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破局(中)

    见宫人们抬得十分艰难, 孟惊蛰在一旁还有些愧疚,忍不住上前帮忙。

    只是他刚做出想动手的样子,立马将宫人们下了个半死。

    赵宣直接就跪下了, 苦劝道“陛下千金之躯,怎么能做这种事呢”

    孟惊蛰见他劝得真情实感, 甚至一脸恨不得上吊的样子,无奈之下,也只能放弃了帮忙的想法, 跑到一边看着他们如何使力。

    越是盯着,孟惊蛰就越是忍不住啥也不做, 见这些人虽然用力, 但似乎力道不对, 立马在一旁指指点点。

    宫人们听了他的话, 先是面面相觑,紧接着犹犹豫豫的按照孟惊蛰教的方式去继续移床。

    原本他们只觉得孟惊蛰又是想了什么新的折磨人的法子,等真的按照孟惊蛰说的去做, 他们却发现似乎真的轻松了些。

    倒是孟惊蛰, 看着他们这样辛苦的使用人力, 心下却又有了一个想法。

    赵宣见他一脸沉思, 也不敢打扰他,将龙床规整好了之后,知道孟惊蛰不喜欢服侍的人太多, 便又挥了挥拂尘, 让所有人全都退了下去,全都按照孟惊蛰的规矩, 连一个服侍的人都没有留。

    孟惊蛰此时望着这个龙床, 过去的种种知识似乎再度出现在他的脑子里, 有了新的想法压下来,倒是短暂的帮助他转移了些许强迫症的不适感。

    一夜被这么多想法困扰着,孟惊蛰睡得不是很好,他见天光透亮之后,也不等旁人来唤醒,直接自己就爬了起来。

    吃过早饭之后,就急忙让人将工部尚书宣召入宫。

    工部尚书此番入宫,本已经做好了孟惊蛰要继续布置任务的念头,但没想到孟惊蛰只是说了想要去工部衙门里看看。

    历来视察之事,既有明察,也有暗访,孟惊蛰也不知道这幻境里的人,到底是真人还是假人,他懒得过于折腾,提前将自己的想法全部跟工部尚书说好了,这样就能避免彼此都出现尴尬的情况。

    工部尚书虽然不知道孟惊蛰突然闹得哪一出,但都已经说得这么明白了,他心底也觉得有几分轻松,这样明确的指令,君臣双方都不会为难。

    孟惊蛰给了他们一上午的准备时间,他自己的宫殿因为强行戒掉强迫症的缘故,让他有些待不下去,索性直接朝着御花园里走。

    如今是深秋,园子里大多数树叶都开始发黄,因而显得有些萧瑟,孟惊蛰懒得看枯枝树叶,便有意识的去找那些常青树。

    孟惊蛰本以为自己是一个崇尚自然的人,但此时他站在一棵苍青的松柏面前,看着有些多出来的枝丫,心底的难过几乎都止不住。

    “这里是谁在负责”孟惊蛰忍不住问道。

    很快,赵宣就将负责修剪这一片枝丫的宫人找了过来。

    这是一个穿着浅灰色宫人服,年纪不过十五六岁的年轻少女,被孟惊蛰召唤到跟前,少女跪在地上整个身子都在抖。

    小宫女衣服穿得整整齐齐,头上的双丫髻也梳得十分对称,孟惊蛰心底顿时有了几分舒适感。

    孟惊蛰看了她一眼,倒没有责怪她自己弄得整齐却没将树弄整齐一事,而是轻声问道“你的工具呢”

    “我奴婢”宫女越是害怕孟惊蛰,说话便越是磕磕绊绊。

    赵宣看不下去了,皱眉说道“陛下当前,好好说话。”

    孟惊蛰摇了摇头,说道“让她把工具都拿过来。”

    小宫女立马在赵宣的催促下,将一旁的工具拿了过来。

    孟惊蛰伸手指着几个地方,说道“剪了。”

