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撩拨

    陆子慎滞愣着、迷惘着看着脚下的女子。

    “子慎……”女子再次开口,那张脸在泪水中渐渐清晰,愈发触目惊心。

    他嘴巴张了张,缓缓出声:“姐……姐姐……”

    这一声呼唤和一声应和,终于是将陆子慎眼前的黑暗撕裂出一道口子,有刺眼的阳光从那道口子里投射进来,渐渐将他从那处血海嘶喊中扯出。

    他眸中的猩红色并未退尽,一脸茫然的看着面前空荡荡的轮椅。

    常宁不在轮椅上了。

    他终于察觉到衣角被人拽了拽,而后有些不知所措的低头看去,在瞧见地上的人儿时,瞳孔再次不可置信的猛然瞪大,颤抖着跌跪在地。

    原来是常宁她,跪坐在他的脚下,满脸心痛、眸中带泪,扯着他的衣角,唤他回了神。

    “子慎,没事的,别怕……”常宁倾身拥上陆子慎,也并未察觉手心的磨损、衣衫的灰烬,只是含着泪水轻轻地拍着他的后背,“姐姐在,别怕……”

    她没想到陆子慎会因为蓝栋,而陷入如此癫狂的状态。当看见他背对着自己,毫无惊惧的折断蓝栋的手时,她就已经发觉他的不对劲了。

    她唤他,不应。

    她只能瞧着他双手慢慢握成拳,然后一下比一下重的打在蓝栋身上,若如此下去会闹人命的,蓝家也觉不会放过陆子慎。

    可最痛苦的是,她的轮椅距离陆子慎有约摸三米的距离,轮椅轱辘还被卡在了牙子上,没法前行。

    眼见着蓝栋嘴角已经慢慢渗出了血迹,她只能甩出鞭子先将他给拽到另一侧,以免他在无意识的情况下被陆子慎打死。

    手下的人不见了,她以为如此陆子慎便会恢复意识,却没想到他直了身子不动了,嘴里喃喃的不知说些什么,时哭时笑,已然是已经陷入了癫魔。

    她动不得,也不敢甩鞭子将他扯过来,怕用力太重会伤到他。直到她看见,他慢慢转身抬眼往上头看去,那一双原本湿漉漉的眼睛,此时全是猩红的血丝,牙关紧咬磨出声响,慢慢看着上头空无一物的地方,流下了眼泪。

    她的心里突然一痛,恍然间就明白,他应该是又陷入少时的痛苦中了。

    那一瞬间她忽然很迷惘,她不能上前去抱住他安抚,也不能通过呼唤让他回神,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么温柔的一个少年,猩红着眼睛,陷在痛苦的回忆中。

    于是她……跌跌撞撞从轮椅上摔了下来,手掌心支在地上摩擦出血迹也顾不得疼,只是拖着一双残缺的双腿缓慢的爬向陆子慎。

    好在,子慎醒过来了。

    常宁心中缓缓舒了一口气,拥抱着陆子慎的手渐渐收紧了些。

    “姐姐……”陆子慎哑着声音,唤了常宁一声。

    常宁应:“姐姐在。”

    那一瞬间,所有的黑暗疯狂褪去,陆子慎的眼睛中,终于只能看见常宁了。

    只能看见那个为了唤醒自己,甘愿放弃曾经作为将军的尊严,跪坐在地,慢慢的、痛苦的朝他爬来的,常宁。

    陆子慎的呼吸滞住,用力给常宁回了一个拥抱:“姐姐……对不起……”

    “没事了,你别怕,蓝栋的事情我处理。”常宁拍着陆子慎的背脊,看不到他嗅着自己发丝时,眼神中的贪婪与阴鹜。

    陆子慎蹭了蹭常宁的发丝,缓缓将心头的恶兽压了下去。

    “他动了你,我……我看不得……我……”陆子慎双臂将常宁环紧,眼睛死死盯着那头已经没了动静的蓝栋,语气冰冷,“我不知为何,想杀了他。”

    常宁心尖莫名一颤,她从未见过这般样子的陆子慎,可以将心中的恶念毫无保留的说给她听。

    这是她第一次觉着,陆子慎好像是真的接受她了,接受她对他并不热烈的善意,由衷的将她当做了一家人。

    常宁不觉间就轻声笑了笑,示意陆子慎将她抱回轮椅:“不必理他,蓝府的人很快就会寻到这里,我们先回去吧,不怕的。”

    她的语气异样的温柔,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笑的极为明媚。

    陆子慎喉头轻轻的动了动,然后连忙垂下眸子应了声,半起身将常宁抱了起来。

    而直到将常宁放到轮椅上时他才发现,原来常宁的衣衫因为在地上爬行已经磨破了,手掌心也渗着丝丝血迹,她只抬手抚了一下衣衫,便在天水碧色的衣物上留下一抹触目惊心的血痕。

    “姐姐!”陆子慎牵过常宁的手,“这……”

