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女俩一前一后,默不作声朝邮局赶,他们迎面遇上了扛着一包□□的劳伦斯.拉斯先生。
拉斯先生的地产与他们家的农场相邻。
拉斯家的地产更大,索性直接把庄园建在了背靠山头的平地上。
而贝内特家,却在距离更远些的浪博恩,建起了主宅。
对外当然都说,先祖们是考虑到此处距离麦里屯更近,交通便利。
考虑到,当年浪博恩这块地后头的国道,还没铺设起来,这个说法,实在令人生疑。
实际上,在贝内特家最鼎盛的时期,这两处相连的整片地产,都是他们家的。
现在只留下零星这么两块,相隔这么远,还各自做各自的用途。
很难讲,最初做出这一决定的那位祖先,是不是故意这么做,以希将来的子孙,铭记失地之耻,从而发愤图强。
这么久远的事情,已无从考证。倒是近代几位拉斯家和贝内特家的家主,都处的蛮不错。
如今当家的两位男主人,也一致同意。要是住得更近些,他们相互之间,恐怕会比现在,还更亲密些。
不过如今这样,倒也不错。
虽然两家归属不同的村庄,甚至归属于不同市镇,但因为有一块地产相临,所以每年的狩猎季,大伙儿都会频繁相聚。
这一结果,已让人颇为满意。
尤其就玛丽和贝内特太太而言,考虑到她们和那家的女主人气场不和。
两家之间相互的这种距离,不论从生理上,还是心理上看,都更为有益。
试想要是她们当真比邻,那么现在,她们非但要损失赫金斯家和卢卡斯家这两户性情友善的好邻居,还得丢失绕过院墙,就能直接转入国道出行的交通之利。
那想想都叫人不高兴,用贝内特太太的话来说,真是亏本至极!
而现在,拉斯先生远远地瞧见他们父女两个,立马快活地朝他们打招呼说:“约翰,这会儿天气真不错,特意带小家伙出来散步吗?”
贝内特先生乍见这位乐观活泼的老熟人,不由迅速收起自己失衡的情绪。
他回头看了一眼脸不红气不喘的玛丽,心里还稍稍有那么点儿惊讶,但他说话的语调,却已经足够平和自若。
他冷静地解释说,自己正准备上伦敦一趟,把嘉丁纳太太接来。
正巧玛丽需要配副眼镜,就顺便把她也带去。
拉斯先生听说眼前这个小豆丁,居然也需要戴眼镜,不由感到十分惊奇。
结合他跟她有限的几次见面,她都在埋头看书的记忆,他忍不住摇头劝玛丽说:“好姑娘,咱们乡下人,可不兴满腹经纶那一套,读一读圣经也就算了,别把眼睛熬坏了。
要知道,在咱们这儿,可使眼睛的地儿,那真是多了去了。
比方说,举枪的时候,你就得靠一双好眼睛,才能保证射击时,瞄得又快又稳。
否则的话,你就得空手而归了。”
贝内特先生闻言只想笑:“这不一样,老朋友,你家可是三个大小伙子,而我家都是姑娘。这例子,可一点儿参考性也没有,完全扯不上。”
“嗨,你倒说说,怎么会扯不上?”拉斯先生有点儿不高兴地嘟囔,“虽然现在已经不比在北方那会儿了,但要是我有一个姑娘,那也是要学打枪的。”
如若贝内特太太此刻也在场,那恐怕,她倒能毫不容情地,与拉斯先生好生辩驳一番。
而贝内特先生呢,虽然他与他的妻子一一般,对面前这个老家伙某些古怪的坚持和非主流的看法,不怎么瞧得上,但他比他太太圆滑许多,绝不会刻意惹人不快,也不会叫人下不来台,所以,他立马给自己拉了个同盟,把话题推过去。
“虽然你是这么想的,但事临到头,拉斯太太指定不能同意。”
他这话一说,熟料拉斯先生忽然眉飞色舞道:“哎呦,我的老朋友,你是不知道哇——我敢肯定你不知道。拉斯太太是老福尔摩斯将军府上的长女,她的弟弟弗雷德男爵,现在依旧在陆军中服役。她是北地老虎的女儿,是绝对不会阻止她的儿女,如何学做一头小老虎的。”
“喔,这可真看不出来~”贝内特先生随口应道。
经此一提,他总算想起来了,很早以前,似乎他的确有从他那被称作“长翅膀的街头小报”的妻子那儿,听说过拉斯夫人的来历。
一头老虎一般的妻子......虽然他心里对此称不上叹服,但他有一个优点,每当自己的意见,和别人向左的时候,他就不肯轻易开口,去跟别人争论。
他有得是办法,能让别人察觉不到冲突,或者,干脆就让对方忘记这一冲突。
就像现在,他就对拉斯先生提起说:“我听说小劳伦斯订婚了,在那之后,他会回来探望亲戚吗?”