    小宫女拿着剪刀的手有些颤抖,一不小心,直接就剪多了,顿时又是一脸紧张的看着孟惊蛰。

    而赵宣,此时站在孟惊蛰身旁最近的位置,隐隐呈现护卫的状态,似是生怕这小宫女会忽然暴起拿剪刀伤人。

    孟惊蛰却没有他这么紧张,直接将人从身边推开,说道“朕心里有数,不必如此小心谨慎。”

    虽然这具皇帝的身体是手无缚鸡之力,但孟惊蛰自觉懂得几套剑法,应该也被动获得了一些打斗机巧,因而表现得十分自信。

    那小宫女见孟惊蛰忽然靠近,越发紧张起来,手里的剪刀差点就直接掉了下来。

    孟惊蛰直接拿过剪刀,没再继续指点,而是自己开始修剪起来,也不管赵宣如何劝说,孟惊蛰全都充耳不闻。

    等到修剪结束之后,他看着眼前这棵不算特别高的松柏树,顿时一脸满意之色。

    倒是一旁的小宫女,看着孟惊蛰修剪结束的树,心里默默记下日后要怎么做。

    “这孩子年纪太小了,不能做这种重活,换个人吧。”孟惊蛰说道。

    赵宣轻声应下。

    小宫女顿时面色惨白,自己是被孟惊蛰直接换下来的,那这不就是证明她的工作做的不好。

    一个被皇帝盖章认为做得不好的宫人,能有什么好下场。

    “陛下饶命奴婢下次绝不偷懒”小宫女哭着说道。

    赵宣皱眉,刚想教人把这小宫女拉下去,孟惊蛰却像是有些感兴趣一样,问道“你觉得你偷懒了吗”

    孟惊蛰其实也没觉得这小丫头偷懒,毕竟他到这里的时候,看到的这片地方,虽然树枝修剪得不是十分齐整,但树木却全都十分精神,显然有受到非常好的照顾。

    小宫女听到这问话,微微一愣,说道“奴婢奴婢没修好树枝,就是失职,但请陛下再给奴婢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

    孟惊蛰不明白她为何这么害怕,毕竟在他看来,女孩子应该做些轻省的工作,这样在园子里养树,风吹日晒的,未免太过辛苦。

    “你很喜欢这份活计”孟惊蛰询问道。

    小宫女心下忐忑,但还是依从本心,轻轻摇头,说道“奴婢不做这份活,就要被发配进劳役司了”

    孟惊蛰知道劳役司,那是后宫里最辛苦的地方,他看向一旁的赵宣,说道“给她安排个轻省的活计,这地方再派个力气大个子高的太监来。”

    这树枝上方,很多地方,个子矮的小宫女都碰不到,因而孟惊蛰才有了这样一番安排。

    小宫女得了这安排,明白孟惊蛰不是要惩罚自己,反倒是自己意外得了更好的前程,面上忍不住露出一抹喜色来,一个劲的磕头道谢。

    这宫里想要一个好差事,就要给管事嬷嬷和太监们使银子,她没什么钱,自然也换不到好的地方去,如今得了孟惊蛰这么一句话,她也算是苦尽甘来。

    孟惊蛰此时见她面上神色,和之前打不相同,心下也觉得有些奇怪。

    他仔细回想了一下之前小宫女脸上的表情,那种神头缩脖子的瑟缩模样,没忍住,问道“你之前,心里是害怕吗”

    小宫女闻言,顿时又缩了缩脖子,看着孟惊蛰,期期艾艾的不敢说实话。

    一旁的赵宣虽然不明白孟惊蛰心里在想什么,但对于这些宫人们,他显然是十分了解,便没好气的说道“陛下问你话呢,你照实了说。”

    小宫女只能承认自己害怕了。

    孟惊蛰见她的回答,和自己心中的猜测一样,颇有一种得到了正确答案的感觉,心底顿时感觉到舒服了多少。

    他一向很不擅长感知别人的情绪,因而现代那对父母,给他的未来规划,便是以科研方向,而孟惊蛰那些年,也确实是在朝着这个方向努力。

    此时他意外的觉得,自己也许能获得感知他人情绪的能力,便又问道“能换一个轻省的工作,你很开心”

