上放在眼里!”
傅后的怒火穿透整个殿宇,诸臣皆惶惶不安,忙伏地磕头请罪,“臣等罪该万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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