这话问的拉斯先生心里得意,他的语调立马抬高了三分。
“回来?你该多出来走动走动,约翰。这都是多久前的老黄历了,他昨晚就回来啦~
托了他舅舅的福,他参加了海陆军官们的总集会,在晚宴上,他认识了个有身份的漂亮姑娘。
一位海军上将的独生女儿——真不错。
我得承认,我的小劳伦斯生得漂亮,实在漂亮,他看起来不像我。
你知道,虽然他继承了我的好身手,但他长得不像我。
他的形容面貌更像他的舅舅,这可真是万幸。
要是换了福克斯和弗隆,那可就没有这份好运气啦~
哦,咱们说偏了。不说这个,反正就是那么回事儿了。
虽说海军和陆军之间总有些那什么,你知道的,但他舅舅疼他,比疼亲生儿子都更疼他。
弗雷德男爵给他外甥做保,他就此升了一级,一份钱没花,就要上巡洋舰里做长官去啦。
而他的岳父大人还是现役,他又只有这么个小姑娘。
小劳伦斯真是交了好运,碰上这么个好时候。
部队里还给了他一段时间长得令人发指的婚假(反正在此之前,我从没听说,谁有这么大的体面,能有这么长的婚假),可以让他带着他心爱的姑娘,上老家来认认亲戚……”
拉斯先生就这么絮絮叨叨地说着,贝内特先生真是不耐烦到了极点,可是他也不好冒冒然出口,打断对方的谈兴。
眼看邮车发车的时间就要到了,他心下真是苦恼。
关键时候,玛丽插了一句嘴道:“先生,那你们家今年米迦勒节后,还举办猎狐会吗?”
拉斯先生被她一问,才想起正事。
他举着布包里的□□晃了晃,道:“啊,那肯定是要办的,我今天把家里的大家伙们,先抱了一批出来。我得让戴里克先生给它们好好保养一下,以便接下来,能派上用场。”
贝内特先生听说,讶异道:“这么早就开始准备?”
“不算早,要准备的事情太多,小劳伦斯有许多朋友需要招待,我们总得想法子,让年轻人们在出发之前,好好乐呵乐呵。
而且,他舅舅下个月也会过来,指不定要住多久哩。
他那疯癫老婆死了快有一年了,他自己苦哈哈地带着个闷蛋儿子,我们都觉得,很有必要让他找点乐子。
我不怕和你打赌,先生。日子过得飞快,你就看着吧,要是真等到11月开禁之后,再来准备,你就是把脚当手来用,也不够使......”
眼看拉斯先生又有滔滔不绝的苗头,贝内特先生紧接着问了一句:“看你这架势,今年你们家要自己办?”
“哦,那倒没有,我问了村里其他人家,他们说要跟着一起办,弄得热闹点,好方便他们和租户佃农们沟通沟通感情。倒是你,我早上特地叫福克斯和弗隆在地里等你,你没看到他们?”