    小宫女再度如实回答。

    孟惊蛰轻轻点头。

    小宫女虽然不知道孟惊蛰这到底是在唱哪一出,但此时她战战兢兢的跪在原地,深怕孟惊蛰又想要问点什么。

    孟惊蛰似是想到了一个观测情绪的好办法,便又朝着赵宣说道“这丫头也不用你来安排了,直接就跟在朕身边。”

    赵宣闻言,虽然觉得有些诧异,但还是躬身应喏,朝着那小宫女说道“能够在御前当差,这是你几辈子修来的福分,你日后可要多用点心。”

    小宫女此时脸上却不是开心,而是满脸惊吓。

    相比较赵宣这种已经能够泰山崩于山前而面不改色的老人,孟惊蛰觉得小宫女这样,情绪变化极大的人,非常适合自己来学习阅读情绪。

    “谢谢主隆恩”小宫女又朝孟惊蛰磕头。

    孟惊蛰问道“你现在,是在害怕吗”

    小宫女脸上表情十分扭曲,她不敢欺骗孟惊蛰,也不敢说实话,因而此时才会觉得格外为难。

    孟惊蛰又补充道“你实话实说,告诉朕你的真实想法,无论是什么,朕都恕你无罪。”

    小宫女只能小心翼翼的说了。

    孟惊蛰听了点头,他脸上面无表情,心里却有一种极其舒畅的感觉,毕竟他已经连续答对三题了。

    孟惊蛰又朝着她说道“这园子你打理得很好,朕决定嘉奖你一两银子。”

    倒不是孟惊蛰小气,而是一切都有规矩,这对宫人的赏赐,就是按照户部出具的细则来的。

    小宫女听了,嘴角没忍住勾了起来。

    “你很开心”孟惊蛰询问道。

    小宫女原本不知道孟惊蛰要干什么,但这样来来回回几次,却隐约也明白了,她算不得聪明,但胜在老实,此时自然十分配合孟惊蛰。

    孟惊蛰又反复试了几次之后,终于停了下来。

    此时离他不远的地方,不知何时多了一位美貌绝伦的年轻女子。

    女子一双眼中似满是秋波,含情脉脉的看向孟惊蛰。

    孟惊蛰看了她一眼后,便强行逼迫自己转移视线,紧接着回头,继续看着那棵自己修剪好的松柏树。

    越看他便越是满意,只觉得还是这样完全的对称,才能让他内心平静下来。

    那美貌女子,见孟惊蛰宁愿看着一棵树,也不愿意转头看自己,眉毛紧皱,又一双眼睛如同淬了毒一般,看向那个打扮朴素的小宫女。

    孟惊蛰看了这棵树许久,眼神中的欣赏之色越发明显,甚至恨不得一直就站在这里细细观看。

    “陛下,这棵树有什么好看的,怪无趣的。”美貌女子不知何时到了孟惊蛰身旁。

    孟惊蛰听了这样甜腻得似是掺了蜜糖一般的声音,忍不住微微皱眉,紧接着转头看向身边人,问道“你来干什么”

    “陛下,臣妾出门赏景,却没想到遇到陛下,既遇上了,哪能不来拜见陛下。”女子娇嗔着,身子便忍不住往孟惊蛰身上靠。

    温香软玉在眼前,孟惊蛰却没有半点要将对方拥入怀里的想法,仔细回忆了一番,才想起来这人是宫里的哪位妃嫔。

    “你要是站不稳,就回宫去休息,别再外面又吹冻了。”孟惊蛰说着,直接移开视线,忍住了想要将对方的头发打散重新梳理的想法。

    女子娇笑一声,说道“有了陛下的这句关心,臣妾便觉得半点不冷了。”

    孟惊蛰见这人没有半点打算离开的想法,索性动了动脚步,打算离开。

    偏偏这年轻女子,却像是黏上了他一般,孟惊蛰走几步,她也跟着走几步。

    “你回宫去吧。”孟惊蛰说道。

    女子立马打蛇棍上,问道“那陛下可要去臣妾宫中坐一坐”

