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蛋糕看上去很好吃。”
阳光下的少年拥有一头灿烂的红发,随着他说话时稍微侧头的动作,发丝在女生的眼前过弧度带起一丝流动的空气。
她下意识地眨了眨眼睛。
对于青春期敏感的人际交往来说,这已经是一个太近的距离。
而少年好像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冒犯,他双手搭在窗台上,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对面烹饪教室里即将出炉的蛋糕。
绪方唯轻轻地叹了口气。
她没有提醒或责备少年,只是安静地取出蛋糕摆盘,熟练地用奶油点缀,在她做这一切的时候,能清晰地感觉到少年的目光已经从蛋糕上移开,有如实质地落在她的指尖、然后缓慢地上移,最终,他趴在窗台上,大胆又好奇地打量着女生。
分明是第一次见面,丸井文太想到,但是他总觉得好像已经见过很多次眼前的画面,那些存在于幻觉的记忆影影绰绰,很快就被蛋糕香甜的气味掩盖。
虽然对男孩子来说,贪吃不是什么帅气的属性,但是少年好像没有这个自觉,他发现了这份美味,便顺理成章地想要分一杯羹——反正,他对被女孩子们投喂的事情习以为常,几乎没有人会拒绝他。
眼前的女生也没有说“不可以”。
不过,暂时也没有搭理他的意思。
她耐心地装点着蛋糕,丝毫不打算看在夸奖的份上先匀出一份给等待中的少年。
丸井文太以为自己会很心急,蛋糕的气味萦绕在鼻尖,然而本该躁动的食欲安安分分,反而是别的什么情绪露出水面,少年随着自己的心意探索,若有所思的目光落在女生脸上。
他发现他并不是想吃这个蛋糕。
那是一种有点陌生的体验。
丸井文太鼓起脸颊,想了想,他觉得他也许是想要拥有那个蛋糕。
——女生手里那个完整的、能够属于他的、永远也不会化掉的蛋糕。
暮色渐起,夕阳染上了少年的红发,更加显得热烈,像火焰一般有种灼人的热意,即使绪方唯尽力不去关注他,但依旧觉得过分耀眼、难以招架。
就像是他每一次突兀地闯进她的视线里。
是一种眼前少年独有的、无法逃避的直白与热烈。
……
【一周目】
“你的蛋糕看上去很好吃。”
烹饪课上,绪方唯左手拿着模具,右手抓着打蛋器,实在想不通作为一个完全的厨艺白痴,自己为什么会选修这一节课。
然而老师严格的视线很快落在发呆的学生身上,她赶紧低下头,装模作样地捣鼓了几下。虽然身处热闹的教室里,但周围一个人也不认识,绪方唯只好悄悄地用手机搜索教程,在下课铃声响起前才堪堪做出一个卖相有些惨不忍睹的蛋糕。
就在绪方唯望着糟糕的作品,难免感到失望沮丧时,少年清亮的声音穿过了嘈杂的教室。
绪方唯侧头,撞进少年带着笑意和期待的澄澈眼眸里。
“可以让我试一下吗?”丸井文太第一次说。
她愣住,缓慢地点了点头,看到少年心满意足的笑了起来,后知后觉地发现,他的目光从头到尾都没有落在他口中期待的蛋糕上。
他一直注视的是她。
这个认知让她觉得有些奇怪,很快又被少年夸张的赞美冲淡。
“以后也可以让我试吃吗?”
最后,丸井文太咬着勺子,在已经放课后、空荡荡的教室里问道。在没有反应过来之前,某种超乎直觉的反应已经脱口而出。
“好啊。”那是得到认可后喜悦的声音,她无疑是这么说的。
一切都顺理成章。
少年待人时看似大大咧咧实际上很有分寸,直白的要求也不会过分为难,好像从认识那一天开始,在同一座校园里平凡又琐碎的交集都拥有合理的解释。
她与丸井文太很快熟稔起来。
偶尔,看着身旁的少年咬着蛋糕上的草莓,惬意眯起眼睛时,绪方唯也会有些出神地想到,他好像总是能够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从他对她说第一句话开始,就已经掌控了全部节奏。
可是……
可是什么呢?
一直萦绕在心底、挥之不去的违和感究竟从哪何处诞生呢?