“啊,我赶时间,兴许是错过了,现在碰到你也是一样的。但我这边可能不会这么早开始,你知道,孩子们的舅舅一直在伦敦,年底货栈盘点没完成之前,大概赶不回来。要是这样,我这边,可能还得等到他回来再说。”
“呀!那可有点儿迟了,那时节,打下来的狐狸皮子,成色可不会太好。
要是他答应早些回来,我这边还好找借口,争取帮你们把狩猎期再延长一些,等他过来——啧,这么看来,今年咱们要缺一个好手了~”
拉斯先生边说,边咂嘴,那语气听着着实无比遗憾:“这么说你们真不来了?这么着,浪博恩那边,保不准大家都要迟了——哎,谁叫你是领头羊呢。我原还打算几个村一起办的,像大前年那样,最好把附近三个镇子的男人们都调动起来,想想那份热闹啊……”
贝内特先生被他这么一说,也记起了当初的盛况,关键是那几日,能名正言顺完全脱离太太的管束,细想真个儿不错。
一想到要是早点把嘉丁纳一家都叫来,到时候,还可以叫嘉丁纳太太在家里多陪陪他的夫人,贝内特先生就明显动摇起来。
因此,当他和拉斯先生握手道别时,他并没把话说死,只说自己要去伦敦,跟嘉丁纳先生再商量一下。
这样的回答,在拉斯先生听来,差不多就是答应他了。
他高兴得手舞足蹈,不过为了保险起见,他又盯上了站在一旁,许久不做声的玛丽。
他对她说:“孩子,你得帮你爸爸一起劝劝你舅舅,要是你带了好消息回来,米迦勒节后,我就送你一对可爱的野兔儿,你觉得怎么样?”
拉斯先生那胡子扎拉的脸庞,在玛丽面前,骤然放大,她后退了几步,躲开道:“我要想要,我自己也抓得到。”
她那机敏的动作,在贝内特先生看来,实在不甚雅观,但是拉斯先生,却完全兴奋了起来。
他非但不见怪,还非常满意地把大手搭在她的肩上,一个劲儿夸她是个好姑娘。
不仅如此,他还跟她约定说:“等你回来,我得亲自教你打枪子儿、设陷阱。你等着,我保管你学了之后,一打一个准儿,你想要什么,都能自己动手。”说这话时,拉斯先生把自己的胸脯,拍得砰砰作响,以显得他说话极有分量。
玛丽没有吱声,这在拉斯先生看来,无疑就是同意了。
这位老先生为此得意洋洋,他滑稽地朝贝内特先生挤了挤眼睛,那眼神就像在说:瞧,你闺女可是站在我这边的。
这位说话粗鲁、个性也文雅不到哪里去,看起来十足粗心大意的老家伙,心思居然还挺细腻,这着实叫人意外——贝内特先生以为,自己隐瞒得够深,没曾想,他心里头藏着的那点儿不以为然的轻视,其实压根没有瞒过他。
总之,就其结果来看,既然这两个人,在有关子女教育的问题上,意见天然相左,那么,若是老先生满意了,贝内特先生必然就要不满意了。
虽然他们告辞的时候,贝内特先生依旧文质彬彬、礼貌十足,但一路跟着他转过拐角,踏入另一条街道,开始向街尾奔去的玛丽,还是察觉到了他隐隐的不快。
此时,邮车已进入了父女俩的视线,它就立在大街的另一头。邮车侧旁的水井架子边上,或坐或站着几个也要去伦敦的年轻小伙子,大家都在等邮差萨维尔先生装车完毕后,带他们出发。
眼见贝内特先生又一次加快了速度,几乎要快跑起来,玛丽忙拉住他那飞来飘去的大衣下摆,迫使他停下。
“爸爸!我们不用这么赶,萨维尔先生看到我们了,他会等我们的。”
“他是会等我们没错,但我们可不该让他干等着,这不是他的义务,更不是他的责任。”
贝内特先生虽然确如她所愿,放慢了脚步,但这只是因为,那可以方便他正大光明的数落她。
他说起话来的口气,是如此深沉阴郁,任谁听了,都铁定要反省自己,做错了什么,但玛丽却全无此种烦恼。
她坚持说萨维尔先生起码还需要5分钟,才能完成包裹和信件的分捡。
他们完全可以慢慢来,先谈谈他们共同关心的某些话题。
呔,这也算是天下奇谈了。
哪怕这位萨维尔先生还得再花上一整天时间,才能完成他的工作,那也是人家的事。