    孟惊蛰摇头,说道“朕继续走走。”

    “那臣妾陪着陛下。”女子快速说道。

    孟惊蛰见她这般死皮赖脸,只觉得十分为难。

    赵宣待在一旁,自然明白孟惊蛰的心思,虽然知道这些美人曾经都是孟惊蛰的心头肉,但既然孟惊蛰此时不愿因,赵宣也只能跳出来帮主子打圆场,朝着那女子说道“娘娘,陛下如今心绪不定,不若娘娘先回去吧。”

    “你算是什么东西,陛下还没开口,你也跟我作对”女子训斥道。

    赵宣立马闭了嘴。

    孟惊蛰皱眉,说道“朕怎么没有开口朕让你回去了,你听了吗”

    女子立时脸一僵,赶忙认错。

    孟惊蛰看着她满头胡乱扎着的珠翠,越看越是心烦气躁,心下此时也没有旁的想法,只想着要好好的惩罚眼前这个没有眼色的妃嫔。

    “既然你在自己的宫里待不下去,那就去冷宫。”孟惊蛰说道。

    女子立时面色惨白,当场便跪了下来,娇声祈求道“陛下恕罪,陛下恕罪。”

    赵宣在一旁,看着这结果,嘴角没忍住微微勾起。

    孟惊蛰此时人却陡然惊醒,他定定的看着女子哭得梨花带雨,心下却没有一点怜惜或者不忍,甚至还恨不得再加重一些处罚。

    他觉得自己不该是这样的人。

    女子哭了许久,孟惊蛰也看了许久,他心下的不悦差点就要溢出来,但还是用自己的最后一丝理智,朝着她说道“你既然知道怕,那就在自己宫里老实待着,无事不要出来乱逛。”

    女子听孟惊蛰这意思,似是不再继续处罚,心底顿时松了一口气,朝着孟惊蛰谢恩。

    孟惊蛰也没有继续欺负她的心思,只是他再度感受到了那种感觉。

    他是皇帝,就像是这个世界的最高主宰,掌握着所有人的生死,甚至因为前任暴君的存在,他可以继续维持他的人设。

    孟惊蛰心底隐隐有一个声音,像是在告诉他,让他沉溺下来,享受作为一个君王应得的一切。

    如现在的满心暴虐,如之前的被强迫症反复折磨。

    似乎他一旦放弃内心的那些坚持,就能立马获得很好的人生享受。

    “人生苦短,何必及时行乐”

    孟惊蛰握紧拳头,努力的想要和这个念头抗争。

    他手里此时还拿着那把剪刀,在已经远离那棵常青的松柏树之后,孟惊蛰突然转身,在奴仆们满是不解的眼神中,快步又往回走。

    走到那棵他亲自修剪的,内心只觉得十分满意的松柏树面前,孟惊蛰举起剪刀,用力剪下。

    原本左右对齐的这棵松柏树,此时被孟惊蛰这么一剪,立马像是一只秃了一半的鸡。

    孟惊蛰看着这只半秃的鸡,强忍着内心的激烈不适,将剪刀扔在地上,转身不去看这棵树,说道“起驾回宫。”