这样平和、却又由少年占据主导地位的日常生活,一直持续到那个普通的初春午后。
临近情人节,校园的气氛难免浮躁,空气中仿佛随时都会发散出香甜的、仿若梦境一般的气息。绪方唯在给蛋糕裱花时,丸井文太突然好像心血来潮地问道,“你会做巧克力吗?”
少年趴在桌子上,用第一次见面时,那种期待、隐隐势在必得的目光,抬眼盯着她看。
她知道他真正想问、隐含在背后的含义是——
你会给我做巧克力吗?
那种不受控的反应又一次席卷而来,让绪方唯觉得头晕目眩,仿佛只是过了零点几秒、又像是时光被无限拉扯延长。
“不会。”
眩晕感忽然消散。
绪方唯有些不可置信,抬手惊讶地捂住自己的嘴,似乎没有反应过来这是自己说出口的话,她磕磕绊绊地、想要让自己的拒绝更隐晦一些,“我、我并没有学过……巧克力。”
然后她看到了少年灿烂眼眸里不可避免浮现的失落。
“为什么呀?”他没有生气,只是轻声地问。
绪方唯皱起眉头。
为什么呢……她明明愿意给他做蛋糕、会在偶遇时一起回家、分享彼此的午饭,她默许了那么多事情,应该是喜欢文太的吧……?
她应该是喜欢他的吧。
在恍惚间,绪方唯用力地抓紧手里的裱花袋,蜂拥挤出的奶油破坏了本该好看的蛋糕装饰,一塌糊涂。她盯着狼藉的蛋糕,忽然想到——
她从来不擅长厨艺。
到底是为什么,最初的最初她会踏入家政教室呢?
“我……不知道……”她只能这样回答文太,“我也不知道。”
在被汹涌的愧疚感淹没之前,一切戛然而止。
还没来得及表达心意的少年、初春的清寒、窗沿上的落花……都变成了泡沫一般的幻境,最后的最后,夕阳也落下去了,薄雾般的夜色从四面八方聚来。
【二周目】
再次睁开眼睛,她站在吵闹的烹饪教室里,丸井文太从身后探出头来。
“你的蛋糕看上去很好吃。”
少年的眼睛天真又明澈,根本不知道发生过什么。
这是他第二次说。
“不、不可以。”还没有明白状况的绪方唯按捺着不安、语气干巴巴地拒绝道。
“啊,这样啊……为什么呢?”少年显而易见地失落了起来,在他陷落的情绪里,绪方唯心头一跳,不详的预感又一次袭来。
下课铃声及时响起,仿佛听到了得救的信号,她放下手中的东西、对身后老师的质疑不管不顾,慌乱推门跑出了教室,在安静在能听到足音回声的长廊里头也不回,想要逃离少年那双注视着自己、失落的眼眸。
好像撞到了什么人。
她抬起头,勉强地看到眼前人的下颌,正要道歉时,一切又烟消云散。
再次睁开眼睛时,身边的场景已经变换。
……
【三周目】
返校季。
校道上因为社团招新活动而格外热闹,绪方唯还在茫然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个时间点,已经被人群挤到角落里,回过神来,手上正拿着一张已经填好的烹饪社团入社申请书。
“有新人诶!”
摊位上的前辈精神一振,从她手里夺走了那张纸。
绪方唯猛然反应过来,但是为时已晚:“不……等一下!”
喧闹的环境里,她的声音被淹没在人群中。
绪方唯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名字被写在烹饪社团的招新名单里,热心的前辈嘱咐她报道时间和需要准备的东西,这一切都像隔着模糊的、信号糟糕的屏幕,而她则是一个置身在屏幕外的观众,既无法融入进去,也无法改变什么。
原来是这样。
她的每一次拒绝,只会把他们推近一点,直到她无法逃避。
忽然有种喘不过气的窒息感自虚空中缓慢压制下来,在彻底笼罩她之前,一只手把她从人群里带出来。
柳生比吕士垂眸盯着心不在焉的女孩,视线落在交叠的手腕处,他安静地盯了一会,直到绪方唯低垂的脑袋动了动,才不慌不忙地、克制地放开她。
女生没有察觉到他的动作,看到他时有些意外,“你怎么在这里?”