她一个小姑娘家家的,哪里就有这么大的脸面,敢以此为由,跟自己父亲呛声挑衅了。
此时,要是有个道德学究在,大概不免要讥讽指责玛丽一番,但贝内特先生,到底比一般的道德学究,更讲究,也更有涵养。
准确地说,比起那些无关痛痒的旁人,他对他身后这个小麻烦,有着更多的爱与责任,所以,虽然他受到了这样的挑衅,但他也只是用力闭了闭眼睛,然后,像个没事儿人一样,继续朝前走去。
“爸爸!”玛丽难以置信地喊了一声,她小步跟上,那稚嫩的嗓音听在贝内特先生耳里,却满是压迫。
他的表情渐渐由原本尚可控制的淡漠,转向了不可调和的厌恶。
贝内特先生在距离手忙脚乱整理东西的萨维尔先生大约200码的地方,忽然停下。
他直视前方说:“天底下并非只有你一个聪明人,在你停止自作聪明之前,即使我愿意和你谈,那对你,也不会有任何益处。我原以为,你跟你母亲并无半分相似,但今天,你做的事情,却不止让你自己蒙羞,还让你的父亲、你背后的家族,跟着承受屈辱。”
这个责骂,来的过于突然,过于沉重,玛丽有好一会儿都没吭声。
等到贝内特先生终于按耐不住要走时,她才开口说:“我不敢肯定,您具体是在指哪件事儿。父亲,听起来似乎只要是我做的事儿,都能称得上是自作聪明,叫家族蒙受屈辱。
对此,我真是无可辩解。
如果您还爱我,我想请您大发慈悲,随便指出一件,来教导教导我吧。”
玛丽能话出这话来,对她自身来说,不可谓不诚挚——也就是说,她已经尽自己所能,拿出最大的诚意了,但既然她加上了“您还爱我”,这样一个带有强制性的假设,那么,哪怕她再有天大的诚意,她说出口的话,也就跟威胁没什么区别了。
贝内特先生事后完全想不起来,自己当时,到底是凭借怎样的力量,来稳住心神的。
他死死忍着,不回头看她,从而免除了自己在大庭广众下,给她一巴掌,叫她脸面尽失的风险。
他对她再也没有了指望,所以,他冷冰冰地将一块原本不该暴露在天真孩童面前的遮羞布,揭了下来。
“你以为事实的真相,就如同你那短浅的目光和贫乏的头脑,所能认知到的那样浅薄。你以为你的父亲,就是个看不出半点儿鬼蜮伎俩的傻瓜。
哈!在你笃定吉米先生手脚不干净的时候,你有没有想过,这么多年来,是谁默默无闻、勤勤恳恳地为济贫院那些孤苦无依的老人和小孩送去面包牛奶,以及其他一切生活所需,是谁不辞辛劳、风雨无阻地无惧别人鄙夷的眼神,一家一户,上门收集别人不要的东西,再花费时间、花费精力,一点一滴修复好,送往可怜的人家。
吉米杂货铺,从它开业的第一天起,从它的第一任老板手上开始,就一直在这么做。
这些人,灵魂的高贵程度,连国王陛下,也要甘拜下风。
即使他没有任何的社会地位可言,即使他只是个卑贱的商人,大家也都得打心眼儿里尊敬他!”
说到激动处,贝内特先生的语速,变得飞快无比。
他紧接着追问玛丽说:“我有让你去济贫院的院子里,站过哪怕一分钟吗?在我保证你能衣食无缺的时候,你有体会过,哪些因为各种缘由,不得不生活在苦难边缘的人们,过得是何等日子吗?你真心知道,自己所蔑视的,是什么吗?”
“我不知道!也无需知道。”玛丽断然拒绝道,“我只要知道,像老吉米先生那样,凭足斤足秤,诚实本分去经营,再拿自己赚来的钱,去做好事,才绝对值得旁人信任。
至于尊敬那种肆意挥霍来路不明财富的家伙,原谅我,我没受这类品德教育,也分辨不出,那种人的人格,是否还完整!”
“老天爷啊!”
贝内特先生真是难以想象,天底下竟会有人能像玛丽这般,一脸傲慢的,说出如此不知廉耻的话。
他猛地回头,一眼就看到了玛丽那双狼崽子似的,又明亮又狠毒的眼睛。
他突然觉得,给她配副眼镜这个决定,真是再正确也没有了。哪怕医生说没必要,他也绝不能苟同,就算只能给她搞个平光镜都是好的——至少能防止我自己不被这个不孝女活活气死!