    再度回到自己的宫殿里,孟惊蛰也没有什么处理朝政的心思,而是看着殿内一大堆单只出现的物品,整个人暴躁得想要杀人。

    先前修剪树枝的那个小宫女,此时在赵宣的吩咐下,端着一杯茶战战兢兢的走了进来。

    孟惊蛰盯着她将东西放下之后,让她留了下来。

    他如今满心思的烦躁无处排解,而眼前这个小宫女,是最好的情绪显示器,孟惊蛰继续和她玩猜情绪的游戏。

    就这样一直用尽办法转移注意力,孟惊蛰一直硬生生的扛到吃完了午饭,也没有发作那股子焦躁感。

    他匆忙吃完饭,再也等不及了一般,直接带着人杀去了工部。

    工部提前知道孟惊蛰要来,因而整个地方经过一上午的打扫,都显得干净整洁,孟惊蛰进了这样的环境,心底微微松了一口气,情绪也稍稍缓解。

    但这样的情绪,再见到工部的产品展示的时候,顿时破了功。

    工部除了各级官员,还养了不少这些匠人,官员大多是负责提出想法,而匠人们才是具体的执行者。

    孟惊蛰见到他们修补的古董时,表情还算正常,带到他们展示工部这两年新的发明时,忍不住额角抽搐。

    在他看来,这些发明实在是太过落后了,就像是原始人一样的水平。

    “这样不行。”孟惊蛰说道。

    工部的人听皇帝这么说,顿时所有人心下都是一紧。

    工部尚书上前,问道“陛下觉得哪里不行,可是有哪里需要改进”

    孟惊蛰闻言,说道“哪里都要改进。”

    工部尚书脸上的神情顿时有些挂不住了。

    孟惊蛰上前,指着工部发明的新农具,问道“这是谁的”

    一个匠人小心翼翼的应了一声。

    “这里不对,如果改进一番,效率还能提升两成。”孟惊蛰说着,直接上手比划。

    那匠人本就是个潜心研究这些事情的人,此时见孟惊蛰说得认真,他心底的害怕也逐渐压下。

    一个皇帝,和一个身在贱籍的匠人,在这一刻,凑在一起讨论农具,甚至连身份之别都被抛在脑后。

    孟惊蛰指导完这个之后,又开始继续对下一件作品指指点点。

    许是孟惊蛰太过平易近人,渐渐的,这些匠人也敢主动发问了。

    “陛下为何有这样的想法”

    “陛下如此改进到底是为什么”

    这样的问题层出不穷。

    工部尚书本来在一旁提心吊胆的,但见孟惊蛰似乎没有半点生气,反而和这些匠人们说得十分清楚,甚至还有几分乐在其中的意味,工部尚书顿时将心放进了肚子里。

    “大人,这”有郎官前来询问。

    工部尚书摇了摇头,说道“陛下心思深远,不是我等可以揣测,且看着吧。”