“在楼上看到你了。”
绪方唯顺着他的视线,看到学生会的窗户正对着校道。
“……哦。”
她以为柳生会问她为什么在道路上发呆,但是向来严格的竹马好像没有兴师问罪和教导的意思,只是沉默了一会。
“不舒服吗?”他甚至体贴地给她找好借口。
“有点。”
柳生送她回到教室,又折返学生会处理公务——毕竟是开学的时节,学生会堆了许多琐事。绪方唯翻开自己落在教室里的课本,崭新又整洁,她上课的时候有随手涂鸦的习惯,现在都随着回溯的时间消失不见。
她烦躁地在扉页重新写上姓名,试图理清楚现在的状况。
放学后,柳生比吕士一反常态地出现在她的教室门口。
“不是不舒服吗?”少年接过她的书包,神色冷淡,“我送你回家。”
“……诶?”
绪方唯混乱的大脑更加混乱了一些,虽然有一起长大的交情,但柳生比吕士跟她显然是两种人,严于律己的少年的课后被部活、学生会和补习班安排的满满当当,并且从不缺席,直接回家可是闻所未闻的事情。
“不去网球部吗?”
不知道为什么,潜意思里脱口而出的是这句话。
柳生的视线好像短暂地浮现一丝探询,很快被更深重的平静压制,“请假了。”
难以置信。
绪方唯脑海里哐当砸下这四个大字。
但是柳生从小就很有自己的主意,一向不跟她解释什么,“走吧。”
她昏头晕脑地跟上去。
黄昏下影子被拖得很长。
女生注视着少年日渐成熟的背影,不知道什么时候起,童年的玩伴越来越沉着冷静,让人捉摸不透他的想法,“比吕士。”
“嗯。”
“网球部可以请假吗?”
她好像隐隐约约听谁提起过,这个时候,网球部正在全力备战比赛,部里的气氛十分紧张。
“可以。”
“听说现在训练很繁重。”
“嗯。”柳生似乎瞥了她一眼,难得主动拓展话题,“部长生病了,为了让他安心,大家都全力以赴。”
“……哦。”
网球部部长吗?绪方唯脑海里模模糊糊地浮现出一抹月色下的剪影,但只是一瞬间,隐约的影子快速淡去,她想到了其他事情——丸井文太也是网球部的正选。
“你跟网球部关系好吗?”
柳生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仿佛没有发现她在刻意打探消息,应了一声。
听到柳生的肯定,绪方唯有些苦恼,既然是柳生承认的朋友,那她还能不能从柳生这里套出一些有关丸井文太的情报……万一他不说怎么办,他可是很有原则的人。
纠结着,竟然已经到了家门口。
柳生看她还在发呆,在心底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用放在自己这里的备用钥匙打开了绪方家的大门。
他伸出手,犹豫片刻,轻轻地落在她的发顶。
“我跟你关系更好。”少年在夕色中,用平淡的语气陈述道,“所以,你想问什么?”
“……”
绪方唯愣了一下。
柳生跟她这种处事不拘小节的家伙相反,他生性严谨,从不是在背后议论朋友的性格。她忽然想起许多小事,柳生比吕士虽然固守原则,但其实总会为她让步。
“没什么。”她摇了摇头,从柳生手里接过自己的书包,想了想,问出另外一个问题。
“比吕士,如果你玩一款游戏,一直都没有通关,你会不断重复挑战吗?”
随着话语落下,风声沙沙响起,像是有一阵风围绕着他们。落叶纷飞,在空中震颤,落在绪方家院前的池塘,泛起一圈圈涟漪。
柳生一直没有说话。
直到那阵怪异的风停下,他才仿佛思考完毕、严谨缓慢地开口。
“我想,我大概不会做这种没有意义的事情。”
……
绪方唯的思维缓慢回到眼下。
丸井文太还维持着趴在窗沿的姿势,一点都没有不耐烦,安安静静又满怀希冀地等待着。
她想到,丸井文太就是那种人吧。
那种……如果游戏没有通关,他会不断、不断、不断重复,直到达成所愿的类型,与跳脱的表象迥异,少年有着超乎寻常的温和与耐心。
而她,正是那个无法通关的游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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