贝内特先生真是愤怒到了极点,甚至不惜诅咒起他自个儿来。
这个可怜的家伙,在深呼吸了好几次之后,他深深看了眼这个比异教徒还可恨,还狂妄的女儿说:“记住这个来自父亲的忠告,孩子,老实本分绝不是坏事儿。你得尽量让自己,往这一品质上靠拢,万万不要再让我们蒙羞,甚至有一天,让这片生养你的土地蒙羞。
想想你有多少祖先,把鲜血撒在了你现在这双脚踩着的地方。今天,你的行事,已经够叫我无地自容了,不必一而再,再而三地做此重复,免得祖先们躺在地下的尸骨,因感受到不该感受的痛苦,而发出悲惨的哀鸣。
我不希望自己的人生,有太多一本正经说教的机会,我不再多说了。
遵从你的良心,时刻谨记你为人子女、为人儿孙,应尽的义务吧。”
说完这些,贝内特先生蓦地转身,继续刚才中断的行程。
因为他骤然加快的脚步,父女俩没一会儿,就走到了人前。
而他们这种人,就是死,也不会在外人面前,过度泄露情绪。因此,这场谈话,最后还是无疾而终。
贝内特先生顺利地买好了票,这里不得不提一嘴,这位先生,那令人敬佩的涵养——在即将上车的时候,他倒没因为余怒未消,就把玛丽撇到一边。
真正进车厢的时候,他也没人旁人代劳,依旧是自己抱着玛丽,跨坐进去的。
甚至于,他因为怕玛丽在他不注意时,掉下车厢,还一直牵着她的手不放。
如果不是后来车子启程,贝内特先生放心地闭上眼睛,开始闭目养神。
那恐怕,连玛丽都要怀疑,刚才发生过的,那些不甚友好的交谈,是否是她最近噩梦频发,而产生的后遗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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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近傍晚,父女俩方抵达伦敦。
而接下来,在伦敦城里,小半年不见的亲戚们甫一见面,是如何快慰。玛丽在医生那配眼镜时,因为她那的超凡的视力,又碰到何种匪夷所思的事。这里也就不费口舌,多做赘述了。
大家只要知道,在第三天,晚饭时间到来之前,贝内特先生就带着嘉丁纳太太一行人,平安回到了浪博恩。
关系亲密的女性之间,不论年龄大小,但凡见面,那种恨不得呼天喊地,整个人都黏在一块儿的亲密劲头,男士们大概永远都体会不了。
哪怕是觉得小婴儿寡淡无趣的莉迪亚,也因为小半年没见到这个小表妹,而突然对那记忆中肥嘟嘟的红润脸蛋,格外感兴趣起来。
更别提贝内特太太这种个性外露程度,原本就比小女儿有过之,无不及的中年妇女。
她的那一番亲切感动,真是任何言语都无法形容。
嘉丁纳太太的马车才刚到大门,还没进院子,她就提起裙子,飞奔过去。
明明是贝内特先生先下的马车,但贝内特太太见到他,态度却明显更加敷衍。她只是简单地问他一声,路上是否顺利,而他对此会作何回答,却并不在她的关注范围内。
但等到她弟妹下来时,她的态度就立马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
她万分殷勤地迎了上去,那份迫切,真叫她嘉丁纳太太受宠若惊。
嘉丁纳太太还来不及将自己的女儿,从玛丽怀里接走,也被贝内特太太挽着胳膊,拉走了。
贝内特先生原本还担心自己要听一耳朵,贝内特太太对嘉丁纳家这辆新马车,大呼小叫的惊叹,谁曾想,情况却完全出乎他意料。
虽然这也没什么不好,但他还是忍不住贝内特太太的背影,吹胡子瞪眼。
倒是玛丽,对此表现地相当淡定,她抱着西莉亚,从马车里探出身子,预备下车。
在这个过程中年,她毫不意外地听到她母亲,对嘉丁纳太太说:“亲爱的,你来得太是时候了,我敢说,你绝对没见过这种事。做丈夫的特意去订了三盏漂亮的小夜灯,却完全没有想到他的妻子,这可真是闻所未闻。