    虽然孟惊蛰暴君名声在外,但这些官员们,此时见就连低等的匠人,都能和孟惊蛰说上话,自己却只能在一旁看着,心下顿时满是不忿。

    更有不知进退的,上前想要在孟惊蛰面前露脸。

    只是孟惊蛰随便问了几句,这些人想要露脸的官老爷立马就现出原形来,一直答非所问,倒是让人啼笑皆非。

    工部尚书无奈之下,将这几个不知进退的手下全都喊了出去。

    孟惊蛰在工部消磨了一下午,一直到傍晚要下衙了,这才恋恋不舍的离开。

    倒不是他不能继续留下,而是继续留在这里,不知是匠人们不能下班,就连工部的官员们也要一直陪着,如此倒是误人误己。

    孟惊蛰回道宫中,一想到要面对自己的宫殿,顿时就是一万个不愿意。

    他倒是想换个地方住,或者干脆将那些单只的东西毁了,但他总觉得,一旦自己此时屈服了,那他就会永远的困在这个地方。

    他知道破局的关键,不是旁的,而是战胜自己。

    孟惊蛰要战胜的,是自己的强迫症。

    孟小甜要战胜的,多半是贪吃的毛病。

    至于皇后,应当就是她那别别扭扭的性子。

    孟惊蛰来了这里之后,强迫症以一种被人捧杀的状态迅速膨胀,原本还能忍受的一切,此时全都变成了不能忍受。

    孟惊蛰一想到孟小甜,只觉得自己若是毫无节制的放纵下去,那孟小甜就只能也被困在这里,当一个只知道吃喝玩乐的纨绔太子。

    孟惊蛰要离开这里,必然也要带着孟小甜一起离开,索性孟小甜只是太子,不是皇帝。

    孟惊蛰控制自己就算了,又对宫人们下了死命令,开始给太子下了禁食令。

    一日三餐只有那么多吃的,想要再多就没有了。

    孟惊蛰派的都是信得过的人,自己也时常追踪进度,只是偶尔还能听闻太子叫苦不迭的事。

    孟惊蛰想着孟小甜,心中顿时又升起勇气来,强迫自己回了那个会觉得万分不适的寝宫。

    一进去之后,见到的就是被竖着摆放的龙床,正好在房间的中心点,这是他昨天折腾一晚上的结果,也是对那道意识的无声妥协。

    “来人,移床。”孟惊蛰再度鼓足干劲。

    赵宣低着头,额角忍不住抽搐了一下,但还是扬声喊了人来。

    龙床被移到横着摆放后,这些人立马退了下去。

    赵宣见孟惊蛰躺下后,这才轻手轻脚出了寝宫,但却也没有去休息,而是老老实实的等在殿外。

    “师父,陛下今晚应该不会折腾了吧。”小太监凑到赵宣身边说道。

    赵宣叹了口气,没有回答。

    倒是旁边另一个小徒弟,没忍住抱怨道“师父你说,这陛下不去折腾后宫那些娘娘们,一个劲的折腾我们这些阉人做什么。”

    “慎言”赵宣陡然变了神色。

    小徒弟立马捂住自己的嘴巴。

    赵宣说道“御前当差,一要管住手,二要管住嘴,管住嘴比管住手还要重要”

    两个徒弟立马点头如捣蒜。

    几人在殿外等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赵宣终于又听到了那熟悉的声音,他叹了口气,朝着身边人说道“都起来吧。”

    一群人立马爬了起来,紧接着轻手轻脚的走了进去。

    孟惊蛰见呼啦啦走进来一群人,立时皱眉,说道“朕不是喊你吗怎么带了这么多人进来。”

    赵宣一愣,他恍惚间想起来,刚才孟惊蛰似乎说的是让他进屋,并没有喊人移床。

    赵宣刚想告罪求饶,孟惊蛰就说道“罢了,既然来都来了,那就也移床。”

    赵宣心底松了一口气,立马招呼这些人。

    这些人虽然才被折腾了昨天一晚上,但此时就已经像个熟手一样了,上前来将龙床抬了起来,都不需要孟惊蛰额外进行指导,就能将床移到一个正正好的位置上。

    孟惊蛰看着如今龙床这个摆放位置,心下怎么看怎么舒服。

    “陛下,不知您唤老奴进来,到底是有何事要吩咐”赵宣问道。

    孟惊蛰想要克服自己的毛病是一回事,但能不能克服却又是另外一回事,此时他只想睡个好觉,便决定短暂的再度妥协一下,便指着屋里那些摆件,说道“你让人全都收起来,一件不留。”

    “一件不留”听了这话,赵宣再度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说道“陛下,全都搬走了,那这殿中可就显得十分简朴了。”

    赵宣想了半日,才想出来“简朴”这个形容词。

    孟惊蛰却半点都意识不到他的良苦用心,而是用力点头,说道“对,一个都不能留。”

    孟惊蛰的态度十分坚决,赵宣无奈,只能又让宫人们帮忙搬东西。

    等到东西被搬完,整个寝宫里顿时变得空荡荡了。

    孟惊蛰看着这一切,心底的不适感虽然稍稍缓解,但却也没能完全消除。

    “陛下,老奴就在门外,若还是有吩咐”赵宣轻声说道。

    孟惊蛰点头,但很快又想到殿外那个环境,便说道“你别出去了,让人搬个小床睡在那里。”

    赵宣却一脸受宠若惊,说道“陛下,老奴怎么能在这里睡床,这于理不合。”