    “我没事,先回府。”常宁瞧见陆子慎的瞳孔收缩了一下,忙将手收回搭在薄毯上,眉头轻蹙示意他快些离开。

    陆子慎只能听她的,给她裹好薄毯后推着她慢慢往侍郎府而回,半分眼神都没给蓝栋。

    于他而言,已是将死之人。

    回到侍郎府后,常宁担忧小寒与立夏会吓到,受伤之事并未与其提及,只是让陆子慎给她略略的处理一下伤口而已。

    然而她忘记了陆子慎平日状态下,也是个小哭包。

    眼见着陆子慎一边给她上药,一边低垂着眸子小声的啜泣,肩头一耸一耸的,看着她心里直揪。

    “真的没事,我还可以揉你的……”

    常宁想要表示她自己真的没什么事,伸手就要去揉陆子慎的头发,却被他抬手反握住,而后瞪着湿漉漉的眸子看向她,彰显着他现在的不悦。

    啧,小狼狗长大了,都学会躲避她了。

    常宁吸了吸鼻子,有些许的尴尬,只能转头看向窗外,任由陆子慎去给她上药了。

    然后下一瞬,适才被陆子慎反握住的手上,却传来一点点湿润的触感。她惊的连忙回头看去,却瞧见他正双手握着她的那只手,微微皱着眉头闭紧双眸,轻轻在她手背上落下一个吻,而他的眼角同时滑过一滴泪,炙热的温度砸在手背上,灼烧的她双颊顿时火热。

    常宁的脑海中瞬间宛如雷闪打过,轰的一声将她惊的五识不清了。

    这这这,子慎,他……该不会……

    “姐姐,亲亲呼呼就不疼了。”陆子慎抬眸唤着常宁,嘴角终于勾起了淡淡的笑意,“这是很久以前跟在陆先生身边游历时,一个婆婆告诉我的。”

    常宁:……原来是她想多了。

    她连忙轻咳一声掩饰尴尬,然后道:“啊……对,谢谢子慎,确实不疼了。”说罢她拿起帕巾掩唇打了个哈欠,微微眯起眼睛接着道,“今日在那外牢中小憩了一会,并不舒服,我在打一会盹,晚饭时来唤我罢。”

    陆子慎瞧着她躲闪的样子,不禁歪了歪头看她,茫然的神色与那时的暴戾形象完全不一样,让常宁有些分不清哪个才是真的他。

    “姐姐在顺天府睡得不舒服?”他问。

    常宁有些失笑,伸手刮了刮他的鼻尖恹恹的道:“傻弟弟,那是顺天府,怎么说也是牢狱之中,能舒服到哪去?可快让我歇歇罢。”

    听着她声音困意颇深,陆子慎也不再多问什么了,起身将药箱收拾好,然后低身将常宁抱到了榻上。

    这般动作渐渐顺畅,就连常宁自己都未觉不妥了。

    待到陆子慎出了屋子,常宁这才将心头的一口气缓了出去,不禁暗骂自己近日心思越来越不正,总是将子慎对她的关怀想到那方面去,这要是被子慎知道不得要伤心死?

    真是该打。

    她揉了揉眼角,将这事甩到脑后,暗暗琢磨起来贪污案与周云姣之死的关系。

    贪污案这事,她觉着自己一开始就想偏了,父亲亦是。

    父亲是因为一直将此案重心放在了前顺天府府尹身上,认为一切应该从案件的触端查起,可若细究下去会发现,源头根本不在顺天府尹此处,往上再往上,会牵扯出来更多的人,左一个推右一个推,永远破不了这个案。

    而她想偏,是因为她从暗中联系旧部调查的时候开始,皆是以为玉榭脱罪为由头的,这就导致她一直没有办法查到根源。

    可,若是玉榭真的参与其中了呢?

    周云姣有多喜欢蓝栋,京都是无人不知的。可她又为何会背着蓝栋,偷偷去找玉榭行不且之事呢?而蓝栋面对周云姣的死亡,又为何表现出丝毫不在意的样子呢?

    这几件事的联系,不得不让她重新审视贪污案。

    玉榭是牵扯进贪污案的人,京都中无人不知,可周云姣却偏偏在这般风口浪尖的时候去找他,仅她猜测,目的有二:

    —周云姣真的只是单纯找玉榭行苟且之事的,毕竟玉榭浪子名头在外,倒也不觉有多惊诧。

    —周云姣为了蓝栋去找的玉榭,要么是因为二人暗中有什么矛盾,要么就是因为蓝栋也扯进了贪污案。

    这些都是她猜测推断而出,或许并不正确,但是确实是最符合现在的情况的。

    因此,她无论如何都要设局,让玉榭透露出与周云姣的关系了,那就必须,借助那日玉面公子的能力了。

    常宁轻轻叹了一口气,内心无比忧虑,若真是玉榭牵扯其中,镇国大将军会不会太难过?

    但如今已经调查到这里了,也和玉面公子达成了约定,无论如何,都不能停下了。

    她想及此,半起身伸向身旁的匣子,然后将里头的一个白玉瓷的小瓶拿了出来。

    “子慎。”她朝外间唤着。

    外头有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不过一会儿,陆子慎便推开门走了进来,跪坐在常宁榻前问道:“姐姐,怎么了?”

    常宁犹豫片刻,而后叫他将自己抱上轮椅,推至了案桌,提笔在宣纸上写着什么。

    “子慎,这是一瓶迷魂香,你去另外寻个白玉瓷小瓶来,将它分装,然后……”

    她低头提笔自顾说着,没瞧见身后的陆子慎勾起一抹顽皮的笑意。

    “姐姐若是要我,何须迷魂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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