天底下居然会有这种怪事儿,我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还好我的莉迪亚小宝贝乖巧懂事,把她自己那份给了她妈妈,不然这得是件多么丢脸的事啊,真是丢死人了……”
离得最近的简和伊丽莎白听到这番话,都觉得非常窘迫。姐妹俩想尽办法跟她们的父亲说话,分散他的注意力,以免他觉得尴尬。
其实她们俩完全是多虑了,贝内特先生压根就没听到他妻子那不成体统的抱怨。
说起来,这其实是贝内特太太的不是。
也不知道是不是上回的阴影还没完全过去,这位太太已经很久没使过那种“明明我在小声说话,怎么大家都能听到?”的招数了。
不过我们不必为此太过担心,即使谁也不去提醒她,总有一天,她自己也会发现这点不足,从而及时做出改正。
女主人碰到的麻烦,用一盏小夜灯就能解决,那没什么好说的,倒是男主人遇到的问题,真个儿棘手。
在他抵达伦敦之前,他明显还能感觉到,玛丽总想与他说点儿什么。
但那可真是三分钟热度,在到达嘉丁纳公馆,见了嘉丁纳先生后,她就成天跟着她亲爱的爱德华舅舅打转转去了。直到此刻到了家,也再没流露出半点儿,想往他身边凑的意思——真是咄咄怪事。
正如此刻,贝内特先生已经做好了先把西莉亚抱过来,再把玛丽牵下马车的打算,没曾想玛丽竟一丝一毫依靠他的念头也没有。
她这点儿功夫都不肯等,自己抱着西莉亚,就一骨碌从车上跳了下来。
万幸她跳得还算稳当,小家伙觉得刺激非常,正为这突然的腾空跳跃,兴奋地呀呀乱叫。
她那活泼的小奶音,安抚了众人砰砰乱跳的心脏,否则,贝内特先生可不敢保证,他会不会忘记现在站着他面前的这个,是个闺女,而不是个小子,从而狠狠胖揍她一顿。
西莉亚欢快地挥舞着藕节般肉呼呼的小胳膊,看起来似乎还想再来一次。
可她的两位大表姐,却被吓得魂飞魄散。两人也没心思顾虑其他,忙一把将她抢过来,好一顿安慰。
她们看着玛丽的眼神,还带着点儿不易察觉的谴责,而玛丽,却表现地万分镇定自若。
她绕过了简小题大做,伸过来,想要搀扶她的手。转而选择,扭了扭因坐了一天马车,而有些僵硬的脖子。
她一动作,西莉亚又咯咯笑着想要她抱。她兴冲冲地向玛丽伸出胳膊,可惜玛丽并没有再抱她,她哼笑着,弹了弹西莉亚的小肉手,便走开了。
小家伙还挺敏感,看到玛丽把她丢下了,“咿呀”了一声,就把小脸窝在伊丽莎白脖颈处不动了。
她突然不敢闹腾,倒叫简和伊丽莎白有些讶异。
说老实话,从以前开始,她们就觉得,比起她们,玛丽和西莉亚更像是亲姐妹。
玛丽对这孩子的耐心,着实超乎寻常,连她三番两次在夜间惊醒,进而没命的哭闹,她都能视若无睹,一如往常。
有一段时间,舅妈还因此患上产后抑郁症了呢,根本指望不上。
当时那种情况,全家也只有玛丽肯花精力,抱着她,哄她睡觉。
因此,嘉丁纳夫妇会更偏爱玛丽,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而西莉亚呢,兴许她也知道玛丽疼她,因此,这个小人精儿,总是为玛丽马首是瞻。
这个家里,她大概是对玛丽的情绪感知最敏锐的那个了。
那么现在是怎么回事儿呢?玛丽这是怎么了?她心里不痛快吗?
这样想着,简和伊丽莎白一面陪贝内特先生聊着天,一面满腹疑问地往主屋走去。
天色已然黑沉,贝内特先生在照看着身边几个孩子的同时,也有心想打起精神,思考思考玛丽的事儿。
但在接连几天的来回奔波之后,他的体力和精神,已明显消耗得所剩无几。
九月微寒的夜风一吹,再把又软又暖的西莉亚从伊丽莎白那儿接过来抱着,他的心思,不由自主就转到美味的晚餐、温暖的壁炉和适口的红酒上去了。
这样一来,那些烦人的苦恼,莫名其妙也就消弭了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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