    这是皇帝的寝宫,能在这里睡床的,只能是皇帝皇后,就连妃嫔都不能夜间留宿,赵宣一个阉人,自然不敢犯这样的忌讳。

    孟惊蛰指的那个地方,虽然是偏室,但却也是那个房间的中心。

    赵宣努力劝说孟惊蛰,表明自己只要在床榻坐一坐就好。

    孟惊蛰却是一意孤行。

    赵宣拗不过他,只能含泪受了这份恩宠。

    小床刚刚在制定位置安放好,孟惊蛰就皱起眉来。

    赵宣以为他后悔了,心下想着一会该怎么告饶,岂料孟惊蛰只是指挥着其他人,给这床移了个位置。

    从房间中心,移到了房间的角落里。

    赵宣以为这已经结束了,谁知孟惊蛰刚刚躺下去后,又一个鲤鱼打挺爬了起来。

    赵宣不明白皇帝为何突然满脸纠结,但直觉却觉得似乎跟自己躺的这张床脱不了关系。

    果然。

    “这床,还是移回去吧。”孟惊蛰说道。

    赵宣立马喊人进来。

    再度移到正中心后,孟惊蛰这次终于像是完成了一间大事一般,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后,躺了下去。

    赵宣见他安分了,也跟着松了一口气。

    只是赵宣也不敢完全放下心来,他坐在床边,仔仔细细的听着孟惊蛰睡觉的声音,确认皇帝已经睡着之后,赵宣才能小心翼翼的躺下。

    临睡前,他心里还在胡思乱想,暗道都说陛下是个暴君,可他来了这么久,也没见陛下有什么暴君行为,甚至上一任大总管出了事,也只是提前荣养,并没有丢了性命。

    而今晚皇帝又如此体恤,给了他这样的殊荣,赵宣此时一点也不觉得孟惊蛰的折腾是件麻烦事,反倒觉得孟惊蛰是个非常仁慈的皇帝。

    孟惊蛰好不容易向环境妥协,此时却也没能睡个囫囵觉,他心里一直想着,那些摆件此时正十分孤独的待在宝库中。

    一想到原本成双的好东西,此时只能形单影只,孟惊蛰心里就不舒服极了。

    但另一半的东西此时放在赵深身上,他此时也不能强行去拿回来,孟惊蛰越想越难受,便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他虽睡得迷糊,但梦境却十分真实,真实到他想要吐出来。

    梦里是无数他十分眼熟的摆件。

    这些摆件像是长了嘴一样,一个个全都围着孟惊蛰,先是念叨,但很快就变成了哭泣。

    明明是物件,却哭声如嘤嘤嘤一般,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

    梦里孟惊蛰逼迫自己闭上眼睛,不去看这些单只出现的摆件,但很快耳边响起了一个让他熟悉的声音。

    “哥哥,我好疼呀。”

    孟惊蛰听到妹妹的声音,立马睁开了眼睛,很快,他就看到面前一个半边脸被人削去的小姑娘。

    “哥哥,我的脸去哪了”孟小甜哭着说道。

    孟惊蛰旁的还可以不管,但妹妹却能不管,闻言便什么也不管了,朝着她说道“我这就去找你的脸。”

    “我也是。”

    “我也是”

    这些摆件们趁势围了上来,对着孟惊蛰吵个不停。

    “都有都有”孟惊蛰一边喊着,一边睁开了眼睛。

    此时天色还未透亮,他只觉得十分心慌,看着空荡荡的寝宫,他就忍不住想到宝库里那些形单影只的物件,甚至还想到孟小甜梦里丢失的半张脸。

    孟惊蛰越想越觉得心慌,想要将东西拿出来的,从来没有如此刻这般强烈。

    赵宣觉浅,猛进这个和有了动静,他立马就醒了过来,很快便点了灯举着到了孟惊蛰床前,小心翼翼的问道“陛下,您要喝水吗”

    孟惊蛰摇头,说道“你继续去睡,不用管我。”

    说话间,接着微弱的灯光,孟惊蛰打量这赵宣的脸色。

    “陛下不继续睡了吗”赵宣轻声问道。

    “不睡了。”孟惊蛰想到那个真实到让人想吐的梦境,哪里还有半分睡意。

    赵宣闻言,便将龙床前的另外两盏灯点亮,问道“老奴服侍陛下起身,可好”

    “你睡你的,不用管朕。”孟惊蛰说道。

    皇帝还醒着,赵宣一个太监怎么敢睡着,想到孟惊蛰对自己的照顾,赵宣便多了几分真切的关心,轻声问道“陛下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孟惊蛰此时满脑子都是宝库里的摆件,还真的很需要有件事能够转移注意力,被赵宣这么一问,他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而是看着对方的脸色,问道“你在关心朕吗”

    赵宣一愣,似是没想到皇帝会问出这样的问题,但还是说道“陛下半夜醒来,又不愿意再度入睡,老奴自然万分担心。”

    孟惊蛰见自己阅读对方的情绪正确,只觉得这是此刻唯一让他觉得能有点开心的事情。

    “陛下的烦心事,可是朝堂上的事情”赵宣壮着胆子问道。

    孟惊蛰摇了摇头。

    见皇帝还没有生气,赵宣又问道“那事关后宫,还是东宫”

    孟惊蛰再度摇头,知道他也是好意,便问道“前日朕给赵深的赏赐,礼单还在吗”

    赵宣赶忙答道“陛下放心,都在。”

    孟惊蛰点点头,心里在想着,等到天亮之后,该怎么找理由将东西要回来。

    赵宣不知他心中所想,见他还一直十分为难的模样,便忍不住安慰道“陛下是真龙天子,不管是什么烦心事,都难不过陛下。”

    孟惊蛰见他担心,脸上勉强扯出一抹笑来,见似乎自己不睡,这个大太监也不睡觉,孟惊蛰便又躺了下去。

    赵宣将所有灯都熄灭,这才回了自己的床上,他静静等了一会,却没有等到熟悉的鼾声,甚至连翻身的声音都没有。

    能当太监总管的人,全都是心思细腻之辈,此时赵宣如何能不明白,皇帝睡不着,但却不想耽误自己的睡眠,所以才会装睡。

    孟惊蛰越是这样体贴,赵宣便越是恨不得对他肝脑涂地。

    孟惊蛰躺在床上,睁着眼睛不敢入睡,心里在仔细的思考着,到底该怎么不露痕迹的将那些摆件要回来,既不能失了君王的体面,也不能让赵深看出不对劲来。

    好不容易熬到天边破晓,孟惊蛰刚有动作,睡在偏室的赵宣立马爬了起来,小心翼翼的扶着孟惊蛰起身,又帮他穿好了衣服。

    “你今日走一趟赵深的府邸。”孟惊蛰说道。

    赵宣心里有了猜测,似是听到这话也不觉得奇怪,但听着孟惊蛰接下来的吩咐,问号便悄悄爬上了他的头顶。

    “陛下是要老奴告诉赵大人,先前的赏赐给错了,因而今天要换过来”赵宣满脑子都是不解,毕竟先前的礼单是孟惊蛰亲自拟定的,而今天拿来替换的东西,全都是好东西。

    两者的价值,说是相差十倍也毫不夸张。

    孟惊蛰点头。

    赵宣顿时整个人一脸迷惑。

    孟惊蛰移开视线,没有继续解释。

    等到赵宣带着皇帝的旨意,找到赵深时,这人脸上先是迷惑,但很快就变成了理解。

    “陛下是这般说的,老奴便也只能这般传达”赵宣小心翼翼的说道。

    赵深立马说道“陛下之意,我已明了。”

    赵宣见他懂了,虽然不明白他到底懂了什么,便只当这君臣在打哑谜,但总算安安稳稳的将东西带回了宫中。

    赵宣离开之时,赵深脸上还有些扭扭捏捏,拉着他问道“劳烦公公帮我问一声,不知陛下想要何时召唤臣下。”

    赵宣还没想明白,又听这位赵大人继续说道“宫中还是宫外,白天或者晚上,臣下都可以的,且听陛下安排。”

    赵宣

    赵宣带着满头雾水回了宫。

    孟惊蛰见到带回来的这些物件,顿时一脸放松,赶忙吩咐道“将这个摆起来,将仓库里的另一半也摆起来。”

    赵宣点头应下,又将那位赵深大人的话复述了一遍。

    孟惊蛰听着莫名其妙,以为这人是有什么事要禀报,便说道“既然他如此着急,那便明日下了早朝,宣他单独